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魂火在甬道中无声燃烧，四人的脚步声在狭长的空间里反复回荡，时间一长极容易产生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弱的流水声混入脚步声的回音中。那声音其实很小，却无比清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拂青抬手示意众人停步，水声立马清晰了几分。
不是幻觉！
意识到这点，众人立马加快脚步，终于走到了通道尽头。
踏出通道的那一刻，拂青猛地停住了脚步——
通道尽头是上不见顶的黑暗，眼前结实的石路被摇摇欲坠的吊桥取代，木质的吊桥连接着一座突兀的圆形祭台，祭台上有通往下方的楼梯，最末尾的地方似乎已经被地下河水淹没。
祭台上立着一口石棺，棺上刻满了暗红色的古老符文，在魂火的映照下泛出诡异的光芒。
几人小心翼翼走过吊桥来到石棺旁，那些又细又长的古文依旧看得拂青头疼尾巴疼，但他还是举起贝壳魂灯自动充当起翻译：“圆月夜，吾与三友聚于水帘廊台下，闻君天籁之音，至今记忆犹新。然吾以偏概全，误伤天下良善之辈，君亦不能幸免，吾愧疚难当，以修棺椁葬君骨，在此还原昔日之景，不求君原谅，只愿君安息……”
翻译到一半，拂青突然卡了壳。
见他神色有异，谢望峥立马上前将人扶住，担忧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种古文太久没看了，一下子看这么多脑子跟不太上。唉，早知道当年老母亲追着喂饭的时候就多吃两口了，也省得我尾巴受那么大罪……没事，继续。”拂青揉了揉眉心，就着谢望峥半搂的姿势继续往下看，“若君愿安息，请魂魄离归墟入轮回，于忘川河畔清账，吾必许君十世安康富贵，以补此生无妄之灾。”
“以补此生无妄之灾？什么意思？难道是被误杀的？”
不止顾冕，拂青也被这段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他一直以为这个墓是四境哪位前辈境主打造的，毕竟这世上没有人比四境境主更懂幻术。
可在看到石棺上的话后，拂青的怀疑对象变了。
谢望峥显然很他想到一块去了：“涉及生死……会不会是地府的鬼差？”
“应该不是。”拂青绕着石棺走了一圈否认了谢望峥的猜测，“地府那帮鬼差整体实力水平偏低，没有用空间术开辟这么大空间的能力。而且水帘廊台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风景秀丽热闹非凡的好地方，鬼差出现不是伴随着死人就是死很多人，不符合他们的出场设定。”
“以偏概全，误伤天下良善之辈，听起来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顾辰思索道，“凭一己之力杀遍天下……莫非是四境境主？”
“绝对不是。”拂青果断辟谣，“四境境主承天命行事，如果大规模乱杀人破坏天地平衡，不出一分钟就会遭雷劈。‘以偏概全，误伤天下良善之辈’的情况绝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可是有很高的行业标准的。”
顾冕郁闷道：“不是鬼，不是神，难道是人吗？”
……
空间突然安静，竟没人反驳这句话。
拂青盯着石棺，倏地一笑：“要不打开问问？”
眼看拂青要碰那石棺，顾冕忙道：“我去哥…哥你可别乱来啊，这都多少年前的棺了，万一那个时候的人都特别在意自己的尸骨怎么办？还是算了吧。”
拂青不顾他劝阻将手放到棺盖上，轻轻抚摸着棺上的古文，微笑道：“怕什么，那个时候又没有人，这棺里的说不定是只大老鼠呢。”
“……”
顾冕嘴角抽搐，刚要开口就觉得衣领被人从后攥住，扭头一看，竟是谢望峥。
谢望峥冷着脸，话语间满是嫌弃：“就这样还继承海境，你可真够给你哥丢人的。”
“……”顾冕没底气反驳，只能转头向顾辰求助，顾辰再次充当和事佬，从谢望峥手中救下顾冕。
拂青嗤笑出声，收回手道：“好啦，开个玩笑而已。这石棺上刻的古文都自带禁制，除非造这口棺材的…人亲自来，否则是打不开的。”
顾冕长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哥，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那不是想着一路走过来你眼都看花了，开个玩笑让你放松一下嘛。”拂青笑笑，继而朝平台下看去。
除了刚才过来的吊桥外，祭台下方还有好几个洞，水面都有石桥连接。
顾冕见拂青盯着下方的路看，火速上前扒住拂青的胳膊道：“不行啊哥，我们不能分开走！这鬼地方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还有幻术在一边捣乱，分开走的风险太大了！”
“没错，空间术与幻术的笼罩之下，最忌讳分开走。”拂青扭头看向扒住他胳膊的顾冕，微微歪了歪头，“可我有说我们要分开走吗？”
“……”顾冕强挤出一个笑说，“那…那不是看哥你一直盯着下面那几条路看，猜的嘛。”
“可以呀，现在都会猜我的心思了。”拂青佩服地拍了拍胳膊上的手，“那不如你再猜猜，我准备什么时候送你去死呢？”
……
空气再一次突然安静。
拂青突然握住胳膊上那只手，笑意依旧：“这么怕我们往下走，下面是有什么宝贝吗？”
“顾冕”由笑转怒，想发功却被拂青死死钳制着动弹不得。
为什么……明明都……
“明明都有禁制，为什么还拿我没辙呢？”拂青替他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并贴心解答，“你们常年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墓穴里，不知外界变化，不会还以为自己家的禁制还是天下无敌吧？”
“不可能！”“顾冕”嘶吼道，“这里的所有禁制都是尊神亲手写下，无人能破！”
“无人能破，那请问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呢？”拂青语气温和，“顾冕”的手骨却已传来咔咔声。
“顾冕”盯着拂青，表情逐渐变得狰狞：“不…不可能…你只是长得有三分像他而已，你没有他的气息……”
“像谁？”拂青继续加力，“你说，我像谁？”
“顾冕”咬牙忍痛道：“这是他的身体，你通过这种方式逼问我，伤害的只会是他！”
然而拂青压根不吃他这套：“只要你还在他的身体里，那么现在承受这些痛感的就是你。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滚出这具身体，否则我就把这具身体的骨头一块块捏碎，反正疼的是你不是他。”
僵持片刻后，“顾冕”还是妥协了：“好…好，我说，你先松手。”
“好，谁违约谁不要脸。”
拂青卸力松手，“顾冕”后退两步，突然扭头对顾辰喊道：“动手！”
砰——
顾辰刚要有一点动作，就被谢望峥从后摁倒在地。
“顾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拂青薅住头发带下祭台来到了地下河边。
眼看要被摁进水里，“顾冕”终于感受到了威胁：“你…你要干什么？！”
拂青贴心道：“不干什么，就是看你刚刚叭叭叭讲了那么多，怪辛苦的，想让你先喝两口水歇歇。来，别客气。”
看着越来越近的水面，“顾冕”终于求饶了：“我说！我都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这才是好孩子嘛。”拂青拉回“顾冕”夸赞道，“那先说说你跟你那位兄弟是什么时候上了小冕和顾辰的身吧。”
“在…在你们过来的路上，那些石窟里…他们两个正好往石窟里看，灵能又弱，好上身，我…我与我哥就找机会上了他们的身，准备在这里解决你们，不让你们继续前进。”
拂青“嗯”了一声，道：“很好，现在从他们两个身上出来，然后告诉我们出口在哪里。”
“顾冕”哼道：“不可能！”
拂青挑眉，攥着“顾冕”衣领的胳膊稍微往前了几分，水花溅到“顾冕”脸上，“顾冕”瞬间怕了，连连道：“出出出！马上出！我们马上出！”
“顾冕”与祭台上的“顾辰”对视一眼，同时从两人体内脱身而出，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两个看起来一戳就破的泡泡。
拂青与眼前几乎透明的泡泡大眼瞪小眼，显然在经历了蟑螂蜈蚣老鼠的冲击后，看见这么个圆滚滚滑溜溜称得上一句“可爱”的生物有些反应不过来。
吹泡泡拂青倒是在曾经接谢墨言放学回家路过中途小学的时候看见觉得好玩买了一个，不过那种泡泡一戳就破，根本来不及体验是什么手感。
因此在泡泡还没缓过神来前，拂青就伸出手戳了它一下。
“你干什么？！”泡泡立马警惕后退，“我都已经出来了，你还想害我！太过分了！”
拂青讪讪收回手：“抱歉，好奇试试手感嘛……我活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生物，实在是好奇。”
泡泡自豪道：“那当然，我们可是尊神亲手创造出来的，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们这几个外来者擅闯圣地，还杀了那么多尊神的使者，死一万次都不够向尊神谢罪的！我们就要替尊神惩治你们！”
“那个…恕我冒味，你们尊神都死多少年了，杀了我们谢罪他也不知道呀。”拂青摊手道，“而且你们长得这么可爱，就不能嘴甜一点吗？也好给后人留下点你们尊神的好印象吧，唉，真是白浪费了这么高的颜值。”
“胡说八道！”另一个附身在顾辰身上稍大的泡泡冲到拂青面前怒斥，“我们尊神生于天地不死不灭，寻常生死怎能奈何他！尔等卑贱之人懂什么！”
“？”
卑贱之人？我？
拂青疑惑地指着自己，大泡泡顿时骂得更加起劲：“对！就是你！只会拉弓乱射箭的卑贱粗人！”
拂青简直要被气笑了：“你家尊神是哪辈子的老古董啊？你们被他吹出来到这儿打黑工之前，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四境境主吗？”
四境境主？
两个泡泡相互对视一眼，向彼此传达了两个字：不信。
小泡泡上下打量着拂青，道：“你说你是四境境主？那我问你，你是哪境境主？”
“海境。”
“怎么证明？”
“啊？”拂青一愣，“我就是海境境主，我为什么还要证明自己是海境境主？”
“你说你是海境境主，可你身上没有任何标志海境境主身份的法宝，可不得自己证明吗？”
拂青这才想起衣服上挂着的法宝都被自己嚯嚯完了。
“稍等一下，还有一样。”说着拂青准备拆开高马尾戴贝壳额链，却被恢复意识的顾冕喊停。
“不…不用那么麻烦，我能证明……”顾冕跌跌撞撞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羊皮纸。
赫然是当初他与拂青的契约书。
“甲方，海境第三代境主拂青，现特禀天神……你真是海境境主？！”两个泡泡不敢置信地盯着拂青。
拂青一甩马尾，哼道：“这下信了吧？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境主，还是你们口中的卑贱粗人吗？”
两个泡泡摇摇头，又点点头。
大泡泡道：“卑贱不是。”
小泡泡接话：“但是粗人。”
“……”拂青想把他俩摁水里灭了。
大泡泡道：“既然是尊神的后人，那杀害尊神使者的事就不用以死谢罪了。”
“本来也没打算向你们尊神以死谢罪……等等，你们说什么？尊神的后人？”拂青一惊，“莫非你们口中这位尊神也是海境境主？这个墓是海境的初代境主造的？”
泡泡们点了点头。
海境境主一共就三代，除去拂青和他那个严厉到让人窒息的老母亲外，唯一剩的只有在海境历史记载中少得可怜并且风评不怎么好的初代海境境主。
关于这位境主，海境境柱中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记载。在看到阿曦查到的线索后，拂青就一直以为是初代境主否认了四境试炼的结果，杀了通过试炼的试炼者才会失踪并落得几乎被除名的下场。
可在北川湖湖底之下，却有这么一个用空间术开辟建造的大墓，还有这么多奇怪的使者听他的话，结合刚来到这里时在幻术中那清一色刻着“众生”二字的石碑……
莫非这位境主杀的不止一个人，而是屠了整个天下？
想到这儿，拂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问：“你们尊神建这个墓…是因为什么？”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是由尊神在墓建好后才创造出来的，尊神给我们的唯一命令就是守着这里，直到……”小泡泡一顿，扭头问泡泡问，“那句话尊神怎么说的来着？”
大泡泡回忆片刻说：“‘直到罪孽还清，魂灵怨散，归墟重归虚无，方可……’方可自由之类的吧，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方可后面的话记不清了。”
“罪孽还清？所以是那个海境境主杀了太多人，后来觉得愧疚难当，所以造了这个墓给被他杀的人收尸，以此来稍微减轻自己心里的罪孽吗？”缓过神来的顾冕说，“那不就是心虚嘛。一下子杀这么多人总不是误杀，身后追债的鬼魂怕是都能排到隔壁非洲了，实在挡不住夜夜鬼上门讨债才装模作样修了个墓，给被他杀的人一个敷衍的交代。”
拂青垂着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顾冕还想继续往下说，就被谢望峥打断。他把还昏昏沉沉的顾辰推给顾冕，拍了下他的头道：“别乱说话，当心再招来什么东西上你的身。”
顾冕“切”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随后谢望峥走到拂青身边，揽过他的肩道：“无论初代海境境主做了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拂青拍了拍肩上的手安抚道，“我也不是为他的遭遇心疼难过，身为四境境主，肩负维护天下平衡的重任，他却一意孤行肆意屠杀……难怪在海境的历史中，他连名字都不配留下。”
“是挺过分的，自己造出来的孽，却要后人来承担。”谢望峥握起拂青的左手，轻轻摩挲着他手腕上那一圈血痕。
拂青难得没有挣脱，就任由谢望峥这么握着。
忽然两个泡泡凑到拂青与谢望峥跟前，幽幽道：“听你们刚才的语气，你们似乎是在说尊神的坏话？”
“咳…”拂青抽回手一本正经道，“没有的事，我们只是……只是在说既然你们的尊神这么厉害这么有慈悲胸怀，难道对于误闯进来的后人，尤其后人还跟他在一个岗位上工作，肯定是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所以他一定有留下的出口，对不对？”
小泡泡骄傲点头：“那当然，尊神特别考虑过这种情况，在临走前特意告诉我们东南方洞口的通道尽头有一个未被启动的空间阵门，走那个门就可以离开这里。”
“东南方？是哪个吗？”拂青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洞口说。
大泡泡摇头：“不是不是，这里的洞口都被空间术特意改换过位置，生死颠倒，西北方最远的那个洞口才是正确的路。因为尊神说来到这里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特意多加了一层空间术保护，当然那个空间门也是一样的，如果直接开启非但不能出去，还会继续往下掉……欸你们怎么跑了？”
在听到“西北方最远的洞口是正确的路”后，拂青就给谢望峥使了个眼色，拉起顾冕和顾辰从祭台的西北方跳下，三两步通过石桥窜进洞中，没有丝毫留恋。
屠杀天下心术不正之人能捏出来什么有良心的东西？套到路不走，继续留在那里废话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次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拂青和谢望峥分别拽着顾冕和顾辰在通道内疾行，原先费劲吧啦走了几个小时的路这次只用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头。
通道尽头是一个封闭的小密室，地面隐约有阵法的痕迹，拂青拿着贝壳魂灯半跪在地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这是空间阵没错。
就是阵破的有点厉害，需要补一补才能用。
拂青把自己的贝壳魂灯随手递给谢望峥，发挥出仅有的半成灵能开始修补阵法。
作为逃跑专用阵法，拂青对空间阵可以说了如指掌，没几分钟就把阵法补好了。
“可以了，过来吧。”
几人站到阵法中，拂青启动阵法，随着阵法逐渐泛起金光，顾冕不禁抹了把泪，感慨道：“太好了，终于可以见到地面的太阳了。”
话音落，阵法启动。
片刻后，顾冕怀着激动的心情睁开了眼。
没有想象中希望的太阳，只有一片让人绝望的黑暗。
忽然，两点猩红在他眼前骤然亮起。因为离得近，顾冕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热气。
顾冕不禁咽了咽口水，牙齿打颤道：“哥哥哥…哥……说好的太太…太阳呢？”
拂青安详闭眼：“这辈子的估计没有了，等着见下辈子的吧。”
…
泡泡：是尊神后人那就放他们走吧！
拂青：是尊神造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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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知惊旧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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