阮未霜很快就把“小锦”抛到了脑后，她轻哼着耳熟能详的流行曲，将门打开。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同样顶着一副阴沉的脸色，不过看到阮未霜后，他的眉头微松，嘴角挂上了笑容：“霜儿，你回来了。这是你儿子吧？”
“是。”阮未霜笑着看向我，我不情不愿地往前面站了站，这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和善，但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打量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衡量我的价值一样令人不舒服。
不过也无所谓了，来都来了。
“叔叔好，我是程镱呈。”
“程镱呈？这名字好。我叫万金，你可以叫我万叔叔。”他说话时，有两缕头发落在脸颊旁，配上他颇显傲慢的神色和长着胡茬的下巴，是很合阮未霜的眼缘。
这个人这么有钱，看来是个大艺术家了？
我们三个还算和谐地吃了一顿晚饭，阮未霜笑得尤其开心，万金温和地问我一些话来了解我的情况，我能看出他是一个严肃又爱干净的人， 他拿起筷子的动作轻快又优雅，仿佛是在挥舞教鞭，他像一个高傲的孔雀——我不知道这样比喻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是否合适——看起来很让人厌烦。
他们家一共有两层，我住进了第一层的客房，对面就是住家阿姨的房间，阿姨姓刘，见面就问了我很多问题，是这个房子里最热情的人。
后面几天，我都没见过“小锦”。他所在的实验班开学很早，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他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床上躺着，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这些都是我吃饭的时候，刘阿姨告诉我的。当时我喝了口豆浆，忽然想起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刘阿姨告诉我他叫郝安锦。
待在房间里总感觉闷闷的，我便经常跑到外面，不知道去哪，就找个公园的椅子坐下来，对着湖边的小鸟发愣。没过两天就嫌冷，偷偷溜进巷子里的小网吧玩。排位打了几百把，直到万叔叔说普通班要开学了，我这浑浑噩噩的日子才算结束。
听刘阿姨念叨了这么多天，我破天荒地见到了郝安锦本人，我俩几乎是同时到饭桌上的，均是睡眼朦胧。我本来不想跟他说话，哪知他看了我眼，忽然开口：“这几天都没见过你，一直没有机会和你打招呼。”
我见鬼了一样地看着他，脑子清醒了大半。
这什么意思，难不成阮未霜说的是真的？难道我来的那天，父子俩闹矛盾的原因不是我和我妈？他的心胸居然如此宽广，能够容忍我的存在？
种种疑问全部冒出头来，但我想到一个极其关键的点，那就是郝安锦不是万金的儿子。
他既然这样不介意，那我也乐得自在，说不定还能做朋友呢。于是我对他笑了笑：“没事。”
他也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来，算是初步建立了友好关系。
吃过饭，万金交代了我到学校的注意事项，便让我和郝安锦一起坐车去学校。
车内空间比较封闭，和司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一路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悄悄地用余光瞥了眼坐在旁边的人，哪知他正闭目养神，似乎根本不在意旁边多了个人。
我直接放弃了搭话的想法，扭头看向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水墨，就像晚上一样。想想昨天早上我在干嘛，哦，我还躺在床上睡大觉呢。我有些郁闷地闭上眼睛。
到了一兰中学，郝安锦跟开了感应似的睁开眼睛，顺手拿起旁边的包，他问用不用带我去教务处，我摇了摇头说不用。
“那我先走了，有事可以来找我。”郝安锦说。
他这话说的倒是挑不出来任何的刺，可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憋闷感，直到我独自走进学校里很长一段路后还是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算了算了，我干脆把这种感觉扔掉了，管他是什么态度，都跟我没有太大关系，如果他能赶我走，那最好了。
尽管有标识，但我还是迷了一会才走到教务处，真的是太难找了！他们把教务处安排在办公楼一楼的角落，这个角落种了不少树，还有一墙爬山虎的茎，密密麻麻，遮住标示牌了，路过的时候差点没看见。
我到的时候教务处有几个老师坐在那里聊天，但是我的班主任一直没来接我。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等到外面都没学生了，才冲进来一个满头是汗的中年男人，他看了我眼，问：“程镱呈？”
几分钟后，我站在张主任的身旁，对着高二（16）班后门的成绩表陷入呆滞。
上学期期末，班级第一名，626分。
张主任则双手叉腰，挺着啤酒肚，怒气冲冲地训斥着刚才在教室里打闹的人。
“都以为是开学第一天，我就不敢罚你们是吧！刚刚那几个人，给我站起来！教室是让你们打闹的地方吗？！你们作业都写完了吗？”
最后一名……
“你们几个，把作业交给我。梁老师管不了的，我亲自来管。”张主任对着班级吼完最后一句，才收回气势汹汹的眼神，将手臂放下了，转头对我温声说，“别担心，虽然普通班的纪律差了点，但我们成绩还是不差的！”
510分。
……我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颇为尴尬地看着张主任，想再商量一下要不换个班，但张主任一把拍上我的肩，满怀信心地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说：“我们老师也很细心负责，你肯定可以的。”
一听他这话我就明白了，他知道我的成绩，但还是把我放在了这个班，估计是万叔叔和他打了招呼。
张主任的眼睛忽然往外一瞟，又变脸似的换了非常严肃的表情，大跨步走出去。我顺着他的步伐看去，一个穿着庄重的女人正站在外面，我与那个女人对视了，她先是对我微微一笑，然后面对着张主任的质问，那微笑多了几分无奈的味道。
“你刚才人在哪呢？让你接转校生你人不在，班里乱成一团你也不管管。”张主任冲话说得多了，加上四处飞溅的唾沫，即使他这会的音量并不高，也威严十足。
女人不着痕迹地往后倾了下身子，面带歉意：“对不起主任，路上有点堵。明天一定早点来。这位就是程同学吧？”最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点点头。张主任看了我俩一眼，一时也找不着别的话可说，摆了摆手放过她：“我先走了，梁老师，新学期一定要抓紧！”
“哎是是。”梁老师应和。
张主任走了，梁老师冲我眨眨眼：“张主任说话是不是很像豌豆射手？”
她身上有着锋利与柔和共生的矛盾气质，让人不自觉地对她产生好感，我没忍住笑了声，说了实话：“是。”
“别紧张，我是十六班的班主任，叫我梁老师就好。”她说，“你的成绩我大致了解过了，我们学校的时间安排很紧凑，并没有给学生太多自由，可能在这里待着会让你有点压力，但是努力克服一下，好么？”
我十分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好。”
回去一定要试试能不能转个班。
梁老师让我进班，给我安排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能看到对面教学楼上正在学习的同学，偶尔能看到有老师走过。一共有三栋楼，每层都有一个长长的连廊，连廊的墙上写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十分醒目。
我的新同桌是个看起来十分热爱学习的人，我问他名字的时候，他仍在低头奋笔疾书。他说他叫王一乐，我说我叫程镱呈。他抬起头，面带疑惑，像是没听清：“乘一乘？”
我点头：“对。”
他扑哧一声笑了。
自我介绍完以后王一乐继续投入到学习当中了，现在是早读时间，这哥们儿是一点时间也不耽误，写完一张数学卷后无缝衔接了一张化学卷，歇都不带歇的。其实我之前的班也是这样，有人背书，有人睡觉，有人写作业，但我从来没见过有一个人在早读写作业如同拼命的。我环视了一圈，发现写作业的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在认真投入地背书。一瞬间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毕竟我属于在班级角落偷偷打游戏的那一批，感受到梁老师的视线，我默默摊开生物书开始背。
没过多久后学校广播响起，同学们纷纷站起，梁老师在讲台上说了一句“开学典礼，大家不要墨迹，快速下楼”，一群人一窝蜂地冲下去了，五分钟以内全体集合完毕，大家都争分夺秒地说着自己假期的事情。
“咳咳，安静。”张主任站在台阶上，皱着眉看着这群学生。
开学典礼没什么好看的，大多数人都在放空大脑，我在有几次睡觉差点栽地上后终于清醒了，王一乐坐在我前面，拿着个小本子不知道在背什么。他真是有先见之明，早知道我就带着我的课外书来了。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演讲台上响起，我惊讶地抬头看了眼，前面密密麻麻全是人，大家貌似都对正在演讲的人感兴趣，纷纷挺直了腰板，甚至有的班级发生了微小的躁动，我屁股都快离开凳子了才看到那张才不久看过的那张脸。
确实是郝安锦。
虽然我天天打游戏，但好在视力还不错，我勉强隔着层层人群看到他的脸。他笑得十分得体，像是一张微笑的面具披在了他的脸上，这样的笑配合着他的少年声线，不知道踩中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心。
清晨的太阳姗姗升起，阳光却恰到好处地撒在他精致的脸和雪白的脖颈上，神圣得像天使，一时间我都分不清这是在学校还是在教堂了。
他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他与阮未霜前几个男人的孩子的不同之处。
好没意思。
我塌下腰，正准备找个理由开溜，梁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瞬移到我身后，按住我的肩膀笑眯眯道：“别动哦。张主任一直在看你呢。”
这话说得感觉像阴风在耳边吹，我顿时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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