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笼罩在暮色中,晚风带来股潮湿的气流,引得枝杈间春燕啼鸣,搅乱了原本宁静的氛围。燕岚提灯入院,穿梭在长廊里,听到声清脆的撞击,循声来到凉亭前,看到趴在石桌上的洛闻音。
相隔十来步,浓重的酒气直冲鼻腔,三四只酒壶歪在地上,酒水撒落,蜿蜒成一条水线。
“天塌下来,也不能拿身体不当回事,醉成这样,受罪的还是自己。”燕岚嘀咕着走到石桌旁,抚着洛闻音的背,“殿下,我扶您回屋歇息。”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闻音蜷曲起手指,又想起自己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来,以为是幻觉,胡乱地挥手推了一把:“走开,别管我。”
这动作看得燕岚心惊肉跳,怕她用力过猛摔下椅子,双手环成半圆虚扶着,顺着话道:“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屋,回屋后我就走。”
这次洛闻音认清来人,一听那句要走,心中更加烦闷,只管挥手赶人走。
好说不听,燕岚抱起胳膊,冷下声调佯装生气:“殿下饮酒又吹风,如果再淋雨,容易染风寒,难道是想再病一场,折腾人不成?”
洛闻音缓慢抬头,像是在看陌生人,疑惑地盯了她半晌,才撑着桌沿起身。
那脸色实在不算好,白得瘆人。燕岚想上前搀扶,被那眼神打消念头,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看她深一脚浅一脚上台阶。
酒劲上头,洛闻音脑袋里一团糟,什么都想不清楚。看门在旋转,就死死扒住门框,不想让它动。
谁知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
失去支撑点,洛闻音站立不稳。燕岚眼疾手快,在栽倒前一把将她捞住,半抱半扶着穿过隔间,进入寝室。
守在后院外的侍女鱼贯而入,送水点灯。
火苗晃动着人影,晃得洛闻音头晕目眩,她也不去里边休息,朝窗前罗汉榻上一躺,抬脚踢掉云锦鞋。
“先把解酒汤喝了再睡,不然过会儿要难受的。”燕岚从柳映真手里接过瓷碗,看她要睡,忙将人从榻上薅起来,用命令的口吻道,“张嘴。”
汤匙塞到嘴边,洛闻音听话地张开嘴,一勺接一勺往下咽。
喂完整碗汤,泼洒打滚,发酒疯之类的事没发生,燕岚长舒口气,将碗递给侍女,却发现衣袖被扯住。
洛闻音眼睛半闭,嘴唇翕动,她倾耳细听,不解地看向柳映真:“殿下说要我,要我做什么?”
“这......”柳映真先把侍女支开,自个儿断后关门,“殿下喝醉了,今晚有劳燕药丞。”
燕岚了然,原来是想要她照顾。
喝醉的人受凉,最容易起热,她替洛闻音脱去外袍,裹上锦衾被,捂得只剩两只眼睛。
左右抽不开身,燕岚索性坐下剥橘子。剥出五个橘子,桌上的茶还没凉,她在屋内转了圈,锁定博古架上的玉如意,取下来摩挲把玩,捏得青玉生暖,眼皮便开始发沉。
不能睡。
她饮下两盏酽茶,余光瞥见案上香炉,轻车熟路地从香柜里找出冷松香。白烟袅袅,飘向紧闭的绮窗,灯火阑珊,最适合隔烟看人。
洛闻音安静地睡着,半张脸浸在柔光里,昳丽得像幅画。燕岚心痒难耐,蹑手蹑脚挪到榻前,去数那鸦羽般浓密的眼睫,数到一半,脸都贴了上去。
带点酒气的鼻息拂过,她骤然缩回手,朝大腿上狠掐两下。
刚才是在做什么?她因那碗毒药愧疚,想法设法去弥补,却陷入美色里无法自拔。进而去探知洛闻音的过往,想了解这个灭国仇人的全部,却被心疼填满内心,逐渐萌发出爱意,终在本性面前俯首,生出那种心思。
但洛闻音的想法难以捉摸。
元正宴那天拒绝入安国府,事后她要解释的,结果连吃一个月闭门羹。在内心动摇时,又等到宫道里那句话,昨天挡落短刃的直刀,又来得那样及时,这人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只是单纯的依赖,还是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燕岚倚榻支颐,不禁想到那句醉话。
“我要你。”
这话可以有很多解释,让人去完成某件事,驱赶某个人,或者这就是句完整的话。如果是后者,那洛闻音会不会不想要她做什么,而是想要她这个人?
这想法太大胆,刚掐灭的念头再次冒头,燕岚一刻也待不下去,狠心挪回香炉旁,背对罗汉榻抠手指。
心静不下来,出格的事又不能做,她把面容洗干净,重新抹腮红涂口脂,弄完时候尚早,便盘腿打坐念经文。捱到香落成灰烬,腿坐得发麻,这场酷刑终于结束。
榻上轻响,洛闻音坐了起来,只清醒了六七分,人还是懵的。
“殿下醒了!”燕岚如遇大赦,跛着脚倒出蜜浆,一瘸一拐送过去,这次语气轻柔,“不冷不热,温的,正好入口。”
洛闻音眉头紧促,一动不动。
燕岚以为她不舒服,蹲下身关切询问:“哪里难受?”
但她摇头,视线随下蹲的动作下移:“你的腿怎么回事,我好像没动手......”
“没有,是我坐麻了。”燕岚听她声音沙哑,赶紧端起玉杯,“喝点润喉。”
洛闻音就她的手喝完蜜浆,混沌的脑海才恢复清明,看外头天还没亮,拍着靠枕道:“上来睡会儿。”
换作以前,燕岚想都不想就会爬上去,但此刻只想逃,在那个想法死灰复燃前逃离,她摇头:“我不困,我去洗杯子。”
“这事自有人做,不需要你做。”洛闻音圈住燕岚的手腕,夺过玉杯,注意到紫檀念珠没戴在腕上,这对她而言倒像种暗示,“你在这儿坐了这么久,等到我醒来,只是为了拒绝我吗?”
残存的酒意烧化压抑,她眼中闪动着疯狂,是在索取,又是在乞求。
燕岚被逼到失控边缘,咬牙别开脸,撑足二十四来年积攒的理智,筑起道防线,尽可能波澜不惊地道:“殿下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候着。”
洛闻音置若罔闻,手上力道加重,骨节处捏得发白。
“阿娘憎恨我,阿爷利用我,阿姊忌惮我,阿兄要杀我,怎么,难道连你也要拒绝我?”她朝身侧一带,燕岚被带倒在罗汉榻上,“你凭什么拒绝我!”
地龙烧得正旺,身上出汗,洛闻音心底的欲|望彻底点燃,掀掉被褥,俯身压上去。热气扑面,燕岚被撬开唇齿,攫取呼吸,勾人的桃花眼近在咫尺,墨色瞳孔里倒映出一双失焦的杏仁眼。
一个亡国阶下臣,一个尚药局七品药丞,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满含侵略意味的气息裹挟,慌乱中,燕岚抓住洛闻音衣襟,竟将松垮的衣裳扯落,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赫然露出暗紫色疤痕。
三寸来长的疤痕不像箭伤,更像刀伤。如果真是箭伤,那只能是四棱箭。这种箭带倒钩,中箭后想要拔出,必须将皮肉剜开,挖掉伤处,这会让伤口极易复发,难以愈合。
这一刻,疼惜如早春细雨,洗刷掉恐慌,悄无声息地浸润着燕岚的内心,撕开那道防线。她紧盯曾经指尖轻碰过的疤痕,轻轻摸了上去。
那些颓唐的话语并非虚言,这个人的确差点死掉。
酥痒爬过胸前,洛闻音像只意犹未尽的野兽,舔舐着唇角抬头。很难说清欲念起自何时,如果不是燕岚闯入,生活本来是一潭死水。她捻起两指替身下人宽衣,对准相同的位置咬下去,却在痛嘶声响时乖顺垂眸。
“看够了吗?”
“摸够了吗?”
齿间还带点血腥味,混合着未散尽的酒精,成了夜间最危险的暗流。她含情垂下的眼角,血管隐现的颈间,修长微曲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是赤|裸裸的诱惑。
今夜,理智注定要臣服。
情潮涌动,翻出一片云海。燕岚穿着纱,被风藏入云端,心跳加速,浑身滚烫,随着那有序的进退蒸出热汗,湿得一塌糊涂。
洛闻音摩擦着水渍,在云里翻找,指头碰到温软的薄纱,知道那是什么,便扒开陷了进去,升腾起难以名状的快感。然而感受到身下传来阵战栗,她又有些难过,闷声问:“疼吗?”
燕岚发出声轻吟,点头又摇头,双手绕到后边,贴脸给出个回吻。
唇齿再度交缠,两人在喘息间撕掉面具,丝绸软垫掉在地上。洛闻音托起燕岚,将她带离冰凉的木榻,细瞧那张脸。
精致的妆容抹花,腮红晕到鬓边,渲染着眼角那颗小痣,口脂早已蹭掉,双唇被啄咬得通红。但那双眼里看不到迷乱,目光坦然,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是她搞乱了,洛闻音没来由地痛恨自己。
“我——”燕岚察觉到异样的情绪,勾起脚趾,挠着洛闻音的小腿,指尖没入发丝拥住了她,“我永远不会拒绝殿下。”
彼此的呼吸交错,两人不再说话,在爱抚中肆意妄为。
绵长的吻过后,洛闻音咬着燕岚的肩,喉咙里溢出噎音。
杀死那个男人后,这双手沾满鲜血,怎么都洗不干净。午夜梦回,孤魂在耳畔号泣,母亲瞪着眼,夜以继日地敲响催命钟。她就像个罪徒,躺在无休止的梦魇里,等待末路来临。
是燕岚蹚过泥沼,向阴暗里投入一束光,她多次拒绝,只想仰视光亮,到头来却因贪欲,把这束光拉入深渊。
“你早就拒绝了我。”洛闻音闻到清淡的冷香,埋在燕岚颈窝处抽泣,“还说什么......永远。”
撒向颈后的热浪一滞,在这突如其来的停顿里,她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又垂下:“你要对我说的理由,是什么?”
“殿下为我做的够多了。”燕岚捧起洛闻音的脸,用指腹替她擦去眼泪,“我不想躲在安乐窝,我要留在宫里,做殿下的眼睛,我想要——”
她天生好命,生在高门,长在富贵乡,想开天下最大的药铺,看世间最美的春景。后来沦为奴籍,为活命而入宫,都还挂记着隋州那间小铺子,后山那白如雪的玉梨花。可危急关头,洛闻音几次出手相助,查军途中,她们朝夕相伴,直到回京那天,她不再想要那些了。
“我想要殿下安坐高台,看遍人间春色。”
洛闻音微怔,这话说得太认真太虔诚,她等不及,现在就想看春色。双手隔开脸颊两侧的手,撑住燕岚的双肩,仰头吻上去。
仲春的雨润物无声,枝头绿芽新冒,缠到檐下灯影里。叉竿从拐角探出,摘掉了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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