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任三人对梁若月的几本金庸爱不释手、艳羡不已。苏有为忍不住一声长叹:“我要攒多少废品才能买到一本啊!”
其他三人都笑起来。梁若月说:“我表哥表姐跟我说金庸的书已经算好买的,因为看的人比较多,就算买不到正版,盗版、手抄版也有不少。其他人,比如卧龙生、梁羽生,他们的书要费好大劲才能搞到。”
“还是正版的好。我之前那本就是盗版的,错字漏字一堆不说,有的情节好像还不对。”林菀菀气道,“不过……我那里有琼瑶,你看过吗?”
苏有为往后一倒,“啧”了一声。林菀菀握紧拳头给他一记:“你怪叫什么!”
“原来你有琼瑶!”梁若月顿觉遇到了知音,“我表姐原来有好多她的书,比如《一帘幽梦》、《在水一方》,后来全被我小姨收了。”
“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书你们是怎么看下去的?”苏有为故意打着哆嗦,捏着嗓子道,“‘你要不答应,我就跟我一个人说我爱你’。”一边转向任嘉礼,深情道,“‘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忘记你’!”
林菀菀和梁若月笑作一团。任嘉礼猛一抖,嫌恶地推开他,一边不自觉地拍打着自己身上:“你离我远点,苏有为,你这人瘆得慌。”
“不,偏不,我偏要缠着你——”
任嘉礼忍无可忍,跳起来和苏有为大打出手。
“你看过《匆匆,太匆匆》吗?真的好感人。”林菀菀说,“哎,而且还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我当时都看哭了。”
“这本我好像没看过。”
“那我改天拿来给你,你一定得看,我觉得是她写过的最好的。”林菀菀信誓旦旦。而苏有为终于求饶,气喘吁吁重新坐下:“我说林菀菀,你就应该少看这种书,不然都要长歪了。”
“我能长歪到哪里去?总不像某些人,从地上捡了根棍子当宝剑,每天在院子里撵着狗跑。”
苏有为的脸又青了。
或许是因为两家都在宁波无亲戚可走动,也可能看在孩子们的交情上,总之,中秋节当日,应任氏夫妇的邀请,梁父梁母带着梁若月一起去任家小聚。
任家住在医院的家属楼里。这也是梁若月第一次见到任嘉礼的姐姐:任峥嵘。她今年读高三,任父云淡风轻地炫耀了两句女儿的好成绩,而任峥嵘在一旁只是微笑,举止神态中都透出一股傲气,恰如她的名字。
梁若月向来畏惧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好在任峥嵘学业繁忙,打了一声招呼后就回屋继续写作业。
梁若月和任嘉礼帮着打下手,父母间却顺着交流起育儿经。
显然,任父在这个话题上很有兴致。
梁父梁母闻弦歌而知雅意,将任家的两个孩子好一通夸。说起梁若月时,梁母却只是淡淡表示:“毕竟只有这一个女儿,不希望她压力太大,以后开开心心就好。”
任嘉礼冲她挤眉弄眼,梁若月费了好的劲儿才忍住没瞪回去。
任峥嵘再次出现则是晚饭时。话题主要围绕她即将到来的高考展开,但她实际上没有说太多,主要是任父在喋喋不休讲述他为女儿勾勒的未来:回上海读书,最好能继承他们的衣钵做个医生,再不济当老师也是极好的……
几杯酒下肚,他的情绪在鲜肉月饼上桌时达到了巅峰。
任父几乎潸然泪下,涨红着脸指着月饼道:“我、我都多少年没回去过了!”
“说什么呢!”任母立刻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一边尴尬地冲梁家人笑笑,“老任喝多了就爱念叨这些——”
“是我爱念叨么?我偏就不让他们看我的好戏!”任父一把挣开,怒叱道,“当初他们当着孩子面怎么阴阳怪气的,我可一点都没忘!我知道他们看不起我,呵呵,觉得我在宁波混的也不咋样。我也瞧不起他们,本事没有,尽会狗眼看人低。”
任母连哄带劝,他却愈发激动。梁父梁母急忙一叠声喊“老任”、“别说醉话”,顺带交换了一下目光考虑要不要告辞。
任峥嵘面无表情地起身,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湿毛巾回来,毫不客气地一把按在她爸脸上。
冰冷的毛巾一上脸,任父一激灵,总算住口。
“喝茶、喝茶,老任这是喝太急了。”梁父反应过来,赶紧提起茶壶给他满上。
“清醒了吗?”任峥嵘冷冷问道,见任父的目光清明了几分,她把冷毛巾塞他手上,语气不太耐烦,“不能喝就别丢人了。”
任父像是将将回过神来,望着面带尴尬之色的妻子和颇不自在的梁父梁母,脸上像是要挂不住一样。
“吃吧,再不吃就冷了。”任峥嵘拿起装鲜肉月饼的盘子,招呼大家分掉,轮到任父时,她讥诮道,“我看你这乡愁挺浓的,你行吗?别吃着吃着又哭起来。我妈费了好大功夫做的呢。”
被女儿当着外人的面怼,任父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连连灌了两口浓茶,方才讪笑道:“大过节的我尽说些胡话,来来来,吃菜吃菜——”
梁若月识趣地拿起月饼啃了一口,碰上梁母的目光,她赶忙开口道:“任阿姨做的月饼真好吃,这皮可酥了。”
大家纷纷笑起来,夸赞任母手艺好,方才的意外揭过不提。
任峥嵘三口两口吃完月饼,把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一下:“我有事出去一趟。”
“大过节的去哪?”
“去还书。”
任母还要说什么,碰上任峥嵘冷冰冰的面色,只好悻然住口。
“早去早回,不要在外面晃太久啊。”任父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一句。任峥嵘只当没听见,穿上外套,夹了本书,和梁家三人打了声招呼就拂袖而去。
任母找补道:“我这个女儿就是脾气不好。”
“哪里,我看峥嵘这个脾气再好不过了。有主见、能抗事,女孩子家在外也不怕被人欺负”
“对,以后到了上海上学你们也放心。”梁父跟着奉承,“孩子想考什么专业?”
话题自然而然被绕开。
梁若月觑了任嘉礼一眼。他从刚才起一直脸色不虞,直到餐桌上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他才面色稍霁。
察觉到梁若月的打量,他转过头来,极其隐蔽地做了个鬼脸。
作为对《射雕英雄传》的谢礼,苏有为邀请梁若月去他家附近的街机店玩。
梁父梁母向来不在这种事情上拘着她,问了下和谁去、大约几点回,就轻松放行。
不必说,今天任嘉礼是缺席的。
这是梁若月第一次来厂区。她四下里打量着,觉得很新奇。她以前一直以为这里会比较乱,可能会有很多无所事事、惹事生非的人。但实际上这儿和部队大院没有什么区别。有老人坐在树荫下打牌、下棋、吹牛、织毛衣,边上的孩子跑来跑去打球、追逐或者玩游戏,并没有她想象里游手好闲的混混。非要说的话,房子老旧一点、采光不好、居民的精神面貌和部队大院有所不同。不过梁若月并不觉得这是缺点。
“对不起哈,这里有的地方蛮乱的。去去——”苏有为撵开凑上前的猫狗。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她笑了。
“你不介意就好。”苏有为挠了挠头,“任嘉礼就很少来,他爸妈轻易不准他过来……”
他没说完,不过梁若月懂了。
和林菀菀汇合后,苏有为领着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一家小店。外表看平平无奇,进门后却别有洞天:每一台游戏机附近都用帘子围上防止互相打扰,里面玩游戏的人大部分比他们看上去大一点,像是高中生。
“怎么样?”苏有为问,“很不错吧?”
梁若月见到新鲜东西,早就摩拳擦掌。以前她只路过过街机店,从来没玩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望着屏幕上闪动的各类游戏,她深感震撼。
“咱们来玩这个。”林菀菀拉着她占据一台游戏机,屏幕上有一张地图,旁边是张着嘴的小黄圆圈。
林菀菀介绍说这游戏叫《吃豆人》。她先自己玩了一局示范,然后带着梁若月玩了一局。两局过后梁若月自觉已经上手,也渐渐沉浸进去。
“难怪我小姨不让我玩。”她念念不舍地将位置让给林菀菀。
“是啊,别看它简单,玩着玩着还容易上瘾。”林菀菀全神贯注盯着屏幕,“苏有为呢?算了,他肯定跑去玩《太空侵略者》了,你等会儿让他教你玩,我觉得还挺好玩的,任嘉礼也很喜欢。”
她话音刚落,帘子突然被掀起来。两张陌生的脸出现在她们眼前,林菀菀一惊之下不知道按了什么键,“GAME OVER”字样浮现在屏幕上。
“任嘉礼?上海人的儿子?”
“你们是谁?”梁若月直觉来者不善。
“落难凤凰不如鸡,这么多年还把自己当上海人也太拿乔了。”陌生男孩环抱双臂,语气十分不屑。
“这关你们什么事?你们是谁?”梁若月又问一遍,林菀菀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
“别跟他们多说。”
但那个男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附近谁不知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任医生?”他在“医生”二字上咬了重音,俨然话外有话,“我劝你们不要跟上海人走太近,免得碰一鼻子灰。”
梁若月本能地不快,但林菀菀一直在扯她袖子。她知道不惹事的道理,索性回过头去继续看游戏。
“任嘉礼他爹看不起我们厂区人,我们还看不起他呢。”对方的话幽幽从背后飘来,“有本事就回上海去,整天端着脸给哪个看?”
梁若月嘴唇紧抿,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帘子微微一动,那两人说完就走了。
“梁若月。”林菀菀欲言又止,末了却只叹气,“唉。”
“怎么了?不继续玩吗?”梁若月若无其事,似乎不想谈刚才发生的事情。
“今天的事可千万别跟任嘉礼讲。”
“我知道。”
“也别告诉苏有为,不然他指不定要闹呢。”林菀菀叮嘱道。
梁若月点点头:“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林菀菀犹豫了一会儿。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继续听到这些议论呀。”
“好吧,其实就是任嘉礼爸爸在厂区不太受欢迎,连累到了任嘉礼。”林菀菀小声说,“嗯……说白了就是看不起工人,也看不起宁波人。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前几年有一些事情发生,后来没闹大,但从此他在这一片就不受待见。”
“那任嘉礼……”梁若月脑子里闪过几个片段,“好像他平时不太和其他人来往?”
“对,因为他爸爸和大部分人都处不好,所以很多同学不愿意和任嘉礼玩。其实他蛮好的,但是从小学起就老被孤立,唉……他爸爸口无遮拦,经常开口闭口就是上海,还看不起宁波……”
“其实宁波和上海都很好,为什么要看不起呢。”
林菀菀摇了摇头:“是他自己钻牛角尖,算啦,里面有很多事我也说不清楚。”
她继续玩起游戏,不愿多说。梁若月识趣地不再追问。
过了半晌,林菀菀忽然开口:“刚上小学时,我和苏有为也不待见任嘉礼。虽然没欺负过他,但也不怎么理他。后来是他经常给我们解答作业才慢慢熟起来。可是别的人却未必愿意慢慢了解他,我觉得这对任嘉礼来说挺不公平的。”
“可是班里的同学对他不热络,但也挺客气的。”
“毕竟大家都发现他和他爸还是不一样的,而且,任嘉礼成绩好嘛。”林菀菀笑了,“你也别太把我说的这些放心上,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点谱。”
“那刚才俩人——”
“他们也不是混混啦,不过高中生,年轻气盛,肯定看不惯任嘉礼他爸那副态度。”林菀菀安慰道,“他们不会动手伤人的,就是说的话难听。幸好任嘉礼今天不在,不然他听了又要郁闷。”
梁若月点了点头。林菀菀很快抛下这个插曲开始沉浸于游戏之中,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脑子里却想起中秋前夕偶尔听到的那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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