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覆羽卫追杀的那天晚上,也就是皇城大乱那一晚,九婵见到司空阁主之后心情有点不一样,乐尧非常有眼力见的带人先走了,九婵便多说了些感慨:“先为卧底而后又投诚,其实我这身份挺能招麻烦的,为了免除麻烦,尚江王府最恰当的做法就是在今天把我抹除了,不留什么痕迹,来个死无对证,彻底杜绝麻烦,纵然有谁要追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司空涧把惊鸿剑缠到了臂上,斜睨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过来杀你的?”
九婵连忙抱紧自己:“是吗?那我该怎么办?我不舍得反杀司空大人的。”
司空涧“啧”了一声,摸出一个药瓶给她:“哪那么多戏,你是能打得过我吗?”
“说不定呢,”九婵捏着药瓶冲他眨了下眼睛,“等我伤好了,必得跟你大战一场。”
“说话就好好说话,散什么德行?”司空阁主其实不经撩,心尖都不知道麻了多少回了,但他偏要装成不为所动甚至是嫌弃的样子。
九婵早就摸清他的路数,他越是装,她便越是要撩。
两人沐浴着清澈的月光走在大街上,司空涧道:“尚江王府不是不会玩.弄手段,谋划算计、暗探刺杀该用的时候也都会用,你可不要忘了我之前是干什么的。”
九婵:“记着呢,惊鸿踏野原本也是一名杀手嘛。”
听她提起这个名号,司空涧笑了笑:“我的意思就是说……咱们尚江王府容纳百川、包罗万象,从不计较英雄出身,你来了,咱们就是一条路上的人,谋划和算计并不是目的,前行的路上如果把自己人给弄丢了就很不值当了,无论最终的目标是什么都不值当,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司空阁主感觉自己就是尚江王府里头专门负责真心谈话、开导众人的那个人,王爷虽然什么事都看得透但他通常不爱说这些,慕寒若只会冷着脸一本正经讲道理,乐尧又八面玲珑太过油滑显得不真诚,司空阁主虽然时常带刺时而疯癫又很像个流.氓,但是该正经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他自小跟在尚江王身边受教育,绝不只是个江湖流.氓,该懂的都懂,开解大家的事可不得交给他来吗?
他可是给当初孤傲冷僻的霍公子都当过知心大哥的。
九婵弯着眼睛,眼角自然而然而媚:“理解,大人不就是想说,咱们早已是一家人,王府不会因为一点麻烦就放弃我的。”
司空涧:“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明白就行,王爷信了的人就不会再疑,你别瞎琢磨事,看你挺没心没肺一个人,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九婵:“随口一感慨罢了,现下妾身都要感动哭了,自然不会再多想什么。”
司空涧一捂心口:“你别这个调调!跟谁自称‘妾身’呢?我早就想说你了,是不是演戏演的太投入了?王爷都不在这里!”
九婵盈盈一笑,然后道:“王爷面前我才不会发嗲,霍公子听见了能用眼神杀死我。”
司空涧捂着心口跑开:“别在这悠闲散步了,今夜有大事,回去帮点忙!”
“知道了。”九婵在后面喊道,“司空大人!你跑那么快作甚?”
……
“都令大人。”
“霍大人。”
霍池从牢狱中走过,目光扫过擒获的逆党,对左右道:“人都看好了,不可再有上次被灭口的情况出现,他们出了问题,你们的脑袋也保不住。”
“是。”
“覆羽卫下飞羽千掌涉嫌谋逆,统领不在,余下人人皆要自查,警醒自身,不可松懈。”他又很简洁地训了话。
“属下明白。”
忙了这么多天,精力旺盛如霍池也有点疲累了,他持剑走出官衙,牵了马往长街上走去。
纪欢正在酒楼里吃饭,通过窗口看到霍池的身影当即放下筷子,让店家装了两坛子酒快步追上去,酒坛晃了晃:“公子,上回你说喝着不错的那酒,特意买了。”
霍池:“谢了。”
从前纪欢见他还会意思意思避一下人,现在就直接光明正大了:“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雍都这是变了天了吗?皇帝的近卫现在算是在公子你的手中?”
霍池:“七零八落,没什么用。”
覆羽卫这一遭可谓是伤亡惨重,事过之后肯定要排查一番,以免仍有奸细,所有行迹可疑者皆不放过,这么一来又弄掉了不少人。
“你故意的吧?趁乱搞事。”纪欢犹豫了一下,“那啥,公子,覆羽卫好歹是你爹一手组建,这么折腾你不心疼吗?”
霍池:“你傻吗?”
他爹在这儿也不会心疼,何况他本来就是在报复。
纪欢:“……好吧,你看除了覆羽卫,皇帝的内三军还在霍将军手中。”
霍池:“暂时的。”
“不管怎么说,太后母族造反,皇帝兄弟谋逆,大乱一场之后这帝都好像都落入了霍氏手中,霍皇后也在主持着六宫事务,”纪欢半开玩笑道,“场景都搭好了,感觉霍家人不做点什么都不合适,说真的,霍家要是这时候有点什么想法,雍朝江山是不是就要易主了?”
霍池瞥了他一眼:“所以朝中老臣都在讨论内三军放在霍弈手中不合适,他是定北大将军,守的该是北境的疆土。”
纪欢笑容一僵,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当然北川国也没有别的意思,两国早已修好,断不会有什么趁人之危的想法的。”
他扯了下自己的嘴角,强行放松下来:“而且我那就是一玩笑,看似好处都落在了霍家人手里,实际上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是宁王,霍家只是个迷障吧……”
在霍池释放出冷气压之前,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公子恕罪,我绝不是要挑拨你俩的关系!”
跟在霍公子身边,经常都要提心吊胆。
霍池没功夫计较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直接道:“你留下是帮手,不想帮就回家去,有别的心思我不会放过你,若做出对宁王不利的事,我会杀了你,就这么简单,不必时时忐忑。”
……这话说得就让人很忐忑啊。
纪欢腹诽了一句,道:“不忐忑,说正事,我跟追鹤楼里那个色.魔一起盯着,断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公子大展拳脚,定教所有心向毓州的喽啰无可脱逃。”
霍池点头。
其实这些都不紧要,领头的曲昭和韩千掌没了,剩下的人翻不出风浪来,但他要确保万无一失,毓王本身便对羲玄有着极大的恶意,丁点儿风险他都不想放过。
纪欢说完事情便自觉遁走了,霍池走出闹市,翻身上马,往霍弈处赶去。
霍家人有一点很像,那就是做事都很认真,霍弈虽只是暂掌内三军,却也不会敷衍了事,清除乱.党,一番整治,重整帝都防卫,霍将军也是忙的难有喘.息之时,霍池到的时候,他正忙里偷闲给手臂上的伤换药,这是动乱那夜被曲昭砍的。
他看到霍池便道:“快过来帮我,我自己弄有点困难。”
霍池放下酒,过去帮他抹药,嘴上却道:“伤口不如留着给叶先生看。”
霍弈:“啥意思?”
霍池嫌弃他脑子不会转:“换他心疼。”
霍弈道:“那还是不要了,我怕他心疼。”
霍池顿了顿,审视了一下自己,他若有了伤,虽然也怕羲玄心疼,但还是会想要羲玄陪在身边的……啧,这么一比,他怎么这么脆弱?
不脆弱的霍将军看着自己手臂上狰狞的伤痕,道:“结果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霍池给他缠上绷带:“怪我?”
霍弈沉默了一会儿:“不怪,你也不用跟我说详情,我就只想知道你们打算搞出多大的动静,接下来还有没有动静?”
霍池:“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你得明白,之所以有动乱,是因为帝都本就埋有隐患,而这些隐患是皇帝亲手留下的。”
他从来不顾及君臣尊卑,说起这些东西总是直白到尖锐。
霍弈皱了下眉。
霍池帮他绑好伤口,坐到一旁,拿起一坛酒,淡淡道:“当今这位陛下拥有很多有利的条件,尚江两代人对他不计辛劳的忠心,霍氏一族始终如一的赤诚,文武老臣对社稷江山的操劳,还有到死都在为他着想的太后,与之相比,毓王筹谋多年的那点势力算什么?”
“毓王?”霍弈道。
霍池没有跟他解释,继续道:“这么好的条件,换条狗上去都能坐稳江山。”
“霍池!”
霍池喝了一口酒,道:“说实话而已,反正我年少,你就纯当我是在胡言乱语。”
霍弈沉沉叹了口气,不再打断他。
“皇帝不算蠢,他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思虑太多,聪明到太过心急,聪明到,”霍池道,“自毁城墙,让佞臣在身边进谗言,疑心自己登上帝位的最大后盾尚江一脉,如果他不是偏宠祝纤云,毓王就不会以为自己有搅弄风云的机会,如果他不是三番两次怀疑尚江王,寒了尚江一脉的心,西平王就不会觉得可以联手尚江一夺帝位,如果他不是太多疑太善变,就不会让他的近臣心有不安另谋退路,他的亲生母亲也不会不敢跟他坦诚,以致文氏惶惑不安直接造反,他所以为的帝王之术完全没有用对地方,他有那么好的条件,却谁也不肯信任,对谁都不肯付诸真心,这样的帝王薄凉寡义,在他面前再热的血也会冰冷,有如今崩盘的局面,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西平王是怎么回事?谁又另谋退路了?文氏一族谋害先帝本就是罪大恶极……算了,我搞不懂这些。”霍弈头疼道,“你还非要跟我说。”
霍池道:“我们……我不想把霍氏扯进来,可经过那么多事,又觉得让你这么无知无觉也不行,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不想掺和,但你总得明白你上头的君是什么样子,你要保持清醒。”
霍弈瞪着他:“……到底谁是长辈?”
这小子说话做事完全不像个少年人,感觉跟他大哥一样,还比大哥更冷静。
霍池:“谁让你长的只有年龄。”
……好想揍他一顿。霍弈忍住了,打开坛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又沉默了好一阵,道:“你不想扯霍氏,自己又为何掺和进去?只是为了……为了羲玄吗?”
顿了顿,他道:“霍池,你爹究竟因何而死?”
他终于问出口了。
霍将军不是真的没长脑子,这段时间来霍池卯着劲往上爬,他看在眼里很欣慰,欣慰之余也意识到了一些东西,有了些不安的猜想。
霍池有些犹豫。
霍弈道:“那是我大哥,你得跟我说。”
霍池想了想,到底还是跟他开了口。
盛夏的燥意惹人心烦。
霍弈垂着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霍池道:“如今都只是推测,真相究竟如何需找当时的见证者问明白。”
“那我……”
“你不用管。”霍池起身走到霍弈面前,犹豫了一下,把手掌放到他肩膀上,“我爹娘的仇,我来报,你们已经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很感谢。”
霍弈抬起头来,眼眶是红的,又有烈焰在眼睛里翻滚,那是无处发泄的怒意。
霍池道:“你要做守护大雍疆土和百姓的纯臣勇将,这很让人钦佩,请继续下去,污浊沾血之事交给我来做,你虽然辈分和年龄都比我大,却不如我懂得多,不要逞强。”
霍弈心间五味杂陈,道:“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霍池:“对不起,我只能长成这样。”
霍弈揉了把他的脑袋,红着眼睛笑了笑。
“你长得很好了,真的,特别好。”霍弈道,“不过还是有点遗憾,你又是读兵书又是学兵法的,那么刻苦勤奋,我还以为我们霍家会再出一个将军。”
“说不定。”霍池道,“就算不做将军,兵法学了也不是浪费,只要是有用的东西,我都愿意吸收。”
霍弈道:“那也很好,你想长成什么样就什么样,跟大哥一样,做自己坚定之事,不要后悔,不要回头。”
霍池点头,眼睛往外一瞥,窗外一丛杂草后面,一个人影往下一蹲。
霍弈跟着他往外看了看,掩下一身复杂情绪,喊道:“出来吧,跑来好几次了,当我不知道你啊。”
“嘿嘿嘿……”杂草后面钻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跑过来道,“二叔。”
霍弈道:“姑娘家家的,老跑到男人堆里干嘛?”
女孩道:“我想跟二叔一样,当大将军!”
霍弈:“志气不小,身板脆的跟面瓜一样,能打得过谁?”
女孩道:“面瓜不脆!你也不是天生这么勇武啊,我可以训练!”
“别添乱,早点回家去。”霍弈对霍池道,“这是霍氏族中我一个族兄的闺女,算你妹妹,叫阿岚。”
即为霍氏旁支的孩子。
霍岚道:“我知道他,打败费评章的绝世高手!堂哥好,嘿嘿!”
霍池对她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霍岚又对霍弈道:“二叔,我不想回家去,我爹找人给我说媒呢,我不想嫁人。”
霍弈震惊了:“你今年有十四吗?”
“还差五个月。”
“你爹真不是个东西啊,回头我替你骂他!”霍弈愤怒道。
“光骂没有用,回到家里他还是嫌我碍眼,”霍岚哭丧着脸,“叔,求求你了。”
霍弈叹了口气:“行吧,今后你跟着我练,只要不怕吃苦就行。”
“我不怕!”
霍岚得到允许,喜滋滋地跑开了。
……
太后离世,皇帝悲痛不已,又加之身体不适,便只得罢朝养病。
因涉谋害先帝,朝中礼官一致认为太后后事应当从简,带罪之身也没有与天鼎帝合葬的资格。
宫中亦该低调从简,但为着皇帝的颜面和心情,嫔妃们便整日悲哭缅怀,皇子们也以大孝守灵。
当今陛下原有三位皇子,大皇子染病早逝,今还有两位皇子在世,他们皆是皇帝尚未登基时由侍妾所出,其中三皇子的生母在皇帝登基后封了妃,他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而二皇子的生母早已离世,又无外家助力,在这宫中便没什么存在感,分外低调。
“我要去看望父皇,你也去吗?”两个七八岁的小朋友拐到一条宽敞的宫路上,后面跟着一群宫女内宦。
“嗯,我跟你一起去。”二皇子答。
“你先不要去了吧,感觉一起去的话,人有点多了。”三皇子道。
二皇子愣了愣,让开到一旁:“好,三弟先去,我等着。”
三皇子迈着小短腿往皇帝的寝殿奔去,没留神腰上的玉佩掉了下来,身边侍候的人一时没有注意到,让到旁边的二皇子看到了,便捡起来唤道:“三弟,你的东西掉了。”
三皇子回过头看了看:“一块玉佩啊,没什么要紧的,我有好多呢,这块就给二哥你玩吧。”
“哎……”二皇子还是想还回去,但是他的皇弟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太监:“殿下,咱们先回去吧。”
二皇子摇了摇头:“等三弟出来,我要去看望父皇的。”
面前有人经过,二皇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因为宫中无论是谁,都比他重要多了。
“为何在这里?”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跟他说话。
二皇子抬起头,才发现那人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他很是拘谨,重要的场合父皇没有叫他参加过,他不认得这个人是谁。
反倒是小太监机灵一些,认出来了,连忙拜道:“奴才见过宁王爷。”
楼羲玄抬手让他起身,看着瑟缩着的小皇子:“遇到何事?”
“宁王、王叔。”小皇子才反应过来,紧张地行了一礼,道,“我、我想跟父皇请安,先在这里等着。”
楼羲玄看了眼深长的道路,对他道:“同我一起去。”
“好、好的,谢谢王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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