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假期前夕的暮色像打翻的红酒，将玉树大厦的玻璃幕墙染成玫瑰金。
周翩踩着满地碎金，在街上来回踱步，手机壳边缘被攥出潮湿的指痕。
熟悉的香槟色宾利车驶来，车窗降下，耿星河侧脸的轮廓在夕阳里愈发锋锐。
"上车？"他指节叩了叩方向盘，腕表折射的光斑跳上她锁骨，"顺路。"
这个"顺路"早已成为心照不宣的暗号——自周翩开始频繁探望游月朗，耿星河总会准时出现在这株凤凰木下。
但今天她退后半步："我回自己家。"
"晚高峰叠加假期，叫车应该要两小时起步。"他倾身，推开副驾车门，淡然檀香气息扑面而来，"不必客气。"
的确如耿星河所说，现在太难叫车了。她认命般钻进车里，安全带扣入锁扣，咔嗒一声：“那谢谢了。对了，游月朗问你，要不要中秋去她家吃饭？”
其实是她提议的。耿星河家里显然没什么人陪他过中秋。
“我不认识她，本来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帮忙。”耿星河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省省吧，等她离完婚，我再去喝她和黄珣的喜酒。”
“你就觉得黄珣能成功？”
“他等这机会等了……怕有三年了。”
“你又知道。”周翩认识游月朗都没有三年，刚认识的时候，游月朗就戴上婚戒了。
“说来话长，但我就是知道。”耿星河笃定。
“不信。”周翩一边随口说，一边刷手机，反复点掉抢票失败的红叹号。
“T3上线前，黄珣的工作量一骑绝尘，到了让柳明很在意的一个值……具体我忘了，大概一周有三四天不能睡觉那种吧。”
耿星河声音在车内回荡。
“T3上线之后的团建，柳明特地设了一个‘许愿树’。黄珣当时没有挂‘升职加薪’树，而是挂的‘家人平安树’，许愿自己心上人平安幸福……柳明以为他有女友，特地订了一个刻着爱心的美容仪，抽奖送他。”
“然后黄珣没有收？”
“黄珣收了，然后八折倒卖给了柳明本人。”耿星河转着方向盘，“万羽找我吐槽了两天，还是憋不住去问柳明，为什么要收黄珣的礼物……柳明把前因后果掰扯了半天……”
这一对活宝。周翩唇角提起一点笑容，又马上被心头的事情压下。
“怎么了。”耿星河瞥了一眼她的手机，看到“抢票失败”几个大字，眉目一敛，眼神迅速转回。
“回家的票太难抢了……现在连站票都没了。”周翩看看手机叹气，“还好遇上你，不然我连羊城的家都回不去。”
“之前你说，中秋打算加班。”
陈述句裹着疑问的尾音。
“我妈生病了。”周翩的拇指无意识摩挲手机边缘，“我爸爸和奶奶……我不是很放心，总得回去看一眼。”
“嗯……那我先送你回家。”耿星河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两记短促的节拍——这是他决策前的惯性动作，“如果这期间还一直抢不到票，我开车送你回去。”
“我老家距离这边大约有3小时车程……”周翩愣了一下，犹豫道，“这……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去哪都是写代码而已。”耿星河截断她的话，“记得带上电脑——万一买不到回来的票，可能要请假。”
“站票应该比较好抢……”周翩蜷在副驾驶座划拉购票软件，屏幕光映得她眼睫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来回开车怕是得一天，我不能这么麻烦你。”
“那你打算拖着行李，在长途火车上站一夜？”耿星河眼神不经意扫过她，“上次这么熬，你胃溃疡直接进医院。这次你回去，是要照顾阿姨的。”
他说的对，不能让妈妈担心。周翩终于泄气般陷进座椅："回来请你吃饭？"
“你天天都在帮我带饭。”他唇角掠过极淡的笑纹，“"T3周年庆KPI达标，自然能还。”
工作狂。周翩闷闷应：“哦。”
决定让耿星河开车回去时，周翩心里满是妈妈的病情，完全没想到火车票、飞机票全线售空之后，高速路上会有多堵。
周翩在高速路上第二次醒来：“到哪里了？”
“还有……大概一半路程。”
夜色如浓墨泼洒，高速公路前方，车尾灯密密麻麻，红成了一片。有如巨龙，蜿蜒在黑暗大地上。
仪表盘蓝光浸染车厢，车载导航显示前方三公里事故，他们已在这条血色车河里漂了七小时。
“要是我考了驾照，能帮你开就好了。”周翩打个哈欠，“都12点了，你不累吗？”
“还好，我刚刚想通了一个技术问题……你饿了吗？车后座有零食，饿了可以吃一点。”
车里的清淡香薰混着耿星河的檀香味，闻着让人安心。他随手切了歌，依旧是《巴赫无伴奏大提琴曲》。
周翩家不近不远，从羊城开出去一般就3、4个小时的车程。但现在正值节日高峰，堵车很厉害。
“我们下去找个旅馆休息吧。”周翩挣扎着坐起来，她的专属毛毯从肩头滑落半寸。
耿星河伸手替她掖好，指节擦过她锁骨时顿了顿：“下高速的路也堵，干脆一口气开到目的地。”
周翩微微皱眉：“你就一直对自己这么狠?”
“工作习惯罢了。”耿星河说，又给她调空调，“温度合适吗？听你的声音有点鼻音了。”
“嗯，没事的。”周翩倦着一双眼，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拨动空调档位，“是有点冷。”
“夜里温度会降低。况且秋天了，你家那边会更冷。”耿星河探身，从后座抓了个抱枕，塞到周翩怀里，“抱着吧。”
“嗯。”他的抱枕常年在车里放着，有几分温暖的檀香气息。周翩贴着抱枕，又闭上了眼，“辛苦你了，到我老家一定给你安排最好的宾馆，带你吃最地道的菜。”
黑暗里，他的轻笑很明显：“麻烦少点辣椒。”
隔了一会，周翩一睁眼，正捕捉到耿星河看向她的目光。
他被她看到，微微一笑：“睡吧，到了我叫醒你。”
他眼睫微微垂落：“还是……在我身边睡不着？”
“我哪会在你身边睡不着——以前我们中午在一起，我睡了不知道多少觉。”周翩的话语脱口而出。
一霎静谧，只余空调轻微地嗡嗡响。
忙于工作，忙于争斗，忙于应付纷至沓来的事情。他们之间一直默契地没有提以前。
而在这一片红灯的车流里，不上不下，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日常的工作繁忙被甩在背后，而父母与生活在前方茫茫无尽地。
他们像是被两种生活甩出来的两粒油滴，骤然依存，存在在这罐头一般的车里。
周翩试图转移话题：“要不要我帮你拿咖啡——”
“我的保送协议，拖到了最后一刻才签。”耿星河指尖无意识摩挲方向盘。
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件事？
她倏地攥紧那抱枕。逆行的记忆的呼啸而来——十八岁的耿星河在昏暗机房吻下，镜片后是深不见底的井。
下一秒却和别人并肩而立，站在遥远的台上，冷淡地看着她。
周翩盯着前方车尾红灯，眼睛有轻微的疼痛：“那又如何……你自始至终，选择的都是离我更远的方向。”
“我没有选择。”他凝视远方，“我的人生像天上的星星，看似无拘无束，实则必须跟着轨迹走才能活下去……”
周翩脑子里，突然所有的线都连起来了。失踪的父亲，茹素的母亲，饥饿的少年。不交朋友，孑然一身，只靠手中的一支笔，撑起自己的未来。
他那么骄傲，怎么会允许自己下坠。
“但那次在机房……刚睡醒，什么都没有记起来，像是脱离了所有轨道，只能遵循本能。”他眼里有隐痛，“但无论如何我应该忍住的。让你伤心，我很抱歉。”
也许那个吻，就是他在这样艰辛的间隙，唯一的慰藉。
而他在为此道歉。
“我难受的不是那个……”吻，时过境迁，她终于能面容平静地说出口，“而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当时想过，异地恋对于你我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我太忙，生活重心不在你身上，容易把你惹哭。况且那时候我……”他摇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有些许伤感，“抱歉，有些事情，我还是暂时不想说。”
车流前移半米，车灯在他镜片上闪过一丝危险的红。
“你就当是一个不诚恳的道歉吧。”他转头，目光向她直直而来，黑暗的夜里，眼眸闪耀若星，“毕竟，我不后悔。”
周翩心里一跳。
她鬼使神差伸手，想去摸他后颈发茬。
就像年少岁月里的一次又一次那样，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她又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睡会儿。”他准确捉住，覆上她的手，掌心的薄茧摩挲她的指尖，“到了叫你。”
和着万千心绪，她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耿星河一路熬夜，终于下了高速。
小城在清晨的蓝调中显得格外宁静，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淡淡的雾气蒸腾，轻纱般笼罩着街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街角，刚开的早餐摊冒着腾腾热气，辣椒、卤料的气味霸道地扑鼻而来。摊主熟练地翻动着锅里的米粉，吆喝着名字，分给街坊。
路边的景色逐渐熟悉，周翩一脸疑惑：“诶，怎么到市中心了。”
耿星河神色平静：“我把目的地改成了中心超市。”
“我不是定位了我家小区吗——”
耿星河转头：“我都到你家门口了，还是去拜访一下阿姨？没有空手上门的，我买点补品。”
“啊？”
不远万里，带一个异性回家……太像见家长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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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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