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流水居。
侍从们来来往往,送进内室一盆又一盆的清水,出来时盆中尽是鲜红的血迹。
平常若是不向宁王请教古文和学问,小苑不会来流水居,这个时辰他一般都是在读书,其实他一天到晚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这下书也读不进去了,赶过来帮忙。
乐尧揪着心坐立难安,他对小苑道:“苑公子就不必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小苑摇头:“王爷如此,我怎能睡得着。”
两人一起紧张地看向内室。
毒医正暴躁大吼:“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几天至关重要!你每年这个时候都很危险!让你不要运功练武!不要运功练武!你是不是想死?!你干脆死了算了!!”
乐尧连忙跑进去,给毒医捧了杯热茶:“先生消消气!王爷一直记得您的叮嘱,药也都按时喝了,只是这几天又下了雪,您也知道许多事务都要王爷来决定,他是累着了,求您一定救回王爷!求求您了!”
他急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毒医愤愤道:“我还能真不管他?!”
床上的宁王稍稍恢复了些意识,他轻声道:“……乐尧,我没事。”
乐尧跪在床前,泣道:“王爷,别的都不重要了,请您一定想想郡主,她在承阳无依无靠,若是王爷……郡主就只能任那些小人欺负,再想想黑甲军,想想尚江的百姓,夷沆刚被压下气焰,定然不甘心,还需要您镇着,还有归茫山庄,归茫山庄与尚江关系太深,没有了王爷他们一定会被打压啊王爷……”
“绯衣……”宁王喃喃道,“绯衣最是无辜,做了我的妹妹。”
毒医塞他嘴里一颗药丸:“谁都无辜,你最不无辜!所以你要赶紧恢复起来去赎罪!”
宁王应了一声,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折腾到半夜子时,危险才终于过去,毒医累出了一身汗,但他也不敢放松,一边配着药一边寻宁王说话:“我再再再给你提一个醒!不要运功,不要动武,至少今年冬天结束之前不能动!你再不听话,我就立刻搬走去远遁江湖!”
宁王低声道:“记下了。”
毒医其实是怕他昏过去,又刻意阴阳怪气道:“还有一个医嘱!你这危险没彻底过去,一个月内都不得行.房作乐!”
乐尧都替宁王委屈:“先生,这不用特意叮嘱,我们王爷不爱风月,从来也没……”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动凡心了?!我看别院里又来了一批莺莺燕燕,个个花枝招展的等着他临.幸,万一有个别妖精非要勾他呢?!”
“先生放心好了。”窗口一动,屋里翻进来一个人,他笑道,“这些莺莺燕燕,要么手脏,要么心脏,我们王爷什么都好,就是略有些洁癖,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碰的。”
他小跑到毒医跟前,瞅着宁王的脸色,捂着嘴小声对毒医道:“而且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从来不知道他还喜欢男人,没可能的。”
毒医道:“这可说不好啊,皇帝花了老大心思整了一堆妖魔鬼怪,看样子是非要给他烙一个‘重.色重.欲’的名声了,里头肯定有手段特别突出的妖.艳美人。”他冷笑一声,“皇帝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天天给他送美人,也不知道是想累死他还是想馋死他。”
“没可能是馋死吧,我们王爷玉树临风冰雪之颜容华绝世的,馋的时候对着镜子看两眼自己就够了。”
毒医吐槽:“你就别给自家主子找面子了,什么洁癖什么看自己就行了,他分明就是自己作践自己!不好好吃药不听医者的话就只担心功夫会落下整天离不开刀剑才折腾到现在什么事都有心无力!你说的也是,这群莺莺燕燕可勾.引不了他,我看九天仙子来了他也是有心无力!”
“我们王爷真没有那个心!”
乐尧听在耳朵里,特别想把这两个人的嘴都撕烂。
两个混蛋一番胡言乱语,终于把宁王气得彻底清醒了。
“叶重栖。”
“干什么?!”毒医冲他吼。
宁王道:“我这里有一封北境来的信,‘他’问候了我的近况,我不介意把你的情况也告诉他。”
毒医瞬间哑火了,他把配好的药放好,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又回来指了指宁王:“听医者的话!”
宁王答应。
毒医回竹林去了。
不等宁王发话,跟毒医一唱一和的那人已经单膝跪到了床前。
宁王躺在床上,扔给他一封密信:“司空涧,事情不成你便提头来见。”
司空涧俯首抱拳:“谨遵吾王之令。”
……
是夜,皇宫。
弘嘉帝勤于政.务,批阅奏折直到深夜。
内宦拨了拨烛芯,使烛火更明亮,他悄悄打了个哈欠,见陛下批到一份折子,沉了一晚上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
这份折子是定北大将军所呈,奏曰北境的局势稍有缓和,或许待明年开春便能跟北川国谈一谈停战的条件了。
皇帝舒展了眉头,又记挂起另一件事:“评章。”
覆羽卫统领费评章不在,副统领左翰由外而入:“陛下。”
见他进来,皇帝想起来费评章另被派出去执行一件要务,便对左翰道:“别院那边的事你熟一些,你过来。”
一听说是清隐别院,左翰心内慎重起来,道:“陛下请吩咐。”
皇帝道:“近日天寒,羲玄的病情恐怕又有反复,朕实在担心,却抽不开身,你代朕去往别院一趟,再送些碳火过去。”
尚江王当然不至于缺一份取暖的碳火,但这是皇帝想要予他的关心。
“还有昨日西境送来的那些宝石明珠,朕放着无用,便给羲玄把玩吧。”
左翰道:“是,臣一定向宁王转达陛下的关怀。”
除了关怀,定然还有别的。
果然,皇帝道:“这批人合他的心意吗?”
左翰如实答:“人已送至别院,宁王似乎暂无赏玩的兴致。”
皇帝微蹙眉头。
左翰又道:“不过九婵依旧备受宠爱,那些女人里,她是最得王爷欢心的,或许……王爷只是不喜好男子。”
皇帝笑道:“挑些人给他本是为了让他舒心,他既不喜自然不能勉强,不然便是叫他为难了,吩咐九婵好生照顾羲玄。”
“是。”
笑完,皇帝又叹息:“他有如此之伤,全是为朕,当年若不是有他在,朕已然没了性命,尚江一脉又为朕守住了东境,于公于私朕都对他亏欠良多,无论他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他。”
仿佛是真心实意。
……
小苑与侍从一起照顾着宁王睡下才放心回了柳苑,继续读他今天未读完的书。
司空涧出门时将密信塞进怀里,缠了缠手臂上的护腕,步下台阶,同乐尧闲聊:“原以为这两年江湖已是一潭死水,新近却突然添了几桩热闹。”
乐尧道:“除了雪霁篇重现江湖引起各方讨论,还有什么热闹?”
司空涧道:“回游一派啊,他们一向仇视归茫一派,如今更是把咱们王爷当成肉中刺了。”
乐尧不以为意:“公孙雄吗?一个半吊子剑客而已。”
“赫连屏不止他一个徒弟,”司空涧道,“公孙雄那个常年闭关的师弟近段时间活跃了起来,他在夷沆国中接连挑战成名高手,夷沆大半剑客都已经败在了他的手下。”
乐尧想起了是哪个人:“你担心他渡江过来寻仇?如果是他,的确会是个小麻烦。”
司空涧道:“如今我腾不开手,别院里你看严一些,别叫人闹出乱子。”
乐尧点头。
司空涧回头看了看,目光又往外一扫:“这批人有什么问题吗?”
乐尧道:“有几个不安分的。”
司空涧低声骂了一句,摸着臂上缠着的软剑,声音转冷:“我去看看,不出半炷香时间,保准让他们都不会再喘气。”
“乱生什么事?”乐尧皱眉,“别院内由我来管,你的精力放在别院外。”
“好吧。”司空涧甩了甩手,嗤笑,“这些人真会钻空子,知道皇帝送的人咱们拒绝不了,一个个的,跑过来污他的眼睛。”
乐尧道:“别担心了,有我看着,不会让他们挨到王爷身上。”
说这话时,他想起了早上同王爷用饭的那名少年……便在心里默默补充:除非王爷自己喜欢。
“你?你就会纵着他!”司空涧不满道,“你和慕寒若都只会由着他任性,他不愿吃药你们也不敢劝,若是我在……”
“你能干什么?”乐尧说,“如今已是极好,你不知道郡主被赐婚那会儿……王爷刚从战场上下来就箭伤发作昏死了过去,半个月都不见清醒,朝廷恰在那时候假惺惺赐婚,他好不容易有了点意识,知道圣旨之后真是撑不住了,皇帝成心用赐婚来恶心尚江,把郡主困到承阳来威胁他,拿出来的还都是好名头,说什么承王世子是当世英杰,狗.屁的英杰!那就是个品行不端胡作非为的烂人!怎么配得上咱们尚江王府的郡主?王爷当时病重,正在危急关头,我们便不能做什么,都只能忍着,让郡主受尽了委屈,那段时间才是吓人,王爷差点就……如今王爷肯听叶先生说上两句已是非常不容易,他除了郡主全无牵挂,心里也全无所求,连性命都不想再求,我们只能哄着劝着。”
英勇无畏、不惧强敌的尚江王有极其软弱的一面,他畏惧自己的衰败和无力,也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痛苦。
心中的软弱无法驱除,便更不想让身体虚弱,所以即使病来伤重也从不愿放下每日练剑修武的习惯,可这样的习惯也只是加重他的伤势罢了。
没有人劝得了他,乐尧只能不断的为他找寻牵挂,郡主,归茫山庄,黑甲军,尚江子民,夷沆敌寇……
司空涧说:“只要你们同意,我立刻去宰了皇帝!”
他说的很认真。
宁王的身体每况愈下,有大半的原因是被朝廷给气的。
“你给我稳住!”乐尧头大,按着他道,“王爷不会同意,何况你奈何的了费评章吗?!”
那是实力仅次于素印秋和鹿尘烟的顶尖高手,武道中的宗师级人物。
况且他们又不是身在江湖,哪里能够快意恩仇?
“混蛋!”司空涧又低声骂了一句,除了骂别人,也骂自己,心中满是愤懑不平,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压下去,问道,“尚江还好?”
乐尧:“寒若和几位将军都在,黑甲军皆听命行事,只要王爷没事,尚江就稳的住。”
司空涧点了点头:“那我也不瞎搞事了,我听命行事。”
乐尧道:“你明白就好。”
司空涧抹了把额头,欲走,又回头:“乐尧。”
乐尧见他突然正经了神色,忙道:“怎么了?”
司空涧道:“咱们几个从小一块长大,亲如兄弟,你最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平常不要总是那么恭敬疏远,他会觉得孤独。”
乐尧一愣,半晌,点了下头。
……
备受宠爱的九婵夫人连流水居的大门都进不去,因为门口正立着一个男人,露出虎狼一般危险的目光,冷冷盯着她。
“司空大人。”九婵欠身行了一礼,妖.媚艳丽的脸上全是惑.人风.情。
司空涧道:“这么晚了,九夫人不在自己屋里好好待着,跑来此处做什么?”
九婵道:“司空大人这话说的,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来侍奉自己的夫君,难道还要向旁人请示吗?”
司空涧道:“是要请示,王爷不想看到你。”
九婵慢慢踱步到他身边,媚.笑:“你管的也太多了,莫非真以为自己是王爷的兄弟?王爷会高兴吗?你怎么知道他不想看到我?”
司空涧目光狠厉:“别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你若不老实,我会立即让你去见见阎王爷长什么样!”
九婵闻言挑了下眉,全然不惧,甚至对他展开了双手:“这么厉害?那来试试啊。”
司空涧磨了磨牙根。
九婵道:“你若不来,便是不敢。”
司空涧恼怒至极,正要开口,就听见乐尧斥责的声音:“你俩在那干嘛呢?”
九婵立马收起了一身妩.媚,告状道:“他阴阳怪气挑我的刺,拦着我不让我见王爷!”
乐尧瞪向司空涧:“你怎么还没走?”
司空涧欲言又止,最后刺了九婵一眼,还是选择了闭嘴走人。
九婵说:“他不信任我。”
乐尧道:“若想得到信任,需得自己证明才是。”
九婵“嗯”了一声,表示明白,道:“说好了投诚为尚江之臣就能自由自在,你们净诓我。”
乐尧:“……你还不够自在吗?”
“是比以前轻松了一些。”九婵笑了笑,问,“今夜似乎有些乱,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乐尧道:“不用,你来应付皇宫那边探过来的眼睛就可以。”
九婵说:“这些我太熟练了,尽管放心。”
她盈盈一笑:“其实我也可以帮别的忙,比如……贴身照顾一下王爷。”
她把“贴身”二字咬重,故意调笑。
乐尧:“少添乱。”
“好吧,”九婵又问,“那我可以去松园里看看吗?听说来了好些鲜.嫩的小公子,感觉好有趣。”
乐尧麻木道:“少添乱。”
“你还说可以自由自在!”九婵道,“我想看几个美人养养眼都不许,那么多美男子聚到一块儿却没有人欣赏,真是暴殄天物!”
九夫人气愤着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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