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唬？”
裴云初望着离人语。
离人语缓缓摇头，“当日传信，只说水岫长老将苏越带回。至于苏越在建宁府失踪，事关无悲帮还未传信回去……”
所以想从水岫长老那知道燕姚和苏越的纠葛，传信最快也要七天。
可要是在等七天……
苏珂陷入沉思。
“若是苏越当真先负心与你，你为这孩子…”清官也难断家务事，离人语头疼地望着苏珂。
燕姚听了，眼神即刻落在苏珂身上。
这里唯一的苏家人就是苏珂，苏家子嗣单薄，虽有偌大产业只有两个孩子。作为苏题唯一的女儿，要是她能认下明儿，苏越也不会真拆苏珂的台。
“燕…帮主。”苏珂正色说道，“你与哥哥之间的事，真假都是你一张嘴，不如再等些时日，我们会传信给水岫长老。水岫长老之前与贵派接触，又见到过哥哥，也许能告诉我们一些内情。”
“在此期间，我们也会尽快找到哥哥，这些事你们当面谈最好。”说完她望着明儿，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心里不是滋味。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太过冷硬，想了想声音软下来，“要真是哥哥犯了错，我会请爹爹为你做主。”
“传信还需时日，要是能尽快知道苏越在哪最好。”燕姚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说实在的，他这突然失踪也是吓着奴家。”
“若是他不幸遇害，我明儿的身份不就是死无对证？”
“水岫长老是灵鹤山的人，你是他妹妹，自然都会为他说话。你看这孩子与你哥哥多像啊……”
燕姚推着孩子往前两步。
冷不丁的动作让明儿踉跄两步，苏珂下意识一扶，小孩子软嫩而又脆弱的骨骼通过手掌的接触穿过来。
他有些紧张，身体有些僵硬，两手攥成一个小拳头，想攥在一起又不敢，只怯怯地瞪着大眼睛叫她，“姑姑…”
从进门到现在，明儿实在不像一个受母亲宠爱的孩子。
苏珂顿了一下，缓缓拉过孩子冷眼瞧着燕姚，“你想要什么…”
燕姚说的话不能全信，又不能全然不信，
她与苏越的事，苏珂不清楚。但孩子是无辜的，苏珂怦生恻隐之心。
燕姚嘴上说着爱护明儿，言语动作可不像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将孩子带过来，想来也不是为了简单的诉苦。
“要什么……”燕姚惊诧地吊高声音，“奴家不是早说了吗？是为了明儿啊？”
苏珂眯起眼睛。
离人语立刻信了，出言问道，“你是想让苏珂代兄认下这孩子？”
燕姚一笑，“还是离人大夫聪明，奴家可得收回之前的话。不愧是出自药王谷救死扶伤的好大夫，果然心善，奴家遇到你真是幸事。”
这一顿夸奖，离人语当即青了脸，想起燕姚进门后对他的贬低。
从前行医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留仙城。
留仙城对灵鹤山弟子向来崇敬。行走江湖后，因医者身份，江湖人考虑他的师门和家世，对他也多是客气。
他是头一次见到变脸如此之快的女人。
“师兄！”裴云初提醒出声。
一声师兄让离人语缓过神，顷刻间反应过来那话不该由他说，懊悔地看向苏珂。
“一码事归一码事。”苏珂没接着燕姚的话，转而疑声问道，“此事不论，这次哥哥失踪起因是你让四象门的人跟踪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别说是为了让哥哥认下孩子，之前你绑走哥哥，他尚且未认，这次你就能保证哥哥会回心转意？你若想让明儿回苏家大可以去找缺月城父亲做主，犯不上跟来建宁府让人跟踪哥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少见这般咄咄逼人的样子，看向燕姚的眼神越发冷淡。
裴云初看不到苏珂的眼睛，可听语气也知道她的气愤。他望着苏珂握住明儿的动作，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
“小姑娘年纪不大，问起人来倒像是审犯人一样。”燕姚一改之前的委屈，当即冷脸，勾唇说道，
“我堂堂一帮之主带着孩子上门求认？还要和苏家主说出这等难堪的事？”
“我也不瞒着你，奴家确实让四象门的跟踪苏越，苏越失踪的事我是半点都不知情。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孩子打算。你若不信，我倒是可以叫来四象门的人过来对峙，自苏越进了建宁府，奴家可再没见到苏越。”
这些话燕姚来之前苏珂已经猜到。
苏越失踪和如意馆无关，官府去过四象门也没有找到人，燕姚也说不见过，难不成真和云烟山庄有关。
“和你联系的不是四象门门主？”苏珂试探地问道。
燕姚呲笑一声，“他？一个小混混能做什么？”
苏珂又说：“是四象门的不败。”
“不败？”燕姚愣了一下，“哦～，你是说方固啊，他这名字真是奇怪。幸好知道四象门是个赌庄，不然笑死人了。”
转而反应过来，倾身询问，
“你是说方固那老东西将人藏起来了？”
苏珂沉默。
燕姚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答。啧啧两声，缓缓靠坐在椅背上，“不愧是苏家人，天生就会算计，奴家说了这么多，明儿的身份你不肯认，苏越失踪的事你又半天不肯透露…”
“孩子留在这。”苏珂突然说道，“在找到哥哥之前，这孩子我们带着。”
燕姚顿住，诧异地看苏珂一眼，片刻后说道，“不是我说话难听，苏越已经失踪几日，活着的可能性很低，到时候…”
“到时候我自会抚养明儿。”苏珂打断燕姚的话。
“师姐！”裴云初不满出声，“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怎能……”
苏珂回过头，叹了口气，“若是燕帮主不要这个孩子，无论真假我都会让人将其带大。”
裴云初皱着眉，望着苏珂的眼睛，再看一旁看热闹的燕姚，反驳的话咽在嘴里。
“哈哈哈……”燕姚笑出声来，伏在桌上半天，瞥到苏珂冷脸，才直起身子向苏珂保证，“苏姑娘放心好了，这孩子真是苏越的种。”
笑完擦擦眼角的泪，又看着裴云初说道，“又不是让你养孩子，人家都不在意，你反对做什么？”
她才不管别人脸色，自顾自说爽了，目的达到，起身飘然越过三人。
明儿跟了两步。
房门重新打开，黄昏不知不觉已经降临，她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
“娘…”明儿喊出声，追着跑到门前，门槛高过他的膝盖，他抓着门笨拙地翻过去，追到院子里。
院子没人，他记得来时的路，穿过药铺的后门，进了药铺。跑到药铺门口忽然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大街。
街上有人，左右看过去路又长又直，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只记得追着娘的脚步追了很久。
他追的吃力，每次都要用尽力气，生怕自己追丢了。或许他什么都不懂，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一旦跟丢，娘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等的。
“娘…”
“你在哪……”
他喃喃地问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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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珂跟在后面，叹了一声蹲下来，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温柔说道，“明儿，先跟着姑姑好吗？”
明儿回头，没有说话，一个劲地流眼泪。
他流眼泪的时候抽泣声很小，只是憋着嘴，眼泪呼呼地往下流
苏珂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让一个孩子离开母亲是残忍的。
“你把这孩子留下来做什么？”离人语跟着过来一阵头大，“苏越还没找到，咱们三个谁能带孩子？”
“师姐…”裴云初也跟着附和，“那个燕姚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师兄，你看看他。”苏珂关上药铺的门，拉着明儿到离人语面前，离人语一头雾水。
她缓缓卷起明儿的袖子，动作轻柔缓慢。
“这什么？”离人语惊呼一声，立即拽着明儿到身前，将剩下的袖子往上卷，一块块黑色、青色瘀痕叠在一起。
他黑着脸，一直卷到肩膀处，那瘀痕还未结束。
“疯女人！这是她亲子！！”离人语干脆将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解开。
“你别怕，离人大夫是瞧瞧你身上的伤。”苏珂安慰着越发胆怯的明儿，没有制止离人语的动作。
明儿挣扎了一下，他的力气和离人语比起来有天壤之别，只两三下，离人语脱下了他的衣服。
顿时屋里鸦雀无声。
明儿惶恐地站在那里，光裸着全身，蜷缩着身体，不知所措地望着苏珂，声音细小地喊着，“姑姑…姑姑…”
苏珂张了张嘴，嗓子忽然沙哑。她借着整理发丝的动作手指停留在眼角旁边，心中发堵。
裴云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苏珂的肩膀。
苏珂深呼吸平复心情好一会才缓过来。
明儿的身体很瘦，肋骨随着呼吸隐现，两腿合到一起中间还留下一道缝隙，身上沟壑纵横，鞭子抽过的地方隆起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苏珂不忍再看，低头深吸一口气，没有问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上前将衣服轻轻地裹在明儿的身上。
刚刚燕姚推搡的那一下，她刚握住明儿的胳膊就发现不对。
肿胀的手臂摸着和寻常的皮肤触感是不一样的。
她轻轻地碰一下，就见明儿小心地抿着嘴唇吸气。
回春堂有现成的药，离人语板着脸将活血化瘀的药拿出来。
大约是离人语脱的衣服，明儿极为抗拒，只要离人语靠近他整个人就绷紧，苏珂沉默地接过药。
“姑姑帮你上药，上了药就不疼了。”她哄着明儿，也不知明儿有没有听懂。
好在明儿记得这是娘让他叫的姑姑，他渐渐放下戒备，瞪着大眼睛让苏珂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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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外。
燕姚站在街角处，她这样的女人出现在这里，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阴影处出现一妇人，年过半百，头发梳的妥协，上前将围帽置于燕姚头上，调整好后仔细系住在她耳边细语，
“帮主，梨姬那传来消息，翠虹客栈的燕不知身手在裴云初之上，当日练无涯就是死在他手上，一击毙命。”
燕姚诧异望着妇人，“一击？”
妇人沉声点头，“是。”
燕姚沉默片刻，凝神望着回春堂的方向。
这倒是个难题，虽然苏珂没有武功不足为惧，可离人语善医，裴云初身负魔剑，内息充沛不止。两人已经不好对付。
客栈里还有个能一击就能杀了练无涯的无名高手。
解决起来实在麻烦。
临近黄昏，红衣卫的换守时间已到，四人一队的红衣卫从宣房街到乌头街，巡逻人员很快逼近两人。燕姚止声，拉着妇人装作收衣衫的样子。
红衣卫瞧见两位妇人，走到两人身旁。为首的红衣卫瞧见两人动作，立刻抬手止住后面跟来的人。
“姑娘，可需要帮助？”
燕姚顿了一下，掀开围帽，露出一张艳丽的脸，笑声说道，“不用，奴家衣服散了，阿娘正帮着系好呢。”
询问的红衣卫“通”的一下烧红脸。
再看年长的那位妇人确实拽着燕姚的衣衫，撇开脸说道，“打扰了。”
说完带着人离开。
等人走后，燕姚脸色凝重带着妇人离开。
走了一会，忽然停下脚步，“方固那个老东西是不是有个徒弟？”
妇人低头回道，“是，方固的徒弟徐平在四象门有个飞斗的名号。一年之前和黄德争城西的赌庄，后来飞斗就被送到了城外的快活庄。”
“可有姐妹那？”
“有的，陪玩的寥妹子在里面做记牌的丫鬟。”
“让她打听苏越是不是被藏在那？”燕姚想了想，她和方固之间可没有恩怨，都是拿钱办事。
四象门被官府盯上，苏越要真是在那，这人一定早早脱手，不会三推四推。唯一的可能就是另外有人瞧上了苏越，用比她更高的报酬从四象门带走了人。
整个建宁府能出得起价格的也就如意馆。
但越娘子那个家伙是绝对不会掺和进苏家的事。还能是谁？
方固？飞斗？快活庄？
燕姚喃喃自语，诧然想到一个可能，拨开围帽，望着妇人吩咐，“查查飞斗有没有和云烟山庄的人联系过。”
妇人低头称是。
燕姚说完心中有点踹踹不安，苏越那个滑头越早找到对她越有利，他要是真和云烟山庄扯上关系，那还真是不好办。
最好是苏越得罪了云烟山庄的那群疯子，这样也好省得她动手。
可要不是……
燕姚脸色阴沉对着妇人狠声说道，“今晚就想办法进入云烟山庄，让姐妹们小心点。查到苏越在云烟山庄，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
“要是不在？”妇人面色为难。
“那就按原计划引走离人语和裴云初，杀了苏珂。”燕姚冷冷回头望着回春堂的方向，
“我就不信，妹妹死了，他还能躲着。”
燕姚转身离开街头，黄昏只剩一丝余晖，将她的影子拉成一条细细的线。细线并不清晰，淡淡地映在地面上，线头挂着圆圆的围帽。
她走得很快，像是游离在阴阳分晓之际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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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苏珂给明儿上好了药，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明儿名叫苏燕明，刚刚三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极听话，来时就跟在燕姚的脚边，燕姚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对于离人语的问题，他回答得十分模糊，只记得自己一直跟着母亲到处走。
离人语深度怀疑燕姚那个疯女人会不会照顾孩子，果然从明儿嘴里听到一个叫胡娘娘的人。
“胡娘娘？”听到新的名字，苏珂喃喃重复一遍。
再问明儿胡娘娘是谁，他却不知道了。
范小凤先行回来，院子里多个孩子惊地看了好几眼。又听到明儿叫苏珂姑姑，眼神几经变幻不敢相信。
赖医师回来后看到明儿愣了一下，嘱咐范小凤专门给他炖了鸡汤温蛋。
见无悲帮的事已经了结。
苏珂不好意思在回春堂借住，起身告别。范小凤还没开口挽留，赖医师倒是接了话，“鸡汤温蛋不用炖了”。
送客的意图过分明显，惹得范小凤僵在那。
苏珂到完谢，和裴云初带着明儿离开。
路上，裴云初跟在苏珂身后，他背着剑盒，盯着苏珂，全身写满了‘快来和我说话’六个大字。
可惜苏珂抱着明儿没有心思放在他身上。
虽然孩子不重，但以她的力气要一步步从回春堂到客栈还是有些费力。时不时就要颠颠明儿的屁股，往上拖拖，防止孩子下滑。
裴云初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前站在苏珂面前，伸手抱过明儿。
“云…云初。”察觉到明儿的抗拒，苏珂下意识往回轻轻拽着。
裴云初瞪着眼睛，无声地吓唬小孩。
他长得好看，眉眼间还是少年的稚嫩，平日的桀骜只对着外人，留给苏珂的从来都是温柔和乖巧。头一次当着苏珂的面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这种故意做出的瞪人表情，成功吓住了明儿，在他瘪嘴之前，伸手将人转移到自己怀里。
苏珂无奈地看着空荡荡的手，靠近裴云初食指轻轻地点着明儿的小脑袋安抚，
“别怕，他叫云初，是姑姑的师弟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叫他云初哥哥。”
“谁要做他哥哥。”裴云初扭着头，若苏燕明真是苏越的儿子，再叫他哥哥，他与师姐之间平白就多了一层辈分，
“叫叔叔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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