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月明楼人多声音杂,这颗巨石被音浪盖住,洛闻音不放心,派人在城内查了几天,把街头巷尾的谈资都传进府中。
云箫可谓祸从口出,被罚闭门思过不上算,还要每天诵读一遍佛经。她从小不爱读书,只认得常用字,连念七天佛经,能将一个字念出七种读法。
禁闭关结束,她写了几张燕岚的名字,一把火烧掉。碰巧刘娴君来访,看着满地纸灰,一脸懵地问:“这是在做法事?”
洛闻音点着冷松香,懒散道:“驱鬼驱霉。”
这几天她过得委实憋屈,无论躲到哪儿,每天总能被燕岚堵到一次,想骂几句,看那张笑脸又骂不出口。这人跟个哑巴似的,不多说什么,快速上完药,放下信就走。
信里写的是各种滋补药方,让她有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刘娴君不和她闲话,开门见山道:“父皇命二弟去迎乌阳使臣,这事你怎么看?”
洛闻音的手伤已痊愈,食指和中指间转着毛笔。
三天前接征东府急报,乌阳使臣于上月底离开淄顺,走官道前往望京,再过三五天,这行人就会抵达。
外使来朝,该由鸿胪寺接待,派皇子去迎接,是昭示越国对此重视。而乌阳是东部强国,近年横扫诸部,称霸东隅,把刘稷邺推到使臣面前,颇有给他立威的意味。
洛闻音搁笔,拿起刚拆开的信看,依然懒散:“用眼睛看呗,皇姊还想怎么看?”
滋补方成了安神方,信末画个睡觉的小人。画风粗犷,五根线条一个圈,比之前六个圈堆成的胖子讨喜,她捏着信,眉眼间弯出点笑意。
“你心情很好?”刘娴君昨天得到消息,急得一夜没睡,嘴里起泡,看她眉眼带笑,抄起桌上的蜜橘扔过去,“我这儿都快火烧眉毛了!”
“你急难道我也要跟着急?”洛闻音举笔挡落蜜橘,吩咐侍女,“去给太女上盏苦茶,降火,免得烧了我这屋子。”
侍女动作飞快,刘娴君端着苦茶,饮一口,心肝脾胃肾都在发苦,脸色仿佛被染成苦茶的深褐色,眉头皱出三条线。
洛闻音叠好信,让侍女交给药房,问道:“还急吗?不急我们再聊。”
刘娴君口是心非:“不急了,你说父皇这安排,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洛闻音明知故问:“皇姊直说,暗示什么?”
接待使臣这事可大可小,从小的方面来说,越国内部人事安排,该由太女做主。从大的方面来说,和邻国往来,涉及邦交大事,皇帝做主也无可厚非。
面对揣摩皇帝心思的问题,刘娴君不敢轻易开口,怕给人留下口舌。她当储君太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那位子稳如磐石,而忘了储君因何而立。
如果不是嘉圣帝的遗诏,刘玚或许会立刘稷邺,他唯一的,亲自抚养长大的儿子。
洛闻音懒得绕弯子,直白道:“怕易储,你们谁当储君,和我似乎没关系。”
“可如果刘稷邺上位,我和皇后怎么办?”刘娴君又急了起来,“刘稷邺霸道蛮横,心胸狭隘,必然容不下我们。”
洛闻音见缝插针:“所以皇姊此来,是想做什么?”
刘娴君卸下斯文的皮囊,图穷匕见:“站在我这边,否则靖边军的账......”
她点到为止,洛闻音的眼刀已经刮了过去:“想威胁我,好啊,来啊,我有什么好怕的,斗到鱼死网破,太女猜是谁亏?”
安**辖四卫一军,其中四卫戍守京畿,一军是靖边军,戍守征东府。靖边军的账务不归户部管,他们有自己的军田、军矿、钱庄,真要严查起来,指不定能查出什么。
刘娴君哪敢真斗,骨子里软成一滩,陪笑道:“我随口一说,别生气。”
洛闻音乘胜追击:“我会站你那边,但你那几个幕僚......”
这次轮到她点到为止,刘娴君扯烂了笑脸,奉承地道:“阿音放心,我会管教好他们,就像太傅所说的那样,东宫和安国府本是姊妹,该不分彼此。”
血脉相连的姊妹,如今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洛闻音看着桌上喝剩的苦茶,声音发涩:“阿姊,你没必要防着我,在我去军中前,我们分明很亲近。”
刘娴君剥开蜜橘,分一半给她,道:“那是,我们是亲姊妹,当然是亲近的。”
日光直刺到眼前,扎出几颗金星,这光来得正好,盖在人面上,模糊了怪异的神色,折射出一派姊友妹恭。
洛闻音撕掉橘络,剥掉白皮,捏着果粒挤出汁水,酸甜的柑橘味弥漫。
刘娴君嚼着橘子,闲话家常:“皇后和我说,你要给燕岚找夫婿,她一个小女官,你怎么如此上心?”
***
萧贞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燕岚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听从燕菀的话,闲暇之余,多到长秋殿走动。许皇后为人和善,从不摆架子,萧掌事为人热心,有问必答。
但今天答完之后,竟然问了这个问题。
许沅姬接过萧贞的话:“不必拘泥,女的男的都可以,京中人多,可以抽空慢慢选。”
一波震撼未平,另一波震撼又起,燕岚不知道怎么回答。
时隔两年,姑姑还是想把她嫁出去,求人求到长秋殿,如果皇帝知晓,脑子一热下道圣旨,想不嫁都难。
这问题不能马虎,她实言道:“臣没考虑过此事,娘娘和萧掌事不必为臣费心,姑姑那边,臣自会去说。”
“不是你姑姑,是阿音。”许沅姬生得温婉,身着常服很是亲切,她道,“阿音说宫里拘着你,不如找个好人家,到外头去,也能有个人照应你。”
燕岚的睫毛抖动了两下。
最近去安国府,前几次会因堵人被说几句。这几日,洛闻音手伤好后,反而很配合,会安静地伸出手给她把脉,会不时抿出抹笑,偶尔还会说两句感谢。
昨天还亲自送她到东府门。
分明拉近了距离。
燕岚低下头,原以为窥探起到效果,获得了接纳,不想洛闻音以最温柔的方式将她推开。
事情怎会如此让人难以接受?
低落几瞬,契而不舍的精神让她振作,正要对许沅姬表明心意,刘玚身边的内宦前来,翘起兰花指行礼道:“娘娘金安,平都王来报,乌阳使臣来京,有意和我天朝联姻,陛下请娘娘挑选适龄宫女,明儿到章台面圣。”
章台是举行大朝贺的场所,规模远大于崇政殿,皇帝在那儿接见使臣,洛闻音一定会到场。
燕岚杏眼忽闪,心弦微澜,有了新主意。
***
使臣觐见前,萧贞带着备选宫女先到章台。
洛闻音站在御座右侧,着一身绛色直裾凤袍,金线滚边,腰悬玉带,乌发垂在脑后,并不戴头冠,只系一根红色抹额。远看时,微垂的眼眸格外妩媚,凑近了看,竟生出冷冽的煞气。
宫女走近,她面色不豫,不等刘玚发话,先道:“她来干什么?”
被问的人很有自知之明,不用萧贞回答,自行出列跪道:“臣燕岚,自愿赴乌阳和亲,换两国盟好。”
“好,好得很!”洛闻音步下丹墀,捏着燕岚的下巴俯身,冷声道,“这么想嫁,待会儿就如你所愿。”
手中那颗头蹭开,不带犹豫地磕在她脚边。
文官们左右相觑,心照不宣地把头垂得更低。
秦王连皇帝的面子都不顾,明显是不高兴,有人无声摇头,替燕岚捏了把汗。
三通鞭鸣,群臣跪兴。
天正晴,但北风呼啸,割在脸上如刀刺般疼,文武肃立高台两侧,像在风霜中打磨的石雕。
刘稷邺前来交旨,头顶高冠,穿五色彩绣蟒袍,走路昂着头,活像只斗鸡。
使臣随他来到台上,不行跪礼,而是按乌阳礼仪,右手握拳抵胸,上身略向前倾,随即起身,递上国书。
内宦捧着国书,送到御座左侧,刘娴君接过,看完努嘴示意。内宦再次捧起国书,送到御座右侧,洛闻音垂手而立,直盯着朝臣后那群宫女。内宦无奈,将国书奉给皇帝。
刘玚看罢,盯着互市的要求道:“大越和乌阳进行互市,利于边贸,不过这互市的地点,待朕和众卿商议后再做定夺。”
使臣操着蹩脚的越国官话道:“我们大汗等着答复,请皇帝陛下当廷定夺。”
“贵使难道没有听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刘娴君说得含蓄,“在我大越朝堂之上,就该按我大越的规矩行事。”
使臣只听得懂表面意思,大声道:“我们乌阳人不吃豆腐,我只知道递交国书,地点国书中写了,征东府淄顺城,请皇帝陛下快点答复。”
不太高兴的洛闻音转回视线,瞥了眼国书:“哦,你叫什么名字?”
上百人默契地抬起眼皮。
她站得高,穿得艳,又生得出挑,使臣进殿就被吸引了目光,听这问左右环顾后答:“格达。”
“阿鲁汗的弟弟是吧?”洛闻音负手道,“听说你带兵从没赢过,你汗兄派你来,除了互市,还有什么要求要提?”
越国和乌阳无官方往来,对彼此的王族宗室不熟,格达在邻国朝堂上被人揭短,涨红了脸道:“你胡说,我乌阳有三十万铁骑,战无不胜。”
洛闻音不屑道:“那在淄顺开设互市,我不同意,有本事你们自己来开。”
互市利于两国贸易,但地点选在淄顺,就很微妙。那里是靖边军驻地,属于军府,如果轻骑入淄顺,从西门直入腹地,十天就能奔袭望京。
刘玚不愿当廷决断,其中一方面正是出于这点顾虑。
格达长得粗壮,脾性和身形一样,要求被拒,当场甩下脸,更大声道:“皇帝陛下都没说不同意,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不同意?”
右侧武将里有人要出列,被洛闻音用眼神压回去,她面向御座道:“陛下看不出乌阳人的贼心吗?”
此言一出,冷风骤起,吹来股肃杀之气。
眼看形势不对,刘稷邺忙劝和道:“贵使勿恼,我们先议和亲之事,陛下已经选出十几位宗室女,供贵使挑选。”
刘玚冲洛闻音颔首,转头笑道:“正是,传宗女们上前来。”
“且慢!”格达抬起巴掌,“汗兄说,这次和亲,我们要迎娶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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