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情流逝，T3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像无序的粒子在空中碰撞。
周翩的钉钉以1分钟2次的频率被@甚至抖屏。
但虱子多了不痒，周翩已经麻木了。公司没有洗衣机，她冲回公寓，把积攒几天的衣服都洗完晾好，又打包了一堆干净衣服，才迎着夕阳回到公司。
夜色渐深，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新剧情最后的DDL了，周翩坐在自己的工位前，盯着屏幕，以穷举的方式，逼迫自己写下一个又一个可能性。
——从一个五一持续两周的活动，扩展到五一连到端午长达两个月的资料片，周翩要填补的东西很多、很多。
重中之重就是新拓展出的角色：苗族圣女阿银。
她在原先的故事里只是一个背景板，但扩充之后已经成为了玩家的新伙伴，有了独立的故事线。
周翩改了又改，可总感觉缺了某种至关重要的灵魂元素。
月色渐明，拂去脑袋里的那团雾气，漫天繁星下，周翩抓取着灵感。
时间不等人，她简直是凭借本能在写作。
她给阿银安上意象：银月、清潭、小鹿一样天真的苗寨蛊女。
或许，让她跟玩家加上一些互动呢？
说干就干！周翩从头开始重新调整，修改着人物对白，然后再次审视、调整，如此反复，不知疲倦。
最后一次通篇看下来，她干脆地按下ctrl s。
她双手脱离键盘，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总算勉强能看了。
此时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
周翩的眼睛已经熬得通红，但她没有休息，反而用最后的精力剪切之前的演示视频，做了一粗糙的PPT动画，用来演示她的新想法。
终于，她等到了早起回工位的耿星河。
她的声音因熬夜而嘶哑，但语气中充满了兴奋：“来看看新思路？”
耿星河语带疑惑：“新思路？”
周翩打开PPT，粗略地讲解了一下改动。
耿星河微微皱眉，语带谨慎：“我理解你想创新，但……现在改故事线，时间来不及。何况这个新加的感情线，真的能给这个故事添砖加瓦吗？”
“当然能——”周翩毫不犹豫地提高了音量。
“如果维持原剧情，营收会上升吗？”耿星河抛出了这个现实的问题。
“不是所有东西都看钱的，这是我的作品！”周翩瞬间被点燃了怒火，“耿星河，你怎么跟马董说一样的话？”
耿星河的目光掠过她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我不想让你再熬夜了。新剧情带来的音乐、舞蹈……这是多大工作量？”
“你心疼我，那就帮助我，而不是阻挠我。”周翩定定看着他，“我就算燃烧生命，以我的血肉铸就角色的血肉，也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做到极致。”
耿星河听到这话，不禁停了一停，眼中瞬间爆出欣赏的亮光。
周翩是天生的造梦家，永远拥有最赤诚的创作热情。
然而，他的理智很快又占据了上风，眼镜片上闪过一丝冷硬的弧光：“不管如何，在无法-论证其必要性的前提下，我们不能轻易调整计划。”
周翩没有反驳的力气，她只是失落地、怅然地盯着电脑屏幕，沉默良久后说道：“你不同意的话，我去找万羽和缪凛。”
耿星河连忙说道：“我去找 ——”
周翩却倔强地提高了声音：“我去！”
“别执拗。”耿星河满脸无奈，“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我帮你留意着，你脸色很差，快去休息。”
熬了一晚，周翩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她心中的执念支撑着她，等到了万羽和缪凛的回话。
不同于耿星河，缪凛对修改方案点头称赞：“挺好的，这感情线一加，故事立刻就有了波折，更有看点了。”
“苗语主题曲？很新颖独特。”万羽手托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时间太赶了——你怎么就不一开始说？但这营销噱头真不错……我去联系音乐部，看看他们能不能通融一下排期。”
万羽看耿星河在旁边皱着眉头，心下了然，拍拍他的肩：“周翩的新思路很好，你别又拿计划任务那一套挡她。”
“方案当然是好方案。”耿星河摇头，“但身为制作人，我的首要职责，就是保证旗下的策划不会因为过劳猝死。”
“黎蕙和姚珏帮了我很多，这些修改工作可以消化的。”周翩简直想指天发誓，“后续的跟进，我会严格把控时间和质量——”
她瞧着耿星河依旧紧皱的眉，试探地说：“我现在先去休息一下？”
“正该如此，以后不许熬大夜做事了。”耿星河眉头一松，“放心，后面的任务分配我来。”
他答应了！周翩松了口气，赶紧趁他没反悔的时候跑路，疲惫的身体走得快要飞起来。
耿星河要么不应，一旦应下，就绝对会使出一百二十分力气把事情搞定。
对此周翩还是放心的。
周翩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绷到了极限。
她回到自己的床位，倒在行军床上，一睡接近睡到了下午。
醒来还是头晕。她顺手从茶水间拿了杯咖啡，抱怨着回到工位：“怎么都没人叫我。”
“你脸色还是很差。”耿星河从自己工位上站起，看着她苍白的唇色，语气颇为不赞同，“你桌上有3个咖啡纸杯——咖啡喝太多会导致心悸和猝死。”
“那都是昨天喝的。”周翩耸耸肩，“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咖啡杯都是我帮你扔的，那是你昨夜的喝的。”耿星河更正道，“你不能喝这么多咖啡。”
“但我要工作。”周翩不以为意，坐下打开电脑，“早上的调整，已经分配给大家了？”
耿星河没有回话，站了起来。
他将周翩的办公椅转了个向，把她固定在自己面前，弯腰俯身，沉黑的眼睛定定凝视她：“工作在推进了，不要担心。”
“现在你更需要担心自己。”
“走，我们下楼吃个粥。”
周翩还想申辩，却被他一个指头封住了嘴：“就当陪我吃饭，最多半小时回来。”
耿星河神色认真，带着无法质疑的坚定。
他的指头虚虚地放在她面前，距离她的脸有一寸距离。
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檀香飘来，让人莫名想要落泪。
像长久的屏息后，冒出了水面，终于呼吸了一口空气。
不期而至的温柔，令她脑子里所有的理智都崩断了弦。
她在工作里兜兜转转、沉浸良久的思维，骤然停顿。
是的，世界上的一切都很没有意思。
为了网络上一小撮人的不满，整个T3一群人加班加得快要死掉了。
她是来谋求J17的生路的，却在这里为了T3呕心沥血，反复描摹一些玩家会跳过的窠臼剧情，参合耿星河和黎蕙从T1、T2延续下来的无谓党争。
意义是什么呢？
“怎么了？”
眼看她眼角落下泪，耿星河先一眼逼退她身边想来关心的同事，迅速回身抽了两张纸巾。
他想去擦周翩的眼泪，又踌躇着怕冒犯。
手停在半空，想伸出又收回。
“没事，过度用眼，有点敏感。”
周翩低着头，声音低哑。她接过纸巾，擦去了眼泪。
罢了，去吃饭，管它的！
“走吧，去吃饭。”周翩站起来，又马上扶住桌沿。
眼前一黑，再逐渐变红、视线才变得清晰。
低血糖的症状。
是该好好吃顿饭了。周翩想着。
她是总负责，她不能倒。
“不舒服？”耿星河关切地问。
“没事，走吧。”周翩扶着桌子，强迫自己站直，“去透透气。”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CBD大厦间只有零星来往的人。走出公司大楼，迎面扑来的风带来一丝凉意。
周翩走得慢，脚步也略微不稳。
耿星河与她并排走，落后她半步，眼睛时刻关注着她。
“熬大夜，当自己十八岁吗？”他的语气冷冰冰，“高三都没见你这么努力。”
“我也不想熬。但只有夜深人静，能安静下来思考。”周翩慢慢走着，“你不也是？前天你熬大夜才做完的射箭，别以为我不知道。”
耿星河冷笑一声：“我是我。你什么身体素质，跟我比？”
周翩小小翻个白眼，不想与他争。
脚下的路面粗粝，泛着晒了一天太阳的暖意。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光影斑斓，街道两旁的树影被拉得很长。风吹过树梢，枝叶的影子像是无数温柔的手，轻轻扫过着地面。
空气里，阳光的干爽混合草木的清新。
已经到了羊城的夏。
周翩看着身边的一切。两个白领匆匆走过，大声吐槽着上司。车辆抢道差点撞上，出租车长长一声鸣笛，摇下车窗骂人。妈妈带着孩子大步快走，孩子一个劲地哭，妈妈骂骂咧咧地把孩子抱起，撒腿狂奔。
世界好大，每个人都在他的轨道上负重前行。这腥臊、生猛又镬气十足的人世间。
好像从某个封印中解脱了，周翩浮在半空中，看芸芸众生中的自己。小小的周翩虚弱又固执地往前走，跟着一个沉默的耿星河。
两人没有说话，静静地一起向前走。风吹起周翩的头发，耿星河下意识伸手捞了一下。
周翩回头，眼里重新闪烁了些许光彩：“吃什么？”
耿星河愣了一下，眼角染上温柔的笑意：“去吃粥啊。”
周翩莞尔：“本地人选的粥店，应该还不错吧？”
耿星河摇头：“主要是近，上餐快。如果你想吃地道的，改天带你进山找农家乐。”
他带她走进一家老字号连锁店。
粥意料之外的不错。拒绝了耿星河想帮她点的南瓜小米粥，周翩点了艇仔粥：加鱼生、加肉、加油炸鬼。
急火熬白粥，待大米粒粒爆开之后，再滑入新鲜鱼生、海蜇、牛肉，一整锅的鲜味水乳- 交融。粥面上浮着花生、薄脆和油条，用料十分丰富。
这碗粥从小吃到大，总让周翩联想到妈妈。
她拿起勺子，一口、一口机械地吞咽下去。慢慢的，心里的空缺像是被热气腾腾的粥黏上了。
好久没有跟妈妈打电话了。不知道妈妈好不好。
血肉模糊被温暖抚过，眼泪又涌了出来。
周翩埋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在粥里。
眼前出现耿星河递来的纸巾，周翩接过，抹了一把眼泪，勉强冲桌对面耿星河笑了一下。
这段时间饮食不定，即使是一碗好消化的粥，也让周翩的胃也针扎似的刺痛。
周翩只好放慢了进食的速度。等耿星河吃完，周翩那碗只下去了三分之一不到。
“吃不下了。”周翩擦嘴，起身准备走。
“多吃点，总比盒饭好吃。”耿星河不动如山，“慢慢吃，我等你。”
这几天，柳明觉得他们肯定没空去食堂排队，给T3众人安排了早中晚的盒饭、泡面任取。但盒饭的味道嘛——只能说是生命维持餐。
周翩又不喜欢冷掉的油腻饭菜。她若是真饿到了极致，就扒两口白饭——每天主要热量来源于加糖加奶热拿铁。
的确好久没吃到好吃的正餐了。周翩又勉强自己拿起勺子，咽下一口粥。
“还能坚持吗？”耿星河问道，“反正阿银的新方案交了，你不舒服就请一天假。”
周翩摇摇头。
“黎蕙都请了4个晚上假了。”耿星河说，“今晚我把她薅回来镇守，你回家睡觉，关掉钉钉。”
“她家里可能有事。”周翩语焉不详地说一句，就看到耿星河眉头微皱。
差点忘了，他俩不对付。
“我努力适应一下，你不也一直高强度加班吗？”周翩帮黎蕙打掩护，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而且最近这么加班，经验提升了太多，对以后做J17也有帮助。”
非正常的996工作，比正常工作965工作的时长，多了171%。
况且一个人当两个用，省下了许多沟通成本。整个团队用171%的效率运转，其中每个人又能更快地积累到更多项目经验。
所以有加班一年顶三年的夸张说法。
“这节奏在T3不是常态，但在研发期算是常态。之前T8冲-刺中期评审，也这么熬了2个月。”耿星河说道，“你适应了也好。”
周翩想起之前在J17加班，都是她一个人火急火燎，其他人都事不关己，悠闲得很。
还是得调动团队。
自己比起耿星河、万羽这种制作人，要学习的地方还是多啊。
她吃着粥，含糊说道：“嗯。”
“等后面有空了，你要把锻炼提上日程。”耿星河语气平淡，仿佛在聊数学公式，“游戏的生命力，一定程度上和制作者的生命力是挂钩的。”
周翩的浆糊脑子转动了一下。耿星河的话题绕了这么一圈，竟然是在劝自己爱惜身体？
“好，我会注意的。”周翩答应道，“但真吃不进了。”
两人吃完饭，溜达回公司。发现了更恐怖的事情——公司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
看到救护车的声音，两人默契地停住了脚步，打开了手机上的钉钉。
是谁出问题了？
越怕越想，周翩脑海里自动滚动了一遍同事们的名字，祈祷他们都平安无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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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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