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与游月朗的送别餐，第二天是T3诸位请她的迎新宴。
T3不愧是大组，光策划聚餐，居然也有洋洋洒洒三十余人，柳明定了好大一个包厢。
周翩之前的J17，加上她自己，最多的时候也不过4名策划。这大阵仗她还是第一次见。
湘菜的装修颇有田园风格，土墙、簸箕、辣椒串、红灯笼，看着就热热闹闹的。
她是主角，柳明拉着她站在门口，一个个给她介绍众人。
耿星河作为压轴，最后才到。他似乎在想什么事，对周翩冷淡一点头，径直入座。
终于认真地在装不熟了。
她跨部门被耿星河拉进T3，他重新安排座位，坐在她身边——已经相当打眼。
这会他的冷淡，更像是把她这块肉高高挂起，当靶子。
和他一起到场的短发飒爽女生停了下来，先敷衍地跟周翩点点头，转头问柳明：“聚餐不是向来吃粤菜吗？怎么今天改吃湘菜了。耿神正统羊城人，吃不得一点辣。”
“耿神指定的餐厅，我让厨师免辣了。”柳明先回完她一连串炮仗，才回头给周翩介绍，“历晴，咱们的核心程序。”
也不等周翩出口寒暄，历晴一挑眉，“噢”了一声，直接转身，自然地坐在了耿星河身边。
像是故意给她甩脸色。
历晴。周翩看了她一眼，记下了这个名字。
人来得差不多，周翩被柳明拉着，坐到了万羽旁边。
两桌人挤的满满当当。策划们都是能说会道的主，就着一壶清茶也能聊出热火朝天的氛围。
满堂宾客，耿星河坐在另一桌。房间里女生不过五六个，但他身旁两个都是女生。
她莫名想起了高中时，即使耿星河明确表示厌恶，女生们还是暗暗抢着跟他做同桌。
周翩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便听到他的声音：“我去万羽那桌吧，平均一下人数。”
“都坐下来了，别麻烦啦。”历晴柔声劝他。
凳子拖地的声音响起，耿星河还是站了起来。沉檀的气息掠过她和柳明，他找了这桌的人换了位置，坐在了万羽的另一侧。
周翩和网友万羽也是第一次见。他瘦高瘦高，穿着朴素的公司文化衫，一笑起来露出八颗大白牙，颇有些猴里猴气。比起东篱台柱子T3的主策划，看起来更像是入职不到一年的卷发阳光男大。
“人周翩可是想来T8的，终于给你骗到了T3，这是特地来跟我炫耀？”万羽明显和耿星河很熟，见他坐过来，笑嘻嘻地拍他肩膀。
“她本来就准备来T3的，说想去你T8才是广撒网。”耿星河意味深长地看向周翩，“是不是？”
这话答得不好，容易两个人都得罪。
一桌人都看着周翩，周翩莞尔一笑：“我挑了公司里质量最高的两款作品，想着随便进哪个组都赚大了。没想到，居然是一拨人做的！”
她答得巧妙，两边都夸上了。柳明带头笑起来：“周翩这嘴哦——净说大实话！”
策划们都很给面子，喊着“选A还是选B终极难题”、“到头都是进的一个坑”云云，闹哄哄地笑成一团。
“马屁精。”
一片热闹里，周翩听到历晴轻声吐槽的一句。
菜是柳明提前点好的，此时热气腾腾地都上来了，在灯光下散发着咸香鲜辣的气息。大家边吃边聊，变着法子套周翩的话。
“周翩老家哪里的？”万羽挑起话题。
周翩夹着菜回答：“湖南人。”
“哦，难怪这顿要吃湘菜，原来是你的口味。”万羽调侃她，“我们都是广东人，委屈你吃微辣了啊！”
“其实刚好。我的胃早就被广东水土驯化，吃不了太辣的。”周翩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菜。
“周翩，你平时周末做什么？”有人发问。
周翩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明就插了句：“问啥，周翩这么漂亮，当然是跟男朋友甜蜜二人世界啊。”
“我周末就打打游戏……没有男朋友。”周翩不自觉又踏入柳明的陷阱。
“太难得了，你这么漂亮居然单身？”万羽目光灼灼，“T3加上T8，项目组里的单身汉能从华城汇排到小蛮腰！你喜欢哪一款？”
“我……”万羽加柳明两大机关枪，周翩着实招架不住，“不用给我介绍，我有喜欢的人啦！”
“啊？”众人的回应是一声悠扬婉转的疑问，紧接着有人起哄道，“说出你的故事，我们帮你出出主意？”
柳明托着腮，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不自觉地往耿星河的方向飘了过去。连隔壁桌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竖起耳朵，等着听这八卦的下文。
周翩心中暗叫不好，本只是不想被介绍对象，怎么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了呢？
……总不能把很久以前和耿星河的那段过往抖落出来吧。
“不，不是。”怎么圆过去？周翩控制着自己不往耿星河那边看，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该如何圆场，眼睛眨巴眨巴，透出一丝狡黠，“……嗯……其实也算是男朋友吧？”
“什么叫也算是！”
“……嗯，因为有四个。”周翩成功地将大家的胃口吊得足足的，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各有各的独特之处，每一个我都很喜欢，无法割舍。”
这是我不花钱能听的东西？众人瞪大眼睛等下文。
连一向擅长热场的柳明都磕巴了一下才接上话：“那……四个男朋友，可一周只有七天呀……最后三天怎么时间分配？”
“他们倒是很和睦，不用花很久时间陪的。就算最近主要陪其中一个，其他人也能理解，不吃醋。”周翩眼珠子灵动一转，看大家都惊讶成了O型嘴，见好就收，“哈哈，是J17里的那四个纸片人男友啦！”
听过离谱的，没有听过这么离谱的。原本安静的桌子瞬间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纸性恋’吗？” 有人笑着感叹，“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一片欢声笑语中，耿星河依旧面色平静。他眼神有些放空，似是在出神，随后伸出筷子，朝着面前的一盘菜夹去。木筷与瓷碟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周翩贡献了笑点，柳明活络地热场，桌上的话马上又像鞭炮一样响个不停。
只有她注意到，刚刚耿星河默不作声地吃的那口菜，是号称椒中爱马仕的清炒樟树港辣椒……
好傻，怎么挑这个吃？周翩不禁瞥他一眼。
耿星河虽然面色不显，但他吞完这口菜，立刻端起茶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周翩赶紧站起身，给他续上一杯茶。
耿星河抿着嘴唇，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做出了一个广东人用以表示对倒茶感谢的手势，随后便又将她新倒的茶一口气喝光了。喝下第二杯茶后，他又吃了两口饭，这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面色。
周翩欲言又止，只是看了他一眼。
两桌人互相介绍、说说闹闹间，终于熬到散场，大家三三两两地在门口打车离去。挥手送走柳明，周翩摘下今晚一直戴着社交面具，长舒一口气。
又等了片刻，落在最后结账的耿星河也大步走出了门。
饭店大门上灯笼红彤彤，在他肩上洒落一片暖光。门内觥筹交错，灯火辉煌，好不热闹。但他长身玉立，镜片闪过冰一般的反光，周身似乎有一层屏障，与这一切热闹格格不入。
周翩看看左右无人，迎了上去：“刚刚看你吃了一口辣椒……回去记得吃胃药，别又胃疼了。”
耿星河是正统的羊城人，吃点煎炸食物就要喝凉茶下火的体质。
他高中蹭她带的饭，万一不小心吃到辣椒本体，必定要捂着胃忍疼。
“我现在已经能吃辣椒了。”他语气平淡，波澜不惊，“谢谢关心。”
“真的吗？”周翩不信，明明以前吃了两年也没习惯。
“人会成长改变。”他悠然迈步走下台阶，在她面前停下。月光如霜，覆上他的眼睫，“你不也是？喜欢纸片人……”
作为乙游主策划，喜欢自己笔下的纸片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你坐我的车回家吧。”耿星河边说着，边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聊聊。”
这就是有话想说了。周翩脚下加快了步伐跟上他。
反正同事们都已经离开了，坐坐他的车倒也没什么大碍。
从饭店入口到耿星河停车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他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那些纸片人是不是都特别会跟女生聊天？”
“聊天？”周翩微微一愣，“是啊，乙游的男主们可都是撩妹高手——乙游本就是以文字为载体的恋爱游戏。”
“你……能教我怎么‘撩’吗？”霓虹招牌灯光映在耿星河的眼里，有种忽近忽远的迷离暧昧感，“这个领域我还还从未涉足——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周翩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他向来视人际交往为浪费时间。如果他主动学习，一定是因为有实际用途。
他是有了……想谈恋爱的对象吗？
会是刚刚和他一同前来的历晴，还是那个一直试图打探消息的柳明呢？
一想到他满心记挂着另一个人，用钻研学问的认真劲，琢磨怎么和她聊天……
还问到她这个前女友头上。
周翩的心情有些糟糕。
“你这淡漠古板的个性，要学撩妹，估计很困难。”她语气里不禁带了点烦躁，“不会错的第一步，应该是多相处吧。”
“是，多相处。”耿星河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两人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他的宾利车前。他率先一步上前，绅士地为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请上车吧。”
周翩坐进这熟悉的车里，忽然想起几天前自己还在这个副驾驶的位置上睡着过。
想到此处，她的脸颊不禁微微发烫。
她第二天还和耿星河义正言辞地申明，她很介意之前的事情，摔门而去。
而如今，情况却变成了……他们是一个组的上下级了。
好在，耿星河坐进驾驶位，熟练地扣好安全带后，便自动切换到了工作模式：“你觉得，我接下来要对付的人会是谁呢？”
这话里隐隐带着些考教的意味。
周翩托着腮，眼中光芒闪烁，略作思索：“能被你视为威胁的人，至少也得是组长级别。如果排除万羽的话，策划部门的系统、数值、文案三个组，组长分别是文篙、周岁宁、黎蕙。”
“先回你家？”耿星河打断道。
周翩停下思考，在车内屏幕上点了两下。
“药店？”
“我家附近的药店。”
周翩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耿星河。荧光屏给他的镜片镀上蓝色调，他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见他启动了车，周翩继续说：“周岁宁一直在聊游戏，像是个心思单纯的gamer。这种人你1个能打10个，没必要用上我。”
“黎蕙坐在另外一桌，话少，没什么存在感。甚至不愿意凑来你和万羽都在的这桌，这人没什么野心。”
“所以，我的目标是文篙？他长得很温柔，点到为止地捧哏，但软中带刚，应该是力气很会用到点子上的那种人。”
“bingo，猜错了。”耿星河直视前方，“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黎蕙。”
“居然是她？”周翩的惊讶不是装的，“但她看起来真的很……花瓶。”
“黎蕙不是没有野心，她是连我和万羽一起看不上。”窗外的树影在耿星河手上晃过，明明灭灭，“你到时候进文案组就知道了。”
“她是文案组组长，你让我进文案组……力压组长？”
“你制作人都做得，何况区区一个文案组组长？”耿星河敲敲方向盘，“手到擒来吧。”
在策划的层级体系中，有着明确的排序：制作人的职位最高，其下依次是主策划、副主策、功能组组长，最后是普通策划。
T3如今炙手可热，各个岗位都没有空缺，所以周翩也只能从原本制作人的跌落，成为一名普通策划。
按道理，她的能力的确是可以胜任文案组长一职。但以下克上这种剧本……听起来就不简单。
车里一片静寂。周翩想起今天最后告别的时候，黎蕙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她身材伶仃聘婷，像张爱玲那张有名的照片。深凹进去的锁骨上，挂着一枚闪耀夺目的钻石十字星 chock，散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黎蕙对周翩一笑，像是看穿了她的来意。
周翩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到了。”耿星河踩了刹车，“刚好，我去一下药店。”
看来他只是嘴硬，不至于真的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高中时，在那次两人吃辣吃到肠胃炎之后，她在课桌抽屉里一直备了药，在每次吃辣之后都逼他来一颗。
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也许，会有其他人照顾他？
周翩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念头。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轻重。她不该越界管那么多。
甚至连想都不该想。
初春的羊城，处处呈现出一派新旧交替的景象。新芽顶掉落叶，风吹过落叶纷纷，反而有秋风的萧瑟。
暖黄路灯映在泊油路上，明明没有雨，却有湿漉-漉的冷感。
周翩转身，挥手道别：“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耿星河径直走进药店，没回话。
冷酷无情耿星河。
他对各类没必要的礼节都一律减省，周翩对此习以为常。她往前走两步，呼吸间呵出一点白雾。
“等等。”
耿星河快步追上来，捧着一个蓝白相间的纸袋，掏出一版药递给她：“你也吃点？。”
“我？”周翩怔忪。
“鲜椒蒸鱼头，你吃得太多了。”耿星河解释道，“以防万一——特地挖来T3的人第一天上班就请假，会让我很没面子。”
他的借口好拙劣。
像她刚刚提醒他要记得吃药一样拙劣。
高中生周翩左右看看没人，纤细手掌摊开，另一只手递过保温杯：“快吃药，别借口没水，水都帮你打好了——拒绝更浪费时间，快，闷头就是一口。”
眼前耿星河宽厚大掌里，躺着一版药。
眼底动容一闪而过，周翩伸手接过药：“……谢谢了。”
停顿了几秒，耿星河还是没有走。周翩抬头，竟透过他的镜片弧光，隐隐看出了几分沉稳的温柔。
“黎蕙的事情不急，你最近忙J17辛苦了，先慢慢适应T3，缓一缓。”耿星河的声音干净温和，如此时吹来的细细夜风，“有事就说，别怕麻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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