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快结束了,太阳好像要释放掉最后一丝能源一样炙烤着大地,新修好的柏油马路发出浓烈的臭味。
宁响一脚踢走脚边的易拉罐,再次看了眼手机,这次终于来了消息,但更让他烦。
[阿响,我妈临时给我找了个补课老师,今天可能出不去了,下次约吧!]
他只是想聚众去一趟网吧,结果一个人都出不来,就只有他跑路口晒太阳。
实在太热了,他便走进了那条分叉的路。
这里和自己生活的地方完全是两个世界,路旁是矮旧的平房,大棵的榕树给路面投下大片的阴凉,后面则是半高的围墙造出的一方小世界。
有点意外,围墙后不远的地方就矗立着一幢高楼,是自己住的地方。
宁响平时经常会路过这个路口,但从来没注意过里面,更没想到原来他和这里只隔了一扇围墙。
“老板,这边有网吧吗?”
小卖铺的老板是一个头发快掉光的老头,耳朵好像也不灵敏,交流了好几次才明白过来,“往里走都没有了,你要去那个正南路啊,这里没有,没有。”
那就要出去了。
宁响头一次对一个破旧的地方起了兴趣,至少现在他还有探索**,不想就这么离开。
左右也没什么事,这里面也凉快,买了一根冰棍后他就沿着这条路继续走着。
路面是凹凸的长了青苔的石板,有地方破了还是用水泥补上去的。
这里不像自己住的高楼,平时安静得紧,这里所有人都聊着笑着往来。
一路过来基本只有老年人,这条路也快走到尽头了,没什么意思。
视线里出现一抹明亮的白色,看样子是同龄人。
宁响赶紧追了上去,“等一下!”
转过头,宁响一下有了点异样的感受,这是个男生,是个他头一次觉得可以用“漂亮”去形容的男生。
他穿着件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T恤背后还印着广告,身形有些消瘦。
愣了一会儿,他递出手上东西,“你要?”
宁响低头,发现他给自己递的是一份传单,和他那件T恤背后的文字一样。
他随意地拿了然后捏成团,“谁要这个,我叫宁响,你呢?”
少年似乎明白他只是个来捣乱的,并不答话,转身继续挨家挨户地派发。
大概是头回被人拒绝,宁响有些急躁,“你是在打工吗?别干了,你那能挣多少,不如你陪我玩会儿吧,我给你开工资。”
少年回过头,眉头紧锁:“你——”
“我叫宁响。”
“……景愿。”
宁响觉得他这个名字和他现在这个人一点也不符合,但自己对他第一眼就有了兴趣,也不计较这么多了,“嗯,我记住了,你会打游戏吗?我请你。”
景愿给他看了自己手上拿着的一大摞传单,“我还有事。”
“我说了给你开工资。”他一点不顾人反对,强硬地把那叠传单扔给了路过收废品的人,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他的确自来熟,从小的优渥生活让他无论面对什么都很自信,但更多的时候是无理取闹。
景愿就是这么觉得,这个人很没礼貌。
景愿并不会打游戏,到了网吧门口不愿进去,最后就坐在门外等了两个小时。
不过宁响没说谎,他给了工资,比发传单日结高好几倍,即使景愿并没有陪他。
但他地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被朋友们接连拒绝后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可惜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第二天再次站到路口的人想着。
他打算进去碰运气,虽然希望有点渺茫,但他是幸运的。
“你住在这?”
景愿还是穿着那件衣服,身上背了个斜挎包。
他点头,不再多说就要离开,然后毫无悬念地被拉住了,“你今天又要干什么?”
“我在正南路那边的火锅店打暑假工。”
宁响倒是爱吃火锅,但一想到这个人要去被熏出一身味道,要在店里负责端盘倒水,他就不乐意。
“你别去了,我今天特意来找你的。”
景愿有些莫名其妙,“那是我的工作。”
这个人怎么这么死脑筋,“要不就像昨天一样,你陪我一会儿我给你开工资,你在火锅店赚不到那么多吧?”
昨天宁响给了他五百块,即使景愿觉得他受之有愧,但他需要,奶奶的住院费必须交,自己开学后学费也要钱,他在火锅店一个月只能赚到两千五。
“你给多少?”
“那你是同意了?”宁响有些高兴,他以前交到朋友没有这么快乐过,即使以前的朋友都是主动贴上来的。
景愿点头。
于是在这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住在高楼的少年和一墙之隔人有了种奇怪的关系。
只有一周多,他给人拿了五千。
开学的时候有了意外之喜,景愿是他隔壁班同学,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他平时不关注排名,但看到一连串的名单最上面的年级第一还是震惊了一会儿。
即使假期那种“一手钱一手人”的情节已经结束,但这并不妨碍宁响去赖着人。
他觉得景愿比自己其他任何一个朋友都要好,会真心地陪他笑,偶尔还会给他的任意妄为收拾摊子,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是不同的。
“你说,我怎么样啊?”
对于这个问题,景愿有些不明所以,“是个有钱的冤大头。”
宁响笑着去夺走他的卷子。
有天,宁响的朋友说,他和一个男生谈恋爱了,但是被家长发现,后来那个男生就转学没消息了。
这事点醒了宁响。
景愿成绩真的很好,他自己也说,他以后会离开这里,会走很远很远,然后赚钱给奶奶治病。
宁响不希望他走,但是别无他法,因为自己是不能跟着他去大学的。他成绩很烂,父母很早就说等他高中毕业就把他送去国外。
冬天来临的时候,景愿一直在住院的奶奶去世了,那是宁响第一次看他哭,这个少年一直和初见一样,像是一棵劲松,这次却弯了腰。
他说,他彻底没有家了,他对这里真的没有一点留恋了。
宁响说,他会对他很好,然后没考虑过后果地亲了上去。
相处几个月,有些看不见的东西早就把两人连接起来了。所以在宁响提出要做他男朋友的时候景愿也答应了,而且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人。
那大概是景愿活了十几年最快乐的日子,没有压力,不需要整天害怕家里有人出事。
虽然都才十七八岁,景愿已经擅作主张地把人放进了自己的未来,他希望能和宁响有很好的未来。
说出口时宁响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也只是谈恋爱而已。
这点景愿不赞同。
他一个人挣扎好多年了,家里入不敷出的账,守着一点希望构想美好的未来,那是他曾经唯一要做的事。现在加上了另一个人,他自然不会草率对待。
时间过得飞快,又是一年过去,很快要面对高考了,宁响还转到了景愿班上如愿和他成了同桌。
有天晚上,宁响的母亲问他,国外哪所学校他比较钟意。
自己什么水平宁响太懂了,他说了句“随便”,就不再管这事了。
又突然想到了景愿,以前是不希望他离开所以才要和他谈恋爱,这一年的时间他也很开心,很满意。
他又给人转了一笔钱,但景愿没收,问他要不要出去。
宁响站在楼上往窗外看,外面霓虹璀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好像只有黯淡的灯光。
他出了门,发现今晚景愿没有像平时一样穿着校服,而是换了身干净的短袖衬衫。
他手里拿着的是个很小的蛋糕,是那种宁响平时都不会去看的款式,但今晚很好。
“生日快乐,阿响。”
宁响突然有了种负罪感,他要走了,但他没有和人告别的习惯。
“谢谢。”他露出了笑,“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景愿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这时还是红了脸,坦诚道:“喜欢。”
两个人就在外面找了一方长椅坐着分完了那个蛋糕,混着一股咸涩味。
景愿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没人给自己过过生日,也很喜欢他。
景愿莫名觉得不对劲,但宁响一直都是个坦率的人,什么都说,他不觉得宁响会骗自己。
“我要回去了。对了,我明天应该不会去学校。”
“嗯,那我晚上可以来见你吗?”
宁响摇头,像平时一样笑道:“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不会有机会了,他想着。
回去后母亲问他,是不是去见男朋友了。
宁响有点慌张,完全不知道这事藏得这么好还能被发现。
但母亲并未生气,情绪也没有大起大落,“没什么,过几年就好了。”
第二天宁响果然不在学校,景愿替他做了笔记。
他和宁响成绩差距还很大,但自己教了一年也比以前好很多了,至少他们可以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
第三天,宁响还是没去学校,景愿发消息问他怎么了,对方回复家里有事。
在输入框点了半天,景愿还是把内容删掉了,他不希望有人觉得自己是个不成熟的小孩。
直到高考前夕,宁响再没出现在学校。
景愿找不到他,即使知道人就在墙外那栋很高的楼里,他也过不去,即使他每天下晚自习了就去外面等着,他也没再见到人。
发消息没有回音,他开始以为是自己手机坏了,毕竟用了好几年。
景愿去隔壁班找了宁响其他的朋友,他们不认识自己,但是还是跟他说了宁响的情况。
宁响要走了。
这事宁响从来没跟自己说过,更何况他曾经答应过自己会对自己好,他会留下。
高考那天,宁响被父亲丛床上揪了起来,让他赶紧收拾去赶飞机。
他敷衍了几句,拿起看了眼时间,才九点。
宁响注意到消息界面有景愿好几条消息,他都没回。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不回,这几天找他的人有点多,景愿的消息很快被顶到下面,他又没有去取消那些红点的习惯,同时也有点不敢去看这个人的消息。
宁响把后面的想办法归结为自己是不想留下太多东西在这个城市。
最新一条消息是景愿问他现在在哪。
他这一个月在家那叫一个醉生梦死,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吃饭,无聊了就打游戏,似乎都快把人忘了。
好像,也快忘记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了。
宁响正要打字回复他,告诉他自己今天就要走了,母亲又喊他先去吃早饭。
他也就把这个事搁置了。
饭间,母亲问:“不和你男朋友告别吗?我看那晚之后你也没有跟人见过面了。”
“不用。”他打着哈欠,神情有些恹恹地搅着粥,说话的时候却停顿了一瞬,“人和我都不是一类人,说不定早忘了,他知道我走了不就行了。”
回复的消息最终也没发出去,出国后他很快就换号了,跟家里有往来的人倒是能联系到他,可景愿什么也不知道。
匆忙的几年里他早忘记自己在高中的时候还谈过一个男朋友了。
十来年后的一天,一个朋友说高考前有个男生去找他,问他宁响在哪,宁响记忆里模糊的那张脸终于逐渐成形。
只是曾经那种和他待在一块的舒适惬意早就记不清了,他喝了酒,脑子里甚至没有一张完整清晰的脸,只记得他们好像隔了很远又很近。
去那条路要从家里出门饶一大圈,但进去了一抬头就会发现很近。
“你是不是欠什么情债了啊?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一脸委屈样。”朋友开玩笑问他。
“谁知道呢,暗恋我的人不是多了吗。”
然后他起身去了厕所,结果包厢里的已经有人了,宁响只好去外面。
回来的时候他踩在地毯上越来越觉得晕,好在很快找到了门,他便一把推开。
里面坐了好几个人,宁响看了半天没看到他那几个朋友,本来已经笃定自己走错了,结果一看到有些熟悉的脸,他记忆又有点错乱了。
“……阿愿?”
包厢里一个怀里抱着年轻女人的中年男有些诧异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似乎觉得他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认识这个穿着时髦,又很没礼貌地突然闯进来的人。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景愿分了一丝眼神过去。
他以为自己和他再见时会歇斯底里,实际上并没有。
“你怎么不回答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宁响一时间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就知道看到了熟悉的人,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
中年男人忍不住说:“景副总,那个是你认识的人?”
迟疑片刻,他点了头,“你走错了。”
脑子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宁响疯狂地揉弄自己太阳穴,然后才缓慢点头,“哦,哦,对,我走错了……”
他步履有些不稳地转过去关了上门,只是还没走几步就扶着墙吐了出来。
“纸巾。”
回头,是自己刚才见到的人,他吐完清醒了些,此时此刻才真正看清眼前的人。
以前他的气质也冷,但不像现在这么疏离。
宁响接过那张纸,“谢谢。”
还想吐。
“你不对我说什么吗?”
走远了些,宁响听到这句话回了头。
他曾经走得真的很轻松,也不觉得会有什么,毕竟这个世界说大也不大,以后总会见面的。
这十几年他偶尔想到过景愿,但也只是一瞬间,毕竟太久远了,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
“哦,对,对,说点什么……”他按了按眉心,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景愿并没有让他为难,“算了。”
……真的不一样了,这不是那个少年,那个被他抛弃的少年。
回包厢后其他几个人已经唱起歌了,见他回来也没太在意,只是招呼着一起,但宁响实在难受,拿了衣服就要走。
进去一趟满是酒气的房间后他觉得更晕了,出去想打个车都没把手机拿稳。
手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落地,屏幕裂了一道但好在还能用。
他开始觉得胃也难受起来了。
路边这时候停下一辆车,他抬起头发现是刚才见过的人,车上的人问:“走吗?”
应该拒绝的,毕竟再见得一点也不体面,但宁响还是上去了。
“……阿愿。”
“嗯,不过下次还是叫名字吧,如果还会再见。”
宁响低下头,有些迷茫。明明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明明曾经一点也没难过,为什么现在却什么都说不了。
“去哪。”
地址还是以前那里。
路过岔路时宁响贴着车窗往外看,觉得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
只是这次再走进去,似乎没有属于他的那个夏天了。
“我以前——”
“没关系,我不需要知道。”
就像他不告而别一样,连理由都不需要。
有点想扩写这个故事,不过oe算了吧,我更多的还是喜欢小甜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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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短篇【黑色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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