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刺杀只是匆匆插曲,所有事情仍要按部就班地行进。
霍弈站在台阶下,回头道:“你就好好休养,别让这些事烦了心,春猎这一回实在是折腾,内三军里都撤了好几个人,陛下让我再帮着整一整,又不得闲了。”
“霍弈,”楼羲玄唤住他,“不要太过劳累,保重自己。”
霍弈愣了愣:“这话说的像是我要上刀山下火海去了。”
又道:“放心吧,铁打一样的身体,再怎么使也不会坏。”
说罢摆了摆手,操心忙碌去了。
“怎么?”霍池从屋里出来,站到了楼羲玄身边,察觉出了他的担忧。
楼羲玄道:“皇帝很信重他。”
“耿直赤诚能打能扛的大将军,自是值得信任与倚重。”但霍池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可这份信重也是建立在百般试探后的结果上,霍弈平定北境战局,居功甚伟,皇帝要他给内三军练兵,一开始就是想试探他,试探他是否会拉帮结派、揽拢权势,后来察觉出帝都里有一股势力在搅弄风云,又想试探自己的重臣是否跟那股势力有联系,你、霍氏或许还有其他人,都是试探的目标,我一直不确定行宫刺杀那天晚上皇后殿外薄弱的防卫是龙成军中的卧底故意为之还是皇帝刻意布下的陷阱,如果他是刻意布陷阱试探霍氏兄妹,那他的疑心就太重了……我分析的对吗?”
“起了疑心,或许也跟他的近臣有关,费评章知道怎么挑拨。”
“因为我吗?”霍池皱起眉头。
楼羲玄抓了抓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霍池道:“我听娘娘提了一句,她说那天晚上皇帝让费评章去救了,我也的确察觉到了费评章的气息,可是,”他顿了顿,“他实际上比我早到一步,杀手的剑距皇后只有咫尺之遥,他却没有出手,他想冷眼旁观吗?哪怕不遵皇命也要任由……”
在某些人眼中,如果皇后死了,霍池自然就少了一份依仗。
霍池已然心生愧意:“她和霍弈知道皇帝的试探吗?”
楼羲玄:“霍弈察觉不出来。”
或者就算他有所察觉,也不会多说什么,最多心烦皇帝想的太多。
皇后猜到了,只添无可奈何。
霍池却很愤怒,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要那么愤怒,更为霍氏兄妹觉得不值。
赤诚之人就要忍受君王百般磋磨吗?凭什么正直温善的人受到的委屈更多?
他嗤笑了一声,讽道:“原来皇位是要这样坐的,原本大好江山也得在他手中毁成一团乱麻。”
楼羲玄看着他,有些感慨。
最初霍池心中只有复仇,可随着接触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他也有了各种各样的情感和想法。
……
霍弈看到霍池过来,笑着问道:“过来帮忙吗?”
霍池朝他举了下手中的酒坛:“喝酒。”
这可真是稀奇事啊,霍弈美滋滋地接过去,灌了一大口:“味道不错,从哪儿弄来的?”
“一个朋友那里拿的。”霍池坐到门口,看着暮色下的远山图景,仰头喝着另一坛。
霍弈坐到他旁边:“年纪不大,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
霍池没吭声,心道我明明就面无表情。
霍弈仿佛听到了他的腹诽,笑道:“虽说脸上看不到啥表情,但我就是感觉你愁眉苦脸的,这可能就是亲人之间的感应。”
霍池:“……扯淡。”
霍弈:“哈哈哈哈……”
酒喝过半坛,霍池像是喝的全是水一样,没有半点醉意,倒是霍弈废话扯了一通有点迷糊了,也不能说他酒量不好,主要是好多事忙得他很累,喝酒倒是一种发泄。
暮色愈加暗淡,天地之间昏沉一片,霍池晃着坛底那点酒液,道:“你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吗?”
霍弈揉了揉额头,醉意醺然:“感觉什么?”
霍池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无过无罪无异心,上位者却因为一点怀疑对你百般试探,你就不生气吗?”
“生气又能怎么样?”霍弈把剩下的酒全灌完,道,“兵马万千持符挂帅的大将军,哪个君王都不可能完全放心,古往今来多少事例……他不放心,想要放心,也算正常。”
霍池:“奴者心态,甘为牛马。”
“那不然呢?”霍弈往后一躺,摊在地上,“不为君王为江山,我并不是说什么都能忍受……絮儿差点受伤让我很生气,恨不能把始作俑者五马分尸,可我能去做什么?倘若刨根问底查到了一些无法分辨的事情……”
顿了顿,他道:“我能杀了他吗?我可以行忤逆之事吗?他的身份他的性命还在其次,他这个人关乎大雍的江山,他不能随便就死了不能出事,将军也该有将军的样子……眼下好不容易外患尽除,仗也不用打了,大家都能安安生生过日子,百姓们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忍一时委屈换大家相安无事,上下皆无祸端,人人安居乐业,就算有人嫌我碍眼叫我解甲归田我也……无所谓了。”
前方无战事,将军当解甲。
霍池沉默下来。
“不过……”霍弈醉得头昏脑涨,眼睛都快要睁不开,“我不太聪明,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我也知道,有些委屈是不能忍的,就比如羲……唉,不说了。”
那自然是不同的,尚江王身有楼氏皇族血脉,他手中的兵马万千跟霍将军手中的兵马万千意义是不同的,很多事情他忍了也没用。
霍弈躺到第二天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毯子,他那宝贝侄子还坐在旁边没走:“嘿,我这腰酸背痛的,你怎么不把我扛屋里去啊?”
霍池给了他一个眼神:给个毯子你就知足吧,没把你这醉鬼踹沟子里都是我仁义。
霍弈嘿嘿笑着爬起来:“不管怎么说,还是很关爱长辈的。”
霍池:“你说那些话……”
霍弈迷茫道:“什么话?睡的太沉了全忘了。”
霍池:“……”
……
“龙徽军留守帝都想必也是特意的安排,帝都之中必定留有后手,同样是打算抓出这里面的内贼。”乐尧和九婵负责盯着帝都里的情况,待春猎结束、楼羲玄归来别院便向他禀报,“曲昭没什么问题,倒是下面有几个兵将被他查出来犯了事,但都只是些鸡毛蒜皮。”
“内三军被人渗透,独龙徽军保留一份清白,其间少不了曲昭的把持。”楼羲玄随意坐在桌案前,神态淡漠,又透着几分懒散,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十分关心,也不需要浪费太多的脑力。
然而看似不留心,话却说得意味深长。
几人若有所思。
“你们猜怎么着,”九婵道,“小公子上回不是说北川使臣那边也有不少问题吗?有人不支持和谈,暗杀他们自己的使臣?”
霍池正坐在窗边擦拭寻心的剑身,骁山行宫与费评章那一战这几日时不时就要在他脑子里重现,他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自己的剑式,分析着自己的不足,他要竭尽所能缩小他与天命剑之间的差距……听到九婵说起北川才回神,“嗯”了一声。
“我蹲在四方行馆外盯了几天,春猎结束后,一切都很平静,不像是有什么波折的样子。”九婵道。
“覆羽卫以追捕要案犯人为由,借机清除了那些破坏和谈的北川人,事情做的隐秘,谁都瞧不出来端倪。”霍池升为飞羽千掌之后,尽管被千防万防,还是能够探到不少消息,手中有了些权力,所能接触的东西便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九婵道:“北川人能够清除,自己家的恶疮却除不掉,还得借着春猎布陷阱,即便抓住了祝纤云,那背后之人的模样他们是不是还没有摸准?”
霍池点头。
九婵嗤笑:“废物。”
乐尧看向她:“你和那边近来怎么样?”
九婵:“他们好像不大信任我了。”
暗中交锋到如今,不信任才是正常。
乐尧:“你自己千万小心,若是出了事,我们都会担心。”
九婵并不紧张:“你是不是忙糊涂了?小公子现在就在那边担着要职,真有什么事他难道不会帮我吗?谁威胁谁还不一定呢,是吧公子?”
霍池又点了下头。
“不管怎么说,大雍与北川的和谈总算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只要北川不会肆意撕毁和约,北境三五年内都不会再起战火了,是个好事。”乐尧看王爷有点犯困了,便代他总结,“而今才真正算是没了外患。”
但四境仍算不得太平,内忧才刚刚浮出水面。
……
霍池这个飞羽千掌做的并不轻松,就算他背景雄厚又是前任覆羽卫统领之子,还有皇帝赏识,可他毕竟还很年轻资历太少,难以让人信服,有些人表面上恭维暗地里却疏远,从飞羽部都令到其他几位千掌对他的态度都有些微妙。
这没什么,资历可以补上来,霍池却觉得这“疏远”背后有着隐情。
他这特殊的身世就是一面镜子,浑水里来回过几遭,妖魔鬼怪都能够照出来。
他不会为自己的处境忧心,反倒是某些想弄死他的人得投鼠忌器了,毕竟他刚刚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仰赖皇帝百般试探霍氏之后更加信重霍氏,他也一块得了些好处。
“小霍大人,这是亟待查办的案情。”
霍池接过来看了看,道:“我太年轻了吗?”
“这……你看小人这嘴,说错了,是霍大人,千掌大人。”
霍池冷淡一瞥,教这聒噪的人住了嘴,他看过资料,拿起寻心剑出门。
潜身在某处官邸里探查之后,霍池在手中的卷宗后面记上了几笔,留待之后分析案情,他得快速熟练飞羽千掌的事务,职责之内所有事情都要力求完美。
他其实嫌自己成长的不够快。
天色近晚,查到线索霍池没有久留,他转入后巷离开。
身后本是一片安静,却忽有风起。
霍池没动,也没有拔剑,因为有另一把剑替他挡下了危险。
纪欢收拾完麻烦,本不打算邀功,直到霍池回过身来才笑道:“我这侍卫当的还尽职吧?”
霍池看着他,冷漠不语。
纪欢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老王爷的确是叮嘱过要保你安危的,过去的事不说,那太复杂,他现在想要你平安顺遂。”
霍池:“刺杀者何人所派?”
纪欢一愣,叹了口气。
霍池也不再问,飞身跃上墙头,飞快往一个方向跑去。
纪欢连忙跟上:“公子,你要去哪儿?”
显而易见,四方行馆。
四方行馆终于不再见争吵,几个北川使臣勉强统一了意见,霍池立在一处墙头,借行馆内斜长而出的柳枝挡住身形,看着侧门处使团中的沁月郡主正将一人亲自送出门。
这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
霍池脑子里思索了一番,继续往行馆内跃去。
乾明王三公子坐立不安,正在房间里等着消息,忽地背脊发冷,紧接着锋利的剑刃横在了他颈间,他却看不到来人。
“乾明王之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我本来没有兴趣,既然你们如此相逼,那就怪不得我要抢夺了。回去北川等着,我会夺走你最想要的东西。”
“你……”
不等他说什么,冰冷的剑刃与危险的气息已经一同消失,只留给了他心悸的感觉。
纪欢等在门外,看着提剑而出的年轻人,问道:“公子,不把人杀了吗?”
霍池漠然看向他。
纪欢抬手蹭了蹭鼻尖:“那什么,我不是要挑唆……”
霍池:“眼下我人手不够,你来充数。”
他资历太浅,手底下调来的人不大听使唤,他也不放心用。
纪欢:“你一个大雍的飞羽千掌手下差遣的是北川人,这合适吗?”
这几天霍池的心里一直攒着怒气,他皱了下眉:“那你往后不是北川人,只是供我使唤的剑客,不情愿就滚回北川去。”
纪欢:“……好吧。”
……
清隐别院里今日略有一些混乱,起因是……尚江王要下厨。
“对对对,撒一点面粉,免得沾一块,够了够了!不能撒太多……”乐尧得了尚江王的请求,在一旁指点,其实他也不太会,想让九婵代劳,但九婵觉得指点王爷做面条这件事太有压力了,她情愿去帮忙烧锅,她都有压力了其他人压力只会更大,一是不敢对王爷指指点点,二是王爷下厨这种画面太违和他们不敢看,到最后只有乐尧硬着头皮上阵。
楼羲玄其实是没什么架子的,就是气质太清冷了让人觉得他就应该高在云端不下凡尘。
他要煮一碗面,从和面擀面条开始全部都要亲自来,乐尧便每一步都跟他说怎么弄,感觉自己虽然没有上手,却也使出了九牛二虎般的力气。
等王爷终于将切好的面条下到锅里,他脑门上已是一层的汗。
“王爷呢?”霍池回来逮着一个侍卫问,流水居里没看到人。
“王爷在厨房。”
霍池赶忙奔去了厨房,心里觉得很稀奇。
他低了头撑着厨房的门框往里头看,正见着楼羲玄把煮好的面捞出来。
楼羲玄道:“回来的正好。”
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飞羽千掌的衣袍披风穿在霍池身上果然很合适,衬得他身材格外修长挺拔,十分英武十分飒气。
霍池好奇地凑过去:“怎么想起来弄这个?”
楼羲玄:“你今日生辰,应该吃一碗长寿面。”
霍池愣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条,又看向他。
楼羲玄笑道:“自己生辰忘记了?你跟我说的就是这个日子。”
乐尧在旁边补充:“王爷忙活了三个时辰了。”其实差不多一天都在厨房……因为总是失败,做成一碗能看的不容易。
九婵道:“别忘了是我烧的锅。”
霍池猛地鼻子一酸,眼里一下有了泪光,也不避讳还有别人在旁边,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楼羲玄。
连日来因为霍氏之事和乾明王公子针对他的刺杀,他心情不怎么好,这一刻乌云尽皆散去,心情瞬间明朗,心头温热酥软一片,开心的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面要坨了。”楼羲玄拍了拍他的背。
霍池把脑袋蹭在他颈窝里厮.磨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一些:“迫不及待想尝尝。”
“快吃吧。”
由于是尚江王失败了很多次才做成的一碗,看起来还算色香味俱全,面条上面还铺了两个水煮鸡蛋。
霍池捧着碗,既想尽快塞进肚子里又很舍不得吃。
楼羲玄看他这么犹豫,道:“担心不好吃吗?”
怎么会?霍池连忙不纠结了,狼吞虎咽吃了一大口,咽下去便道:“很好吃,特别好吃。”
楼羲玄笑了笑,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很担心味道不好,他知道霍池不会在意味道,还是尽可能想做的好吃一些。
又由衷的感慨自己真的不是下厨的料。
吃完了面,霍池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他擦了嘴丢了饭碗往楼羲玄身上一趴:“好喜欢你。”
楼羲玄:“长大一岁,怎么更稚气了?”
霍池往他身上拱了拱:“你喜欢什么样我都有。”
从这里一直到晚上,楼羲玄走到哪里他就要贴到哪里,成了一只粘人的小奶狗,又软又乖需要人抚摸他脑袋的那种。
粘到书房,距离只会更近,楼羲玄无奈,失笑道:“说好的什么都有,我怎么只看到了软乎乎的一面?”
霍池亲.昵地舔.着他的锁骨:“不喜欢我乖了?”
楼羲玄:“野狼在哪里?”
霍池一笑,从他身上起开,眼神气势全都变了,恢复成了往日里邪气萦身的小狼,甚至眉峰微挑,更具侵.略性:“这里。”
楼羲玄丢开书,靠着椅子,笑看着他。
只顾着腻歪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霍池单手扯掉肩上披风,双眼紧盯着楼羲玄,手指从腰间一过,解开皮扣。
楼羲玄很有兴味,目光流连。
霍池便随着他的目光解自己身上的各种扣带。
腰.腹。
胸.膛。
臂上护腕。
掌上手套。
“如何?”
“太野了。”
野狼的确很野,身材性.感,举止粗放,眼神危险。
楼羲玄看懂了他眼神里的含义,道:“任你发挥。”
霍池俯身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自己都快要绷不住的浪.荡话,红着耳朵,又补充道:“感觉会很带感。”
楼羲玄很淡定:“任你发挥。”
霍池顿时起了一团火,胃口大开。
还是那句话,尚江王的气质太过清冷沉静,不用做什么浑身上下都有一重清隽高雅的贵气,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因此便让人不忍心对他亵.渎,霍池都不舍得让他帮自己k(虽然羲玄还是坚持帮过他一回),在各种交流上也比较讲究,他又很喜欢看到尚江王的脸……
综合各种原因,他对尚江王一直都不会尝试太过分的姿.势。
突然就想试试了。
实际上只有他想与不想,楼羲玄对他并不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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