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月回宁波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在军区大院里和几个梁父的老战友一起过的。
几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下一代孩子之中，属梁若月年纪最小，大家都毫不掩饰对她的偏爱。
梁若月深知这是薅羊毛的好机会，以茶代酒敬了一圈后她如愿收到一叠红包，心满意足地溜回桌边。正等着饺子上桌时，一个在阳台上抽烟的客人忽然说：“哎，任家小子怎么在楼下啊？”
梁若月一愣，梁父梁母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赶忙说：“可能是找我去林菀菀那边玩。”
“啊？”梁母略有疑惑，但还是松了口，“行吧，去就去，别玩太晚。”
“嗯。”梁若月穿上外套，急急忙忙跑下楼，却见任嘉礼蹲在一棵树下，看上去可怜巴巴。
“梁若月，”见是她下楼，他惊喜地站起来，面色却不大好看，“我爸多喝了几杯酒，又开始发牢骚了。”
梁若月在他面前站定：“哎，任嘉礼，你怎么还是比我高一点呀？”
女生发育普遍比男生早。林菀菀已经开始蹿个子了，现在她比苏有为还要高一点。可是梁若月的身高在过去半年间几乎毫无变化，站在人群之中时她愈发感到有压力。
“不知道，”任嘉礼顺其自然地被带偏，“也许你月份小。还没到你长个子的时候？”
“也对，我是十月底生的，林菀菀是六月生的。”她老成地拍了拍任嘉礼的肩膀，“新年快乐。别想那些事了，我们去找他们玩吧。”
任嘉礼温顺地点头，乖乖跟在她身后。梁若月伸手摸出一颗糖：“给你。”
甜滋滋的。
任嘉礼嗦着奶糖，目光落到梁若月的围巾上。围巾一端的末尾处绣着一只惟妙惟肖的小乌龟，他顿时忍俊不禁。看来她把他比喻成乌龟绝非故意，而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种呆呆的动物。
喜欢？
他忽然愣神。
“梁若月。”
“嗯？”她扭过身来，围巾上的乌龟一下子映入他眼中，比方才所见还有生动几分。
“你们小学有没有交笔友的活动？”
“有。”她点头，“但是没人回我的信呀。”
听出她语气中的愤愤然，任嘉礼面不改色：“肯定是因为你把名字写错了。”
“怎么可能！”
“你应该落款‘梁乌龟’，这样收到你信的人肯定会回信追问为什么你叫这个名字。”
“任嘉礼！”梁若月怔了一下，握紧拳头，追上去要揍他。
两人的到来获得了林菀菀和苏有为的热烈欢迎。得知他们还要各自回家守岁后，苏有为拿出几个鞭炮，说找个僻静地方放。
“这里闹死了，”厂区里到处是跑来跑去的小孩。苏有为避之不及，连忙往厂区外的路走去。
“就这儿吧。”林菀菀站定，“你带火柴没？”
“带了。”苏有为一摸，整个手掌从兜里穿过，他顿时傻眼，“这口袋啥时候破了？”
“哈哈哈哈哈！”林菀菀爆笑，“你笨死了。”
“你这新裤子穿上不到一天就成这样，看你回家怎么交代。”任嘉礼也跟着火上浇油。
“算了算了，你们等我下，我回家拿。”苏有为颜面扫地，难得没和林菀菀斗嘴，急匆匆消失在黑暗中。
“你说他是不是够傻的，有谁会口袋破一个洞都半天发现不了啊？”林菀菀推测道，“我猜他多半是今天玩疯了不知道在哪儿勾破的，回去肯定要被骂！不对，今天是除夕，不宜骂小孩，那他明天肯定会倒霉——”
“你，”身旁突然传来“扑通”一声，伴随着任嘉礼的一声闷哼，“把钱都交出来。”
“喂！”梁若月大惊失色，只见对方是三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她看着面生，但林菀菀却尖叫起来：
“怎么是你！”
“林家小妹。”为首的那个人走上前，梁若月下意识想拦，但另一个人一伸手就把她格挡开。他侧目瞟了梁若月一眼，这一眼饱含威胁，居然让她生出一股子怯意。林菀菀则又惊又怒：“你不准欺负我朋友！”
“把这封信交给你姐姐。”男子恍若未闻，掏出两张纸强行塞到林菀菀口袋里。
林菀菀退后一步，伸手想拿出来。
“想丢掉？”那男子使了个眼色，其同伙立马一把揪起任嘉礼，开始翻他的口袋。
“这小子一个子儿都没有。”
“那就打他一顿。”为首的男子云淡风轻道。
“你敢！”梁若月急了，但是压根没人搭理她。
同伙得令，立刻抬腿狠狠照着任嘉礼的腿弯踹了一脚，任嘉礼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下一秒又被提溜起来。
林菀菀攥紧拳头冲为首那人叫道：“不许打我朋友！”
“放开他！”梁若月毫不客气地一脚朝拦着她的人裆下踢去，对方不察，惨叫一声，她伺机蹿过去纵身一跃跳到拽着任嘉礼的人背上，一手勒住对方脖子，另一手在他脸上乱抓一气。但为首的男子已经大步走了过来，揪住她领子，另一手高高举起就要扇她耳光。
“梁若月！”任嘉礼急了，爬起来就给对方一拳。
林菀菀见势不妙一把拖住第三个人，扯着嗓子大喊道：“打人了！打人了！”
为首的男子似乎有些忌惮林菀菀和梁若月，却对任嘉礼毫不手软。他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下了狠劲把任嘉礼按在地上打，任嘉礼一开始还试图还手，很快就只能抵抗。
“你打小孩算什么！有本事你去抢成年人啊！”梁若月死死勒住那人脖子，一手挠这人的脸，脚上也没闲着，能踢一脚是一脚。一扭头看见任嘉礼蜷成虾米状，她脑子一热，跳下来从地上摸了块石头，想也不想就朝对方招呼去。
那男子及时侧了一下头，却还是被打破了额角。他暂时放开任嘉礼，回头盯着梁若月。一条血痕把他半边脸都染红了，再加上他突然狠戾起来的眼神，黑夜下愈发可怕，就连背后的同伙都被镇住。
“想打架？”梁若月握紧手中染血的石头，一步也没后退，“奉陪到底！”
“怎么了这是——”远远地传来苏有为的声音，“你们打人！站住！”
他嗓门够大，一下引起了远处人群的注意力。那三个见势不妙站起来就要逃，梁若月几步追上前抡圆了把石头超其中一个人砸去。那人闷哼一声，脚步没停。反而是林菀菀气喘吁吁地拦住她：“别追了，我知道他们是谁。”
“你们没事吧？”苏有为扶起任嘉礼，嘴里问道。
林菀菀气得浑身发抖，盯着三人离去的方向：“滚蛋！”
“梁若月。”任嘉礼一爬起来就喊她，“你……”
“我见义勇为。”梁若月松手扔掉石头，这才感觉到一阵后怕，“他们是什么人？”
“这事和你无关。”林菀菀愧疚地说，“是我拖累了你和任嘉礼。”
“没有。他们早就盯上我了，就算主要是冲你来的，我也是目标之一。我估计他们早就蹲在一旁了，专等苏有为走了才下手。”任嘉礼一瘸一拐走到他们面前，“别怕，你是为了帮我才动手的，如果有人找你，我会……”
梁若月气急：“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还手？”
他的身躯震颤了一下，嗫嚅着没说话。
“怎么啦？”被苏有为的喊声引来的人终于到了。几道手电筒光照亮了四个孩子，见到他们狼狈的样子之后，人群似乎吃了一惊，问“怎么了”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苏厂长和林工拨开人群走上前，两人的身上都带着些酒气。然而一见他们，林工就冲上前：“菀菀？菀菀？”
林菀菀沉着脸点了点头。
这对父女间的暗语没有人能听懂，但林工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凑近苏厂长低声道：“这事得严肃处理。”
后来发生的事超出了梁若月的预料。
苏厂长亲自打了电话。很快，任嘉礼父母和梁若月父母几乎同时赶到。梁若月由苏有为陪着待在院子里，父母到前她已经收拾了一下，因此急急忙忙赶来的梁父梁母在见到她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梁母脸色煞白地念叨着，“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别胡说！”梁父立刻打断她的话，“月月？”
“我没事。”梁若月坐在马扎上。延迟的恐惧让她腿软不已，脸上居然还能维持平静的神情，她真佩服自己。
“梁若月刚才见义勇为了。”苏有为在边上补充道。哪知道这句话让梁父梁母刚平静一点的情绪又乱了起来：“怎么回事？”
这时苏厂长推门出来，喊梁父梁母进去说话。梁若月站起身也想跟着，但苏厂长摇了摇头：“大人说话，小孩不能听。”
“林菀菀和任嘉礼就在里面，为什么他们可以听？”
“因为他们是当事人，事情和他们有关。”苏厂长答道。
梁父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你在外面等我们吧。”
梁若月依旧不肯：“他们没事吧？”
“没事。”苏厂长叹了一口气，“幸好……”他打住话头，示意梁父梁母进去说话。
“乖啊，在外面等我们。”梁父劝道。苏有为上前拽了拽她。梁若月眼看着苏家的门在自己眼前合上，总算放弃，跟着苏有为坐回到马扎上。
“没想到你那么能打。”苏有为没话找话说，“不愧是金庸女侠！”
梁若月没接话。其实她力气不大，但看到林菀菀受制于人、任嘉礼任人宰割，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有了胆量下狠手。
“刚才真的蛮危险的，”苏有为碎碎念，“你全靠气势把对方吓住了，万一下次……”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呸呸呸，没有下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家那扇门终于再次打开。梁父梁母走出来。梁若月伸长脖子往里看，屋内很安静，苏厂长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不偏不倚挡住了她的视线。
“小姑娘有义气、有胆识，就是莽撞了点。”苏厂长微微笑着看着她，“这是随了谁啊？”
“这孩子有时候倔得很，也不知道像谁。”梁母苦笑道，“走吧，咱们回家。”
梁若月坐在马扎上一动不动，只望着房门。
“你看，倔劲起来了。”梁母无奈。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动静。梁若月霍然起身，只见林菀菀和任嘉礼一前一后走出来。林菀菀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见到她就又瞬间充满水光，顿时哽咽起来：“谢谢你。”
梁若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捏了捏林菀菀的手，又看向任嘉礼。他像是灵魂出窍，表情十分茫然。林菀菀一抽一抽哭得伤心，而任嘉礼只是呆呆地出神。
“任嘉礼。”看他半天没反应，梁若月只好主动喊他的名字。
任嘉礼像是才回魂，眨眨眼睛聚焦到梁若月脸上。
“你没事吧？”
“新年快乐。”他突然冒出一句不相关的话，连带着林菀菀的抽噎都顿了一下，任嘉礼抬头看天，一本正经又十分突兀地说，“现在是大年初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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