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动作迅捷,只用五日,便摸清四品以上的文官,可惜没查出名堂。而黄彦锡深谙周边民俗,考核成绩斐然,除了和刘稷邺交好,挑不出毛病。
洛闻音要处理军务,东宫来信放了两天,才有空闲打开。
按理说一个四品大员,不该和皇子私交,她觉得刘娴君漏掉了什么,但信件里看不出,自己又无空闲去查。想了想,便盯上即将到达望京的刘静姝。
这日子很巧,燕岚休沐。
洛闻音急着赴约,把接刘静姝的任务交给柳映真,并带了句拜访黄彦锡的话。
年关街上热闹,月明楼位于玄阳街中段,是望京最负盛名的琴楼,坐镇月明楼的琴女叫凝烟。洛宓活着的时候,得空出宫,不去梵真寺,就到月明楼,与凝烟颇有交集。
年初洛闻音曾和柳映真玩笑,她能随意出入这两个地方,也算蒙母荫。
时辰尚早,琴楼里没有客人。凝烟备好雅间,熏暖屋子,点上冷松香,在门前瞄紧过路人,看到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人,立刻迎到楼上。
半刻后,洛闻音头戴帷帽,步行而来,见到大堂里的云笙,知人已到,掀开皂纱问:“有尾巴吗?”
云笙在端阳门外蹲守一夜,正狼吞虎咽着饼子,闻言点头:“有,我叫云箫把人晃到顺义侯府去了。”
听这不太清晰的口齿,洛闻音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吃完回府去休息,不用管我。”
燕岚第一次逛琴楼,坐在屋里拘谨,开门出来放风,听到这通对话,不禁感叹好险,还好她专挑人多处走。
洛闻音取下帷帽朝楼上走,见着凭栏而立的人,三两步跑过去。
以前睡不好,捱一夜过去,白天补眠,遇上忙时,就硬撑着,可她现在不想再撑,只想找个可以依靠的人。
进了雅间,燕岚拿出包银丝糖,半月不见,她仍不忘兑现承诺。
洛闻音很给面子地吃起来。
这雅间实木构造,门一关,在里面打鼓外头也听不到。屋里陈设简单,屏风后是张矮桌,绣毯上放几个坐垫,帷幔后支一张花雕壶门床。纵观四面,并无花草古玩,墙壁上有块白布,燕岚用竿挑起,见一幅红枫银杏山水图。
洛闻音坐在矮桌旁,杵着下巴看她:“这是华州秋景。”
竹竿垂落,山水画覆上一层白。
燕岚落座,细看洛闻音,手在她腰间来回捏:“听说洛妃是华州人,这里既然挂华州秋景,那这屋子是洛妃的——瘦了,下巴尖了。”
特别是腰身,堪比风中杨柳,一捏就折。
洛闻音拿开腰上的手,指着身上红衣,只笑不语。这身衣裳不带纹饰,布带束腰,挂一枚香囊,艳丽却不浮华。燕岚没从着装上看出什么,倒从颜色里读出真意。
绿肥红瘦。
偏她今天穿着水绿色常服,两人阴差阳错地和晚春之景沾了边。
“尽会逗弄人。”燕岚抛掉身份尊卑,揉着洛闻音的脸颊,把那脸揉得又红又热,才道,“要按时用膳,时常让侍医诊脉,该用的药也要用上。”
唠叨,又是唠叨。
见一面不易,洛闻音不想听这些听过无数遍的话,她没出言反诘,扯着燕岚的衣袖:“谁让你好久不来,一来还穿身绿。”
似乎把那晚榻上的话忘个干净,叫人别来的另有其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遑论十几日。燕岚很想洛闻音,不愿相争,反倒想起离京那天,她一袭白衣策马追赶,被嫌白衣难看。
白衣受文人雅士喜爱,宽袍大袖,洁白素颜,刘越皇室崇尚玄红二色,也不该嫌弃白色。
在与冯莹的闲聊中,燕岚找到了答案。洛宓常年穿白衣,而洛闻音小时候常遭母亲打骂,那抹白刻在骨子里,成为她幼年痛苦的根源。
那绿衣又有什么错呢?
燕岚以为没有,借景说人,是专属于她们嬉闹的情话。
“这才多久没见,又生份了吗?”洛闻音不许她走神,垂着双眼,眼角浮起余红,似是委屈,“你拿走了我的扳指,却不和我说话,也不抱我。”
燕岚只觉燥气上浮,不觉吞咽着津液。
在说出喜欢二字前,她自以为占据上风,握住主动权,可马背上颠簸,似乎轻易颠倒了这局面。洛闻音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就能让她缴械投降,这是只善于攻心的狐狸。
燕岚伸直双腿,并拢后拍着大腿:“殿下知道君王为什么不早朝吗?”
“可你不是君王。”洛闻音坐上去,在她身上来回摸,“说到早朝,最近老头子宣你没,都说些什么?”
热气从腿部上腾,燕岚绷直身体,像块要热化的钢板,严肃地说着那天垂拱殿的经历。
说到是否有留意的人时,洛闻音从她衣襟里拉出条彩绳,握着绳头的扳指,象牙被体温捂热,握起来硬度不减。
听完讲述,她把扳指塞回原处,起身时踢歪坐垫。
这是问姻缘提子嗣吗?这是单纯的孝与不孝吗?老头子明摆要给傻儿子娶媳妇,朝臣派系基本划定,选不出人,就把目光转向前朝贵族。
洛闻音一把拽起燕岚,把她推倒床上,俯身道:“你是我的人,谁都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谁都别想!”
力道之大,让燕岚感觉腕骨几乎被捏断,她感受到怒火,却不知这把火因何点燃,只能宽慰道:“我说过会陪着殿下,就不会走,可谁敢把我从殿下身边带走?”
放眼天下,只有一个人敢,八字不合,说得那么明显。
洛闻音松开五指,抚着被她握出痕迹的手腕,少见地露出无力感:“老头子根本不是关心你,而是要把你许配给刘稷邺,我杀了那么多梁国贵族,还有多少没杀完,他要为儿子笼络那些人的心。”
这对燕岚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不要做笼络人心的工具。
还活着的梁国贵族,大都废为庶人,少数有贤名的,赐个虚爵,被圈在京畿三县里养老,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我是燕岚,也是把性命卖给殿下的温十七。”她说完,艰涩地发问,“老头子把我这枚棋子下在那个地方,这有用吗?”
听到在意的人这样称呼刘玚,洛闻音心情好了些,趴在燕岚肚子上,隔着衣裳把玩扳指:“有一点点吧,我和皇姊不顺他的意,他就出新招。”
“嘉圣帝怕宗亲乱政,修订皇室律疏,规定宗王不得掌兵开府,老头子违背律疏,让我掌兵开府,一方面因去年查军后,将士信服我,另一方面,是要利用权力,让我和皇姊相争,好让他的宝贝儿子得益。”她有点小得意,在绿衣上画出两大一小三个圈,“多妙的算盘啊!”
刘玚想让刘稷邺继位,但太女是先帝钦定的储君,无故废除难以服众。洛闻音率军荡平海内,令众将归心,自然成为老头子的靶子。
文武两朝分立,不要说大越立国百年,就算在中原千年的文明长河里,也是前所未有。
坐龙椅的人真能放下权力,求仙问道,就不必继续霸占那个位置。
“如今看来,这算盘是落空了。”洛闻音手指来回打转,“那老头子就只能为刘稷邺培养势力,那些前朝旧贵是无根浮萍,最好拉拢。”
末了,她补充一句:“燕岚郡主除外。”
燕岚腹部被划得奇痒难耐,在憋着笑,一听这句,忍不住放声大笑,可越笑那根手指就挠得越厉害,还上滑到腋下。她夹紧胳膊,弯腿去顶洛闻音,可惜筋骨硬,膝盖碰不到人。
被禁锢的手指,超乎寻常的依赖感,令洛闻音产生了某种冲动。身下这人像一汪清泉,一缕暖阳,太纯粹太干净,她不能那样做。
身上人忽然安静,燕岚以为她闹乏了,咽下笑声,说回正题:“就是说太女和殿下联手了,可我看太女太圆滑,我不太喜欢这种人。”
“谁让你喜欢那种人,你该喜欢什么人心里没数吗?”洛闻音一捏脸颊让她的嘴撅成圈,“还圆滑,她那是伪善,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能力也还行,当个皇帝管够。”
看到燕岚头上的金簪歪到一边,她把它拔下来,抓乱撒开的头发。
燕岚怕再热起来,半点不提私事,盯着屋顶分析:“太女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隐忍伪装,只想做好人,一旦她得到了想要的,就会翻脸,那时她未必能容殿下。”
“不用想那么远,明年朝中肯定有大动作。”洛闻音看她在克制,便平躺下一同看向屋顶,“你放心,我会把你从宫里弄出来,不会让老头子得逞。”
燕岚回想这半年,仿似一场梦。
九月底她身不由己,入宫保命,卷入这滩浑水,脚底既然沾了泥,无论走到哪儿,都会留下泥脚印。
她伸手空抓了把,露出藏在紫檀念珠下的红绳,洛闻音警惕,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你系根红绳子做什么?”
燕岚道:“我明年犯太岁,系着辟邪。”
洛闻音记得她明年二十四,眯起桃花眼:“那你怎么不让我帮你系,是在辟我这个邪吗?”
红绳解下,递到手边,她接过,掀起水绿色袍服,将绳子绑燕岚脚踝上。
“这样拴着,你就跑不掉了。”洛闻音弯腰从床下拿出一小坛酒,“这是上好的桃花酿,喝吗?”
粉红色酒坛,从两人面前晃到矮桌上,晃散了烦心事。
燕岚不善饮酒,最多不过三杯,因此向来节制。刚才遭一番撩拨,只看酒坛脸上就热了起来,跳下床推开小窗,接着满面寒风。
没接住的风溜进屋内,洛闻音正笑这窘态,不防冷气钻入喉咙,呛得她嗓子发痒,顿时呼吸急促,剧烈地咳起来。
伤过的肺腑最怕受寒。
燕岚心里暗骂自己,忙关上窗,扶着洛闻音坐下,轻拍她的背。
洛闻音眼泪都要呛出来了,按着胸口喘了会儿气,抬眼怪燕岚:“不喝酒也就算了,你是诚心和我过不去吧。”
那眼角比先前更红,像傍晚天际映染的红霞,眼眶濡湿,似乎盛满含化的冬日雪,一眨眼就要漫出水来。
“我没有,屋里太热了。”燕岚看这模样,又怜爱又想逗,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勇气,一抬胳膊将洛闻音压倒,后面那只手搂着她,“我们躺会儿,躺会儿就不热了。”
两个人陷在厚实的褥子里,洛闻音滑到靠枕下,微仰着头看燕岚,眼睛没完全睁开,里头猫着坏。
这一躺仿佛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燕岚不和她对视,闭眼静心,可鼻尖呼出的气灼热,心跳也跟着加快。
洛闻音打了个响指:“大早上睡觉,夜里干什么去了,寻花问柳?”
“我哪有!”燕岚着急忙慌地道,轱辘坐起来,竖起手指发誓,“我要是做过那些事,一定天打......”
誓言没说完,洛闻音捂住她的嘴:“上次你也这么发誓,骗我说是安神补气的药,其实那是解毒药,别再用三根指头糊弄我。”
燕岚说不出话,只能闻到淡淡的香气,一点都不浓郁,忍不住猛吸鼻子。
“想要我信,也容易。”洛闻音掌心里沾着点潮湿,舌尖舔了下唇角,“你亲我一下我就信。”
只是亲一下,燕岚发出声轻嗯,亲一下的确容易。
亲......
亲哪儿?
洛闻音一动不动躺着,像只落入陷阱的猎物,但那双眼里闪过狡黠,燕岚一看便知,被盯着的人才是猎物。她能从容不迫爬上床榻,搂着美人入睡,至于亲一下。
眼看洛闻音嘴角漾开笑纹,燕岚俯身靠过去,拇指擦过她的下唇:“殿下就仗着我喜欢您,这样调......挑逗我。”
“不然呢,难道要到厌恶我的人面前讨嫌吗?”洛闻音一点不辩解,朝她指尖呼了口气,“亲不亲我?”
燕岚哪能拒绝,又觉得四目相对不好意思,嘴上没动,耳朵先红,露出几分羞涩:“殿下把眼睛闭上。”
洛闻音无辜地眨眼,抬手挡住流转的眼波,只余微挑的眼角,像是在**。
她存心逗人,却把被逗的人从里到外都燎着。
燕岚一个人快活多年,在风月事上毫无经验,经不住这般挑逗,单看红袖下藕白的手腕都是诱惑。脸颊碰着洛闻音的鼻尖,热气喷撒,将她的理智敲回。
不能。
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她不能这么早放肆。
洛闻音抿唇,感觉眉心一热,就见燕岚已坐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身侧,整张脸像个熟透的苹果。
蜻蜓点水的吻,怎能尽兴?但再逗下去,只怕面前这人要被烤熟。
她用脚勾过锦被,道:“没想到你这么纯情,想睡觉,进来。”
说罢挤到里侧,留出半张床,燕岚抓顺蓬乱的头发,直挺地躺下,顺手拉高被褥,将她捂得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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