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中的年味越发重了起来，已经有人家往门上贴上了红对联。
龙抬头也因此提上日程。
每年抬龙的都是村里的年轻小伙，毕竟龙的骨架都是实木的，动辄十几米，不是有点力气的年轻小伙儿还真抬不动。
原本抬龙名额都已经定下了，但是临到头有一户人家突然说来不了，据说是没买到过年回家的票。
村里能上的都上了，上不了的是实在上不了，眼看还缺个人，给李大刚急得嘴上燎出了一圈的泡。
徐烨看不下去了，轻啧道：“这不还有两个人吗？大少爷和龙腾哪个不能上？”
李大刚挠挠脑袋：“你让大少爷去抬龙，他不一定乐意。李龙腾就更不要说了，他乐意村里也不一定乐意。”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吃完饭后李大刚还是去找了季止。
此时季止正蹲在院子的台阶上喂鸡，眼睛一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到季止看一眼就知道是谁的程度。
“李大刚。”
门外李大刚浑身一哆嗦，期期艾艾地诶了一声。
“进来。”
李大刚在心里给自己鼓劲，等对上季止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刚才给自己鼓的劲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季止：“有事？”
自从被季止知道李小年的过去之后，李大刚总感觉在季止面前矮了一截连带着有种心虚。
李大刚搓了搓手讨好道：“明天你有没有空？村里抬龙还少个人。”
季止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没空。”
“小年呢？”
“他也没空。”
李大刚也不意外季止的回答，和季止你看我我看你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感觉说点什么都不能替当年的自己开脱，过了半晌讪讪道：“好的，不去也行。”
说罢起身想走，走出好几步也没看见季止出声拦他，一狠心蹭蹭蹭拧着脖子又往回走，直直戳在季止跟前。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小年都已经不怨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好了，一家人何必闹那么僵。”
“我也不愿意把他送回去，但是当时不是真的没办法嘛？”
季止冷冷地抬起眼皮，说了句不搭噶的话：“李小年生日已经过了很久。”
久到他手上因为做生日礼物出现的小伤口都已经完全愈合。
李大刚浑身一僵，刚刚积攒出来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该说什么，事情太多忘了还是因为没有给他过生日的习惯所以忘了。
季止看着李大刚那副好像受伤很深的模样，烦躁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回屋留李大刚一个人站在原地。
此时还在午睡的李小年，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你要去看龙吗？”睡醒的李小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自己，因为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膈出来的红痕。
李小年对上季止不解的目光道：“就是龙啊，很长一条，龙头很威武，我小时候很爱看。”
季止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村长过来找我们，抬龙好像少了个人。”
“他问我们去不去，我拒绝了。”
李小年揉了揉眼睛 ，声音里面还带着困倦：“可以去的，我记得去了村里有钱拿，还能提一桶油回家。”
以前的李小年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去，现在的李小年愿意去试一下。
“就是不知道重不重。”李小年举起自己的胳膊，用力鼓起肌肉默默在心里做评估。
季止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等不到回应的李小年奇怪地把视线看了过去，却发现季止拿更加奇怪的视线看了回来。
李小年怀疑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不自信地抹了把脸，犹豫道：“怎么了？”
“李小年，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其实……”李小年看着季止逐渐发红的眼眶，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李小年也不是什么笨狗，在联想到最近季止对李大刚可以说是雪上加霜的态度，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李小年试探道：“村长告诉你的？”
季止没说话。
李小年也就当他默认了，沉默片刻开口道：
“不生气，不是不敢生气，是真的不生气。”
“当时的事其实有点复杂，如果没有他们，我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
“我不怨他，真的。如果硬要说，我还蛮感谢他的。”
回想起之前父母的家暴，同学嘲笑逃出来又被赶回去的绝望，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连带着呼吸都缓了几分。
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明明觉得痛苦不堪，可当这种痛从别人眼睛流出时，又会下意识忘记所受的伤害，就好像磅礴的苦楚被分走了一半。
李小年轻轻盖住了季止的眼睛，喃喃道：“都过去了。”李小年察觉到手心里有股湿热。
“季止，你别哭。”
如果过去让人痛苦不堪，不如抛掉过去往前看，也许有一天，所受的伤将会成为盔甲。
季止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抽动了一下肩膀。
李小年一手捂住季止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地拥抱住季止，小声道：“我们都不要回头。”
季止颤抖地伸出手来回抱住李小年，紧紧地把人扣在怀里。
“好，我们朝前看。”
到最后季止还是去当了抗龙人，甚至还因为外形过于高大俊郎被选做龙头。
由于季止是新手，下午排练的时候，抬了几年龙的老大哥先是拍了拍季止的身板，夸了句好伙子，又是手把手教季止如何抬龙。
练了一下午，季止的肩膀被沉重的木架子酸痛不已，坐在一边正休息着，突然从远处飞过来一包香烟。
季止下意识伸手接住，一看是红塔山，不想抽又实在倦得很，便拿了根烟叼在嘴边，不点光叼。
扔烟的老大哥哈哈大笑，笑季止暴殄天物。
季止嘴里叼着烟暴躁骂道：“你懂个屁。”
这一下逗笑了周围一堆人，原看季止冷脸不敢来搭话的那波人一窝蜂全挤了过来。
李成家也想去凑个热闹但奈何心虚，只好坐在地上扣着皮衣上半掉不掉的水钻玩。
才扣到一半，眼前突然飞过来一包烟，正是刚刚老大哥扔给季止的红塔山。
李成家精神一震，忙抬头看，发现季止被围在众人中间，脸上透着顾不耐烦但还是勉强应付着，从始至此好像没往自己这边看过一眼。
晚上九点钟，伴随着噼里啪啦地爆竹声和炸亮了一片天的烟花，龙抬头开始了。
龙头前的引路人，用着沙哑而又有力的声音高声喝道！
高堡请愿抬龙头，花开二月佑一方。
借得善行褚神剑，力劈东峰扫霉消。
莫问汤泉煮沸水，龙腾四海闹云霄。
红灯戏珠风雨卷，惊雷初动乾坤定，甘霖普渡祭五方。
若是灵台宿民愿，水晶宫动仰苍天！
每说一句话，手里的大锣便被狠狠地敲击一下，发了疯入了魔。
蹭的一声，整条龙便如同活了一样，明明是僵硬的木架子在这一刻好像长出了筋络，前进后退，盘身上跃。
明明已经停了的烟火不知又被谁点了去，照的龙头上的眼珠子熠熠生辉，照的人脸上青青白白红红紫紫，好看得很。
又是一个横冲，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一个小孩哭着朝大人身上爬去，一问竟是被横冲过来像是活了的纸龙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惹得周围大人一阵哄笑。
李小年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眼前这一幕，清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好久没那么热闹了。”李小年回头，看到一身风衣略显单薄的李龙腾。
李小年有些无奈：“不冷吗？”
李龙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办法只要温度不要风度。我们这种美gay总是对自己要求高一点。”
李小年无语地转过脑袋，不愿意搭理李龙腾。
李龙腾却偏要凑上来，一张清清冷冷的脸一张嘴就让人跌掉眼镜：“龙头是你老公吧？看着挺结实，你吃得消？”
李小年气急败坏地回头瞪了眼李龙腾，后颈那块肉热的发烫。
李龙腾收到警告的视线，笑了笑没再说些让李小年羞恼的话，只是拿起手里的拍立得，咔嚓就是几张。
拍立得很快吐出照片，李龙腾等了等上面的图案显示出来，挑了一张最好的递给李小年。
“呐，收着吧，就当提前送的新年礼物了。”
李小年接过照片看着上面模模糊糊的季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龙腾便摆了摆手，踱步离去。
等到半夜，这场盛会才算是结束。空气里满是爆竹燃烧过后的硝烟味，满地都是爆竹残骸。
冷空气从季止的鼻腔进入肺部，再有肺部过滤缓缓压出，凉的整个人精神一震，连带着身体刚活动过得暖意都被带走了。
时间不早了，周围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不多时整个场地上只剩下季止一个人。
季止抖了抖有些僵硬的胳膊，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回到家的时候，整个屋子黑黢黢静悄悄的。
季止没有多想，以为李小年是自己熬不住先回去睡了，轻笑道：“还真是个好宝宝。”
季止进屋连灯都没有开，直接把自己整个人砸在床上放空。
静悄悄地旁边突然摸过来一只手，季止被吓得一个翻身左手扣住那人手腕右手摁着那人脑袋，以一种标准的擒拿姿势死死将那人扣住。
从开始到现在不过几秒钟季止就做出判断不是李小年，李小年的身板比这个要小一点。
身下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季止皱着眉死死盯着那人冷声问道：“你是谁？”
底下那人支支吾吾不知道说点什么。
季止皱眉：“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呜呜呜呜呜呜。”
“你来干嘛的？”
“五呜呜呜呜呜。”
眼看底下那人还是不配合，季止便下了死劲，只听到嘎嘣一声脆响。
底下那人发出扭曲的痛呼声，隐约可见季止两字和某个广泛传播的脏话。
季止隐隐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此时门突然开了，李小年提着手电目瞪口呆地看着季止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把人压在床上。
季止：……
季止下意识松了点力，底下那人总算能把脑袋从被褥里面抬起来。
只见那人，抬起脑袋之后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破口大骂：“季止，我操你大爷！”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季止缓缓低头与毛钱那颗涕泪横流但又不屈的头颅对视。
季止：……
毛钱：……
李小年出声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我本来在看龙的，后面看到毛钱来了，他说他饿。我看快要结束了，我就先回家给他找点吃的。”
季止闭目：“为什么不开灯。”
李小年尴尬：“你知道的，我过生日那天就坏了。”
季止低头问毛钱：“你为什么不出声？”
“你爸的，你摁着老子头，老子怎么出声！”
“老子都快被你摁死了！”
“还让我出声，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毛钱痛的一边流泪一边破口大骂：“谁他妈摁着脑袋还能出声的？”
季止心虚地不敢去看毛钱的眼睛，突然想到什么又开口问道：“那你躲我床上干嘛？”
毛钱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吓吓你。”
季止：“呵。”
季止冷笑着起身看着毛钱四肢并用地爬到角落里，满脸委屈地把被季止拧脱臼的手腕又拧了回来。
“我靠，痛死我了。”毛钱把手腕放在嘴边自己给自己吹气，同时还偷偷用眼神谴责季止。
“你身上脏不脏？”
“你不用道歉了，我原谅你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毛钱闻言瞪大了眼珠子：“是不是兄弟？兄弟手腕都被你搞脱臼了，你就在乎你这个臭床。”
季止纠正：“是香床。”
毛钱咬牙切齿：“季止我□□爸。”
季止：“你去。”
眼看两人在这样下去要没完了，李小年弱弱出声：“你现在还要吃东西吗？”
毛钱怒吼一声吃，随即化悲愤为食欲，一口一□□把季止当饼干来啃了。
季止站在床边默默观察了一下毛钱，发现对方是真的没有事之后，丢下一句你今晚在这睡，拉着李小年就想走。
毛钱下意识问出口：“你不睡你房间你睡哪啊？”
刚说完视线轻飘飘落到季止搭在李小年肩上的那只手，一瞬间恍然大悟。
“季止，问你个事？”
“说。”
“你们这隔音应该不错吧？”我应该不会听到不该听的吧。
李小年没听明白，季止听明白了。
“再啰嗦你今晚就睡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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