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布致道起身,先钻进马车里去看林悯。
人晕着,还是无知无觉的。
他将人抱在怀里,百般的检查仔细,衣裳有些乱……一手又乱摸到他后脑勺时,发现有个疙瘩,微微肿起,是刚撞的。
这下所有的火气,都往阿土去了。
把人好生放在马车里,车门关严实。
布致道脚步匆匆就往地上躺着的阿土去了,一番巧思百出的折磨下来,阿土哭爹喊娘的只说:“真没有碰您的人!布爷爷!我错了!我口出狂言!我乱喷粪!顶多摸了他两把!真的!我就是想也不行啊!”
他把裤子颤颤巍巍的脱下来给布致道看,只见他那里萎缩畸小,还没根细柴火棍儿大,确实不像行的样子。
布致道又一一把他们拧成麻花,把胳膊腿儿当泥一样捏,头钻□□团成球,头发绑在脚上,胳膊拧在背后交叉打结……把地上一群人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趁他们张嘴哀嚎时,一人嘴里扔了一颗东西。
他弹进嘴里的,众人只当是毒药毒丸,待要尽力咳出来时,已经化在口里,流进肚腹,再也出不来了。
“这是我的独门丹药,慢性毒药……”布致道只懒洋洋坐在一个弟子背上,这弟子的头发被绑在两条大腿上,头穿腿,给团成个肉板凳,他就坐在人家背上,只听这弟子背后骨头的“喀喇嘎巴”脆响,气都喘不了,直翻白眼,他道:“世间无人可解,你们试试,运起功来,是不是浑身发冷,疼痛难忍。”
其实是他随手在背后抓上来的雪球分了几份,分别弹入他们口中。
不过这些人给他胖揍一顿,又吓破了胆,各自一感受,都哭丧着脸说:“是是是!”
“娘啊,我浑身发冷!我要死啦!”
“我浑身疼!布爷爷饶命!布爷爷饶命!”
被人打了,当然浑身疼,大冬天,雪飘风吹,当然浑身冷。
能动弹的,都给他跪下磕头,布致道坐在那快噎断气的球身上,说道:“本来呢,死人的嘴是最严的……”
他只这么一说,求饶之声便哭丧一样更是震天响。
众人“爷爷!爹爹!祖师爷!爷老子!”乱叫,只说:“饶命,你让咱们干什么干什么,不让咱们说什么就不说什么!”又是:“这条舌头不是我的,是您的!”等等……
他反倒一抬手,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四周便是雪飞风吹,其余再无声响。
布致道便说:“不要打断我说话……”感受屁股底下的伙计不动了,没声响了,他便起来了,他一起来,屁股底下那弟子像是鸟一样尖利的叫了一声,随即呼吸了一口,嘴边的雪都吹飞几尺,才“哈!哈!”地大口呼吸了起来,“哇”地也哭了,连哭带咳嗽,小声跟着叫他“布爷爷!”要他“饶命!”
布致道便说:“饶你们性命可以,给你们吃这种毒药就是为了饶你们性命,我这人也是跟着人家学的菩萨心肠,心善得很,见不了一点儿血腥,轻易也不跟人家动手,喊打喊杀…”
他这些话,地上鼻青脸肿,给他盘的奇形怪状的弟子们嘴唇动了几下,再把给他拍到地下像水龙似的“噗噗”吐血,无法散功,正在自食恶果的师父看看,到底是没说。
只剩哭了,还不敢大声哭,因为这活阎王正讲话呢。
“我这人心好,你说给大伙儿此时此地就地打死,倒是出气,其实也没什么好处,你们吃了这药就好了,当然了,不会寿终正寝,是要横死的,死呐,也惨些,七窍流血,肠穿肚烂,那是一般毒药,我这药做得比一般的好,吃起来不苦,易入口,发作起来呢,也比别的强些,先是浑身发痒,犹如给一万只虫蚁咬噬,再便是浑身生疮,散发臭气,疼痛无比,等到浑身都烂完了,人也就死了,不多,连痒带烂的,也就折磨大家七七四十九天就能一命呼呜了……”
众人牙关战战,你的牙“咣咣咣”,他的牙“咯咯咯”,一起“咯咯咯咣咣咣”起来,蛮像一种打击乐,恐惧都很有规律。
白雪地里黄了一片,是有人尿了裤子。
“慢……慢…咯咯……毒…咯咯…毒……要咱们……咯咯……做……做什么……咯咯……给…咯咯…解药……”
“欸!”布致道将鼓起勇气说话的这名弟子指了一指:“好聪明!”
“既然是毒药,就有解药。”布致道对众人道:“不过你们以后不许再作恶,要为善赎罪,最要紧的是,不许对任何一个人说见过我,见过马车里的人,这毒药发作还有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你们要做善事做出名堂来,我要是听见了,自然会给你们解药,服是不服啊?”
谁敢不服啊。
众人能磕头的,把雪地里都快砸出来个坑。
布致道便又去了马车里看林悯,本欲带着他就这么驾马走了,瞧着他恬静睡颜,心里却总是苦,想着,好机会,我倒要看看我要是死了,你心里怎么想呢……
林悯再醒来的时候,给人家五花大绑在道观的床上。
手脚分开拿柔软的布条绑在床头,衣裳给拆开,下裤不见影踪,敞着怀。
本就中药糊涂,更分不出来了,一瞬间面色灰败麻木,失了颜色。
此时窗子透出雪地反的亮光,一夜已经过去,能看见外面天开始白了。
白袍长胡子的老道骑在他身上,满面餍足,狞笑道:“小娘子醒了?贫道方才已……已经享用过小娘子啦,这……这下知道人心险恶了罢?”
又道:“嘿嘿嘿,小娘子已跟我成了夫妻,就不要想你那死鬼丈夫啦,他已经给贫道的弟子们斩成一块块的了,血啊肉啊,烂了一床,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惨,他的眼珠子给人挖了,两个血窟窿鲜血淋漓,嘴里还喊还我娘子……还我娘子……不要碰他……不要碰他,挣扎着来救你,于是便把他舌头也割了,还有啊,我们还把他的肉扔给狗吃……”
“别说了!”林悯倏忽被人掐住脖子那样急促喘气,声音不太稳,竭力陈述事实:“他不会死。”
“他功夫很好,不会死。”又重复了一遍。
老道料到他如此,便从身后拿出一件石青色外袍,已经给刀砍得烂成缕缕布条,血液几乎浸湿这件衣裳,成了暗黑色,笑道:“这……你认得罢,是不是你那独眼相公的?”
林悯死死盯着这件衣裳,他认得,他怎么不认得,是布致道的,布致道……布致道……他死了?所以……他真死了?
天亮了,天开始亮了,他没来。
他不可能不来,他是那样怕自己丢下他走了。
所以……他真的死了。
“你有本事,把我也杀了……”
道人没理他,致力于把布致道的惨状说得有模有样,又是剁了他的手指头,割了他舌头,一刀一刀的不让他死,慢慢在他身上砍,放他的血……说的十分兴起,绘声绘色,不知是在惹谁的心疼。
他不知他已经是在折磨林悯的意志了,只自顾说的眉飞色舞。
末了,在人两边脸上轻佻地掐了一把,笑道:“贫道哪里舍得杀了你,你的滋味这么好。”
躺着的人落下了一滴眼泪。
可是布致道还是觉得他是个雪人,是个冰人。
雪肯为我融一点,冰肯为我化一点么?我能暖化他么?
他这一滴,是我消了这横亘在我心头,注定一生一世的坚冰一点么?他是为我么?
是为我,还是为谁?
于是他反倒沉默了,不再喋喋不休,不安是魔鬼,吞噬了理智,越问越心慌,又一副嘶哑怪调子凑近,挑了那滴泪,在指尖呆呆看着:“瞧你这么伤心,一定很爱你丈夫了,是不是?”
他竟然也想落泪了。
“如果不是爱,那你是为什么伤心呢?你是为他在伤心吗?”
趴下来,盯着他眼睛,仿佛要通过这两个人脸上最能暴露脆弱,最骗不了人的东西,一路问到他心里去,又道:“到底是为谁伤心呢?是你那傻小舅子,还是你丈夫?”
“为他们各自伤心多少呢?谁多一点,谁少一点?”
如果林悯现在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志能再清醒一点,就能听出来这话有点多管闲事,而且这道人的语气有点太急切温柔了,如果真是一个好色暴戾的恶人,这会儿应该是着急拉着他干别的,而不是双臂撑在他上方,盯着他,一个劲儿问他这些没什么卵用的情情爱爱问题。
林悯已听不见什么了,也没觉得自己手脚已经渐渐有了力气,往上抬眼,怔怔出神,泪眼蒙眬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床栏看起来很坚硬,使足了力气,说不定一下就碰死了。
有人还在上面喋喋不休,问他:“你到底为谁哭了?他们死了,你也伤心是不是……”
他听不清了,甚至觉得有点耳鸣。
只觉孤独,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聚足了一身的力气,猛地把头往床栏上撞!
“啊呦!”布致道吓了一跳,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挡在前头,叫林悯的脑袋撞在他手心里,立刻便感受到他坚定不移的死志,撞得他手掌碰在床栏上,磕的生疼,要是真给他把脑袋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心突突跳,怕了起来,赶紧把从老仙脸上绞下来的胡子头发全摘了,觍着脸凑到眼前去,忙不迭讨好笑说:“是我是我!不是别人!是我!”
“嘿嘿……跟你闹着玩儿呢,叫你知道江湖险恶,以后万不可轻信别人,不好,是我不好,不该拿你开玩笑……”
林悯听见熟悉的嗓音,这才把眼睛睁开,呆呆地望着他,布致道以为他绝对要骂自己了,赶紧给他把四肢松绑,将他拉的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好他大耳掴子扇自己,把脸只往他跟前凑。
谁想林悯只是衣衫凌乱地呆坐着,静静看着他这张熟悉的脸,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他把布致道这张脸端详良久,才舍得把头低下,揉揉自己手腕,轻轻吐了一口气出来。
布致道更害怕了,他还不如骂自己几句,最好抽他几下,往死里打也行,好过这样一句话不说,他在心内发过誓,以后再也不会欺侮他,骗他,惹他伤心,今日却因为存了自己一点私心,破了这戒,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实在想问出点什么来,两人昨夜里有了那样的事,他心里总是空,填不满,想他心里哪怕有我一点点呢,不想他性子这样刚强,他想,他再不问了,这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算了,忙下床往地上一跪,跪得板板正正的,道:“你打我罢,我没准备骗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江湖险恶,轻信别人会给人欺负……”
林悯脸上早没了泪痕,好像那滴泪不存在,他根本没为谁哭过,又变成那种无甚表情的样子,不咸不淡道:“我知道,我不怪你,这件事,是我蠢笨,我以后知道小心。”
这比他给布致道来几下还难受,布致道跪在地上,笑:“要不……你还是打我几下?啊?”
林悯:“为什么要打你?本来就是我错了。”
布致道又说:“你没错!你哪儿能有错呢!是我错了!”赶紧拿起他手掌往自己脸上劈头盖脸地招呼。
林悯心内大惊大悲,短短时候,情绪起伏剧烈,这会儿头发丝儿都顺了,整个身子也放松地垮下来,十分平和了,给他拿着手掌往自己脸上“啪啪”的扇。
先是有点气,有点烦,后来不知怎的,就笑了。
布致道一见他笑了,心放肚子里,自己也开心,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把你逗笑,你第一次为我笑,我以后再不犯浑了,只逗你笑。”
刚才还为他哭呢。
虽说也不纯粹,也有傻子的一份,可也是曾为他伤心过。
他不知道,他真给林悯吓着了。
林悯心里的弦松了,见他没死,还能再看见他,自然给他一逗,就笑了,这倒没什么,脸上肌肉都有点僵,心这会儿才不跳了,又问:“傻子呢,他没事吧?”
布致道还想再跟他黏黏糊糊地说几句他俩之间的话,他就问到傻子,没好气道:“好着呢,现在还在镇上客店里睡大觉呢,别提多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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