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纾微依据从前的大致印象,去往五毒教。
新教的殿宇楼台是在旧教的基础上重新修缮,更加宏伟华丽。
教门大开,守门者看到宁纾微进来也不阻拦,似在专门候她。
进入教内,迎面走来无数少男少女,皆颜色鲜妍,衣饰华丽,衣摆处绣着张牙舞爪的毒蝎,那是教派独有的标志。
他们见到她,恍若看到救星,愁苦的脸上霎时转出笑容,连忙不迭地为她引路。
宁纾微顺着指引,抵达月尤所在的宫殿。
那些人引完路,皆低头退下,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宁纾微抬步走进殿内,里面光线昏暗,空旷寂寥,似乎连针落到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
她靴履踏在地砖上,“哒哒”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格外清晰。
正前方高位坐着一少年,浓黑的长发,昳丽的眉眼,衬着华贵繁复苗疆的衣饰,当真是漂亮至极。
他看到她,把支着的腿放下,好整以暇地望过来。
他说:“小师姐,你终于来了。”
随着她的走近,他的目光一瞬不瞬黏在她身上,像是看自己最心爱的宝物大放异彩,心潮澎湃,喜不自禁,连脸颊都兴奋得晕开丝丝薄红。
宁纾微一向不喜他的目光。
从前他在归虚派卧底的时候,那充满嫉妒与怨恨的目光,就如同跗骨之蛆,莫名其妙地追随着她。
现在虽少了嫉妒与怨恨,却多出诡异的贪恋痴缠,更令她不适。
“说吧,让我过来有何目的?我爹娘身上的起死回生蛊,可是出自你手笔?”
“小师姐,已经一千一百二十七个日子没有见到了,我好想师姐,师姐有没有想我?哪怕是一点点……”
他像是没有听到宁纾微质问,目光痴痴地望着她,自顾自话地倾诉着,压低放缓的声调带出几分缠绵意味。
……宁纾微觉得有点恶心。
这三年时间她当然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报当初背刺之仇,想得恨不能立刻杀了这个贱人!
她长剑出鞘一寸,抵着他脖颈,语气比之前更冷两分,“别逼我说第二遍。”
大抵是脖子处的细微疼痛让他回神,他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到剑上。微微垂眸,看到秋水粼粼的剑刃,还有那握剑的手,被鸦青的剑柄一衬,当真是欺霜赛雪。
他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垂首靠近——
红润的唇贴着雪白肌肤,重重吻过,似乎犹觉不够,湿润红舌也探出,狠狠**!
潮湿的触感,让宁纾微有一瞬间呆滞。
反应过来后,头皮发麻,毫不犹豫反手甩他一巴掌!
他被打得头侧向一边,唇边沁出血丝,衬着散乱青丝和勾缠的流苏发饰,倒显出几分旖旎风情。
他说:“师姐好香啊,和从前一样。”
少年眉眼俱笑,笑得甜蜜,甜得像刚吃到一块最好吃的饴糖,让他满心欢喜!
看着宁纾微厌恶到恨不得他立刻就死的神情,心底的满足感膨胀得快要溢出来!
喜欢也好,厌恶也罢,现在小师姐满心满眼都是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人也必然是他。真好!真好!真是太好了!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他最无法忍受。
一是别人恨不得穿透他衣裳视奸他的身体的垂涎目光,二是小师姐视而不见漠不关心的冷淡目光。
他有时会想,这两者要是能置换一下该多好啊。
小时候惨痛的折磨,让他对别人的目光极其敏感。身体初发育的那两年,被前任教主扒光衣服绑住四肢,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他两种性别的丑陋怪诞,让他们用最恶毒最恶心的语言羞辱他!
他至今忘不了那些目光。那些夸张到扭曲的兴奋贪婪目光,将他的肌肤一寸一寸舔食吞噬,若不是被拦着,只怕要将他就地奸辱!真是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得要命!
他不喜欢别人看自己。一旦别人看过来,他就下意识想逃避,一旦看的时间久,他就想走过去把他们的眼珠子全抠出来!
他很敏感,很脆弱,很想找个蚌壳把自己藏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
可…可是……可是那个人如果是小师姐的话,他想他会愿意把自己残缺不堪的身体展露给她吧。
尽管小师姐会嘲笑他,讽刺他,觉得他恶心……但是没关系的,小师姐愿意多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很开心。
他已经忘记自己什么时候产生这种怪异的想法,门内比试的时候?共同出任务的时候?又或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记得第一次见面,他由某位师兄领着,去正厅拜见掌门。
他当时捏造的身份,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想到归虚派寻个落脚处,即使做个打扫的使女,也是愿意的。
几位师兄见他貌美又见他可怜,便争相出主意让他留在归虚派。最终商讨下来,决定让他拜入师门,做他们的师妹。
此一番,正中他下怀。
跟着师兄抵达正厅时,见到宁掌门和玉兆真人,也见到坐在侧位摆弄花朵的少女。
桌上摆着一个篾盘,少女手中握着两三枝蔷薇。她细白的指将花瓣尽数揪下,放入篾盘中。
篾盘旁摆着针线布料,还有艾叶白芷丁香等干花草。她似乎准备做香囊。
领月尤进来的师兄,有些激动和夸张地描述他的可怜与无家可归,正厅内众人都被吸引,露出惋叹怜悯的神情。
只有少女专注于自己的事,对周遭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撷采的花瓣从指缝间落下,落到她白色衣裙上,她轻轻一动,花瓣又从衣上滑走,飘飘悠悠坠到地面。
她垂眸,去看花瓣。
敛眸回神的间隙,她扫过他一眼。那一眼极轻极淡,如羽毛拂过,了却无痕。
她似乎很吝啬将自己的目光分给他,淡淡一瞥后,便不肯再施舍半分,全程只顾着手上的花瓣。
只是这无意间的惊鸿一瞥,让他心中兴起些许波澜。
早在卧底归虚派前,他已将这里调查得一清二楚。他知晓眼前的少女叫宁纾微,她是归虚派的大小姐,是钟峦山的小祖宗,是玉兆真人与宁掌门的唯一亲女。她矜贵傲慢,骄纵跋扈,言行举止,最是无礼。
如今见到,才发现闻名不如见面。
她目光中有种一视同仁的夷然不屑。她不是蔑视他,她只是不太在意他。
她可能是在觉得,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她分神去关注?
这不是在骂他,这只是她纯粹字面意思上这样觉得。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傲慢者,将自己凌驾于一切之上。
这样的人,可真讨厌!
月尤顺理成章地成为她的师妹,日后同在归虚派,也算是朝夕相处。
只是越相处,他越觉得她讨厌!
相貌讨厌,仪态讨厌,言行讨厌,剑术讨厌,看自己时漫不经心的目光也讨厌!
她凭什么长得这么漂亮?让他眼睛都移不开。她凭什么剑术这么高超?让他连一次胜过的机会都没有。她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记不住他的名字?
明明他长得这么貌美,明明他找她比试过很多回,她再度看到他时,还是会说:“这位……师姐是吗?让一下,挡路了。”
他明明是一眼就能够被深刻记住美丽存在,她为什么就是记不住?
她能记住自己刚采的蔷薇落了几片花瓣,能记住自己新买的杯盏描着几笔花纹,却记不住他的名字,记不住他这个人。
其实她根本不是记不住,她只是不乐意去记。他是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她不愿意耗费一丝心神在他身上。
她只是不在意他罢了。
估计她心中,王眇那个贱货都比他有份量!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月尤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在堆积,黑暗粘稠的念头快要管不住闸门,滋滋冒泡地往外涌。
说实话,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从小到大,他都不喜别人关注自己,更不喜别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宁纾微这般行径,岂不正是如他所愿,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觉得她真讨厌!讨厌得要死!她凭什么敢不在意他?凭什么敢记不住他?真讨厌!
有一段时间,他讨厌她讨厌到恨不得她立刻去死!
这股强烈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让他自己也费解,可很快就释然,因为讨厌的对象是宁纾微,他就觉得不需要理由。
这种讨厌的转折是在某个雨天。
师门出任务时突遇山洪,他们与其他同门被冲散,二人困在一个山洞中。
山洞阴暗潮湿,又逢阴雨连绵,刮进来的风裹挟着雨丝与寒意。
逼仄的空间只余一点干燥地方,他坐在那里,宁纾微就坐在他身旁,离得很近。
他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她容色如雪的侧颜,若看得仔细些,还能看清她纤长的眼睫毛,浓密微翘,覆下一痕浅淡阴影。
在他印象中,他从来没有离她这般近过,还是在这种安静和谐的氛围下。
之前离她最近的一次,是故意挑衅她后落败,被她打趴在地。
她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冷笑一声,从他身旁经过,脚不小心踩到他的小腿。
隔着靴履与布料,轻轻一下,不是很重。
她应该对这事完全没什么印象,可他却记忆深刻,在往后每个夜晚的梦里反复咀嚼回味……
而现在,她就在他身边,安静乖巧地坐在他身边,只要一个转身,就可能产生肢体间的碰撞摩擦。
他慌张,他无措,他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你怎么了?发烧了吗?脸这么红?”她注意到他急促不稳的呼吸声,转头望去,有些疑惑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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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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