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男人？不如打游戏。”
周翩拒绝得直接而迅速，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冷淡。
东篱游戏的办公楼，坐落于市中心 CBD 的黄金位置。
黑褐色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辉煌的暖黄灯光从刻意挑高的天花板上倾泻而下。
黑金交映，明亮奢华。
空气里撒着高端沙龙的香氛，是大吉岭茶清洁干净到凛冽的味道。
明明是暖色调，却透着一种高傲、礼貌且疏离的冷淡。
顶楼会议很正式，为此周翩难得穿了正装。
西服裙不甚合身，紧紧裹住她清瘦身材。
周翩行动间略显局促，不适地理理领子，耳边的水晶耳钉激越光芒一闪。
她皮肤冷白，轮廓凛冽，神色里有疲惫的慵懒感。
但她望向某个地方时，水润双瞳穿透力极强，世事洞明得甚至有些不屑一顾的味道。
“可你是乙女游戏的主策划诶，每天写恋爱剧情，现实中却还母胎单身？”被她拒绝，游月朗并不气馁，“评审会那群人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质疑你的剧情水准。”
“众所周知：老公可以是纸的、二次元的、3D建模的、亚克力的、 PVC 的、棉的、马口铁的。”周翩祭出了乙游圈金句，“唯独不能是碳基三次元的。”
周翩是乙女游戏“代号J17”的制作人，而游月朗是主美术。两人一同工作加班，即是搭档又是闺蜜。
游月朗在美术领域专业过硬，一起吃饭时也接的住她说的小众梗。可惜最近处心积虑，要给她介绍个男友——电梯怎么还不来？
公司位于CBD也有坏处：全都是五六十层的高楼，电梯忙碌，每次都要等好几分钟。
偏生还遇上维修，今天只剩一台电梯在运转。
短暂沉默后，游月朗又开口：“我介绍的那个男生啊，简直跟视频里的这个人一样帅。”
左右无事，周翩抬头。电梯间的小电视上，屏幕里正在播年会录像。
“年度最佳贡献奖——耿星河！”
拨开一群疲惫面孔，镜头聚焦在一张漱冰濯雪的脸上。
他五官天生的眉目深邃，带着平素不苟言笑的肃然。眼底情绪被黑框眼镜的反光遮盖，有如冰山覆雪，沉默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饶是被集团董事长亲自颁奖的喜事，他也只是淡然一点头。站起来脊背挺拔，沉默地往台上走。
哦？她那相忘于人海的前男友，今天竟被迫在电视上看到。
周翩的手指微微曲起，抓住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面无表情，移开眼睛：“知人知面不知心。”
“喂，这个人帅得这么明显，你是不是荷尔-蒙分泌不足啊？”游月朗揶揄她，“反正在等电梯，你做个练习，拿他当原型，写一份乙游互动剧情。”
周翩抿着嘴，脸上刚露出一点回绝的神色，游月朗马上加码：“你拖了我一周的稿，是不是没灵感了，需要接触点真实的人类？我打算给你介绍的那个男生呢——”
原来游月朗执着于介绍人给她，是发现自己灵感枯竭？周翩有些哭笑不得，应承道：“我怎么会没灵感呢！”
游月朗眨眨眼，一脸“那你试试”的表情。无奈中，周翩将视线挪回小电视上。
视频里，清冷白光勾勒耿星河利落五官。他沉稳地将奖杯举了举，凑近话筒：“明年，再创辉煌。”
久居高位，简单的语气也透着令人臣服的自信。
周翩睫毛簌簌一闪。甜蜜和痛苦一起浮上心头，涟漪闪过，又化为一阵平静。
前男友过得好，自己也不差。
“我们就设他为一个，智力爆表、运筹帷幄、心思难辩的上司吧。”
钝刀划过旧日伤口。她眨眨眼，透过西装革履的表象，再次看到记忆里高傲冷清的少年。
在他们的少年时代，他是年级第一，而她是普通到尘埃里的后进生。他仅仅是向她伸出手，就能让她忐忑不已。
图书馆、电脑室、医院、网吧，两人逐渐熟悉……她还以为，这样简单的陪伴会一直继续下去。
直到毕业之后，她遍寻他不见，终于在采访后台堵住他。
他身边的女生笑：“耿星河已经保送去帝都了，你不知道？”
那个蝴蝶一般的轻吻，那些对未来的想象……
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当年的周翩自卑离去。
但现在，她却可以让他俯首。
从回忆里抽离，周翩深吸一口气：“含糊的表白被婉拒后，你明里暗里躲着他。某天正准备下楼的你，面前楼梯间的门突然打开。”
想象的世界里，她是上帝，可以任意改写情节。
“他脸上露出不耐烦，攥住你的手腕，一把将你拉到无人的楼梯间里——‘撩完就跑’？”
“‘可是，东篱禁止办公室恋爱……’”
周翩定定地看了一眼小电视上的他。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写剧情时凝涩的灵感，讲这个故事时却流畅又自然。
她信口编来：“平常理性克制的男人，突然展现出了强烈的压迫感。淡淡香水味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涌上……‘但东篱并没有禁止你回我一句早安。’”
“不能在人潮汹涌处说爱，于是他把最澎湃的爱意，藏在了每句平静的早安里。”
她声线绵软，但话语间自带氛围感。
游月朗似乎真看到，屏幕里的熟男化身西装暴徒，镜片闪过一丝不容拒绝的弧光，向自己伸出的手上带着力量感十足的青筋。
情节不错，但游月朗想挑刺：“你这情节挺悬浮——”
她话刚出口，却被电梯的“叮”的一声打断。
磨砂质感的电梯门两侧滑开，门外正沉浸在幻想中的两人，猝不及防和电梯里的人对上了眼。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利落飒爽的黑色风衣，手掌自然地插在口袋里。他低头，眼镜中冰凉灯光一闪而过，一双乌木般深沉的黑眸锁住周翩。
——刚刚还在屏幕里的耿星河，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他的眼神有如刀刃，凛冽锋利。周翩的脚不自觉后退半步，将将刹住，没有落荒而逃。
拿他练手，正巧遇上正主？……她眼神不自然地游离。
两人定在门口，都没有往电梯里走的意思。
“好久不见。”耿星河自然地摁住电梯的开门键，直直看向她。
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开会快迟到了。”
周翩冷冷开口：“我等下趟。”
耿星河的口吻淡漠，听上去毫无商榷余地：“项目评审会在顶楼，电梯只有这一趟——你还没有迟到的资本。”
是，何必为他耽误工作。
久别重逢罢了，镇定一些。
周翩缓平呼吸，往电梯里走。
游月朗也走进来，电梯门合上。
狭小的空间里，而耿星河肩宽腿阔，存在感极强。周翩与他并排而立，只觉他那不容忽视的气场展开，有如实质压迫而来。
她刻意不看电梯镜面里他的倒影，只盯着唯一的亮着的顶楼楼层，微微恍惚：
自己和他，算不算是某种程度的顶峰相会？
还是耿星河先打破平静：“J17的进度，还算顺利？”
你很了解我嘛？知道我的项目代号。
周翩脸上浮现几分自嘲，不冷不热地回答：“……小打小闹的J17，怎么敢在T3的面前说顺利？”
周翩入职三年，就越过众多十年经验的老策划，当上游戏制作人，已经属佼佼者。
但耿星河堪称传奇，他是当下畅销榜第一手游，“代号T3”的制作人，东篱放在小电视上宣传的顶梁柱。
漫长的沉默。
也罢，无效社交不宜多。
耿星河没有接她的绵里藏针，顿了顿，另起了一个话题：“……市场不好，马董对投入产出比的把控很严格。”
上位者隐晦的耀武扬威？这次评审会来的蹊跷，制作人圈都传遍了。
“……哦。”周翩随意敷衍。
“有什么意外的话，也保持情绪稳定。”
暗示什么呢？不会说话的话，可以不说。
周翩不欲答话，被游月朗戳了一肘子，才勉强挤出一句：“谢谢提醒。”
电梯机械的运作声在耳边嗡嗡作响，速度之慢，令人心生烦躁。终于等到开门的那一声“叮”，周翩只觉得终于解脱。
电梯出来，直对顶楼占据半层楼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秘书站起来开门，恭敬地和耿星河打招呼：“耿神还是这么准时，请进。”
耿星河略点了下头，径直走进了会议室。
不用对名单的吗？周翩狐疑，正想跟着他进去，自己却被秘书拦住了。
秘书拦在前面关上门，转头看向周翩：“您是？”
“J17，周翩和游月朗。”
当上游戏制作人，负责一个团队，已经算是游戏圈里万里挑一。但东篱大大小小上百个项目，总经办的秘书并不能记住每个游戏制作人的名字。
J17小成本制作，一向就是被忽略的那个。周翩干脆地报上名字。
“麻烦出示您的工牌。”秘书打开手机里的名单核对。
但核对完周翩的工牌，秘书反而抬头再看了一眼她，面露疑惑地在手机上确认：“稍等我确认一下……”
“会议就要开始了。”游月朗催促道，“名字对上就放我们进去啊。”
“……对不起，我再确认下。”秘书坚持地拦在门口，“请您理解，这次评审会是最高级保密。”
周翩的礼貌笑容里有些僵硬：“可我是东篱唯一的女制作人……你应该听说过。查查看，庄周的周，翩翩起舞的翩？”
游月朗帮腔：“J17是乙女游戏，制作人名单里独一份的女生名字，错不了。”
秘书没回话，只是低头在键盘上摁个不停。
周翩不耐烦地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她明明准时到了，如果因为被拦在门口而迟到，那可就太亏了。
她快等到没脾气，正欲说几句好话求求秘书，门突然打开。
门里，耿星河语气淡淡：“还不进来？就差你了。”
“在确认工牌。”秘书抢答。
刚刚还犹豫不止的秘书，见耿星河出面，连忙把工牌还给周翩，让开了入口。
周翩皱眉。但她不欲多生是非，忍着这口气进了会场。
耿星河一瞥，看见她眉间郁郁。
“在钉钉上把与会人员的照片记清楚，保证会议能按时进行，是秘书的基本职责。”耿星河侧头看秘书，“总经办做事一向妥帖。”
他的话语气并不重，但秘书目光一闪，马上低头认错：“我下次一定注意。”
耿星河向周翩一扬下巴，秘书便又向周翩鞠躬：“对不起周翩，是我的工作失误，耽误了你的时间。”
他说话这么管用？
周翩只好点头致意：“没事。”
瞥她一眼，耿星河直接把门关上了。
隔着门，游月朗的声音气急败坏：“喂，这次为什么拦我？”
“这次评审会要求特殊，只有制作人可以参与。”
周翩走了两步，在会场末尾找了空位坐下。
耿星河不会坐在自己身边吧？那也太尴尬了。
心头情绪微妙，周翩特地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耿星河却是脚步未停，径直继续往前排走去。
前排……不是他们这些制作人该坐的位置啊？
周翩瞬间想起，耿星河除了是时下最热门手游T3的制作人，还被任职为T部的CTO。
他属于高管评审团。
座位在前排。
时隔七年，她还是差他一着。
压下心里涌上的失落感，周翩坐了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默默念稿。
手机震个不停，是游月朗发来的消息。
游月朗：【居然不给主美来评审会？哪门子新规矩嘛。】
游月朗：【你一个人可以吗？不要紧张哦。】
周翩随手回复：【……不可以也要可以。】
这次评审会召开得仓促。不过几分钟，所有人都敏感地感觉到，会议的氛围不对。
不仅耿星河这种平时见不到的高管全员到齐，评审打分也很激烈——没有一个游戏顺利拿到【通过】，几乎都是暂停开发的【待定】。
甚至有当场宣判死刑，整个项目组原地解散的。
上一个述职的游戏制作人争论了十来分钟，还是没有改变直接解散的结论。
以前的评审会大多都给【通过】，【待定】最多有一两个。
但这次风格完全不同，竟然开始直接砍游戏。
看来传言不虚。
前一个人垂头丧气地下台，而周翩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只感觉心脏在胸膛里咚咚直跳。
幸亏她谨慎，熬了两夜，做了十足的准备，连可能的问题都提前写好了应对，默背在心。
“下一个评审游戏：J17，制作人周翩。”
她自信地一扬头：“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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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顶峰相见，但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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