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轻舟已过万重山”。
所谓“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可灯火下那言笑晏晏肆意豁达的宋玦当真释然了吗?
还是千般滋味藏于心底,终究是往事不可追,一切都无可奈何而已。
而到底如何,也只有宋玦自己知晓了。
入狱后,宋玦曾见过百里承言一面,准确来说是百里承言主动来见宋玦的,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无论如何父皇都是要除掉你们的,玦哥哥待我这样好,不如最后再帮我一次。”
他怎么可以说的那样坦然?
宋玦与人交往,从不看旁人的身份地位,若是投缘便算是一个朋友,宋玦心知有些人的接近示好是刻意的,若无关乎长宁侯府,那这些也便无妨,不过是追名逐利的本性而已。
宋玦认识百里承言那年他还不是皇子,只是端王府上一个庶出的不受重视的孩子,他被人欺辱成那样宋玦实是看不下去,那满心满眼的孺慕之情,便下意识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对他好一些。
或许他接近自己是有意,可想想他的处境又情有可原,宋玦并不计较,可那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了向上爬什么都可以不顾。
或许是从前当真踩在云端,才能够豁达至此,如今却要殚精竭虑地去绸缪算计。
而百里承乾此人,就更不用提,坐在储君的位置上安逸太久了,那点儿心机根本不够看的,看似兢兢业业,实则满脑子的名利酒色,若不是皇帝存了心想护着他的太子之位,这长安城中哪还有他的位置?一是因为百里承乾外祖家极其党羽树大根深,二则是是对于正值盛年的陛下来说储君之位还是由一个容易看透的人来做更好而已。
从前的长宁侯府世子并不在意他的觊觎,按他的说法来说便是:“你总是这样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模样,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哪里能够?不过是当年见他的眼神和殷勤由心的厌恶而已,后来落到了他的手里,那么些年的磋磨,更是觉得恶心,他要的哪里是真心,不过是宋玦的臣服。
一壶酒被温瑜饮去了大半,这酒初尝寡淡,却是余韵悠长,绯色逐渐爬上了温瑜的耳廓,连眼神也变得不那样清灵。
周彧曾听说过长宁侯府世子到了十五岁上还不曾饮过酒,如今见他这幅不胜酒力的模样,便觉那传言有几分可信。
“温瑜,还认得我是谁吗?”周彧瞧他的模样觉得有意思,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你……”温瑜胳膊肘支在桌上撑着下颚,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半晌才恍然道,“你是那个小公公?怎么长这样大了?倒是挺好看的。”
温瑜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和平时的不同,多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周彧微怔,那一颗心却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将出来,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好似堵了一团棉絮只酸的发涨。
周彧希望他记得,又希望他记不得那个被人踩在脚底低入尘埃的小太监,而后自嘲,不过是当年宋玦“救”过的人中的万一,他又怎么会记得?
“你要跟我回家吗?”周彧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楼下往来的人群,这个时辰也该回去了。
“嗯?”温瑜眼含戏谑地笑着,直勾勾的盯着周彧看,将人瞧得尴尬地避开了他那灼灼的目光,这才露出开怀而又得逞的笑意,“好啊,跟你回家。”
温瑜朝人伸出一只手耍赖道:“你要牵着我的手,我才会跟你走。”
周遭好奇的目光看得周彧有些尴尬的耳热,明明平时被这样簇拥着也不会生出这样的情绪来,或许他们在想:原来这就是那个死太监藏了许久的传闻中的大美人。
周彧起身行至温瑜的身边,牵过他的手将人从位置上拉了起来。
温瑜由他牵着走下楼梯,走出了状元楼,走在灯火如昼人声鼎沸的街市上,周遭的热闹与他们无关,这天地仿佛寂静的只有彼此。
“奇怪,我一见你便觉着你亲近,这便是所谓的‘面善’吗?想来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了。”温瑜兀自说着话,相较于平常率真稚气了稍许,或许长宁侯府未曾遭逢变故,少年依旧便是如此模样,“说起来你要我跟你回家做什么呀?我爹娘会担心的。”
周彧在心里补充道:你爹娘已经不在了,不是跟我回家,那是我们的家。
“我喜欢你,想向你爹娘求娶你。”周彧声音轻飘飘的吹散在了风里,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忐忑,但也同样认真。
“啊?不应该是我娶你吗?”温瑜的重点竟是在这,瞪大了双眼反应了半晌过后又道,“你说你喜欢我,我很欢喜,我应当是不讨厌你的……”
周彧目光缱绻地看着温瑜的侧颜,低声说道:“若你愿意娶我,我是愿嫁的。”
“嗯?”温瑜垂眸,暖色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有些看不清神色,他挣开了周彧的手停留在了原地,但我已有未婚妻了啊,她很可爱,我在意她,也不能辜负她的。
周彧僵着手回头去看他,他一袭红衣站在喧闹的街市上,好似那立志要扫尽天下不平事的少年侠客,是要人间风流富贵处的清风明月的公子……
蓦地,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惶然的落寞与无措,他说:“其实……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周彧神色一凝,心中的酸胀无以复加,他将人揽入怀中,低声道:“你有。”
“我有吗?”温瑜茫然地问了句,好似淋了雨无家可归的小兽,惹人怜爱得紧。
“你有。”周彧又重复了一句,我想给你一个家,也给自己一个家,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要。
披着月色与灯光,周彧哄着温瑜回家哄了一路,也买了一路的东西,听人叽叽喳喳地讲着话:
“我不喜欢吃条头糕,那东西黏牙,太过甜腻,不过我娘喜欢吃。”
“这个是风筝啊,这上面绑了个小竹笛,能发出筝音,不能发出声音的才叫做纸鸢,你没玩过吗?”
“尝尝看这个枣泥糕,甜而不腻,我们带一些回去吧?”
“这个香囊绣的好精巧啊,这技艺,是苏州来的绣娘吧?”
“青瓷类玉,白瓷类雪,天底下能烧制出这样好的瓷器的地方可不多,这的确是从南齐龙泉来的瓷瓶。”
……
周彧静静地听温瑜说着话,时不时地符合一句,他幼年困苦,活下去都成问题,自然没有机会玩儿这些或是吃这些,至于其余的风雅之事,更是一窍不通。
但他却从温瑜的言语里,勾勒出了对方少年时的模样,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肆意风流,那样的才华横溢……
如明月皎皎,令所有人为之侧目。
周彧的目光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勾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瞧着温瑜,他其实很想知道,醉了酒的你,将时光停在了哪一年?
当年的狂妄不羁,所谓的山河理想,言行中从不认为自己会失败,仿佛只要你想,便能做得到。
周彧终于是将人带回了家,伺候人整理洗漱一番过后这才哄着人睡下。
而后叫了周朋到书房来:“一个人的痕迹不可能真正被抹除,温瑜既然在群玉苑待过几年,接下来该做什么,应当不用我说?”
“主子。”周朋跪在了地上,“属下姿色平平,去群玉苑卖身,怕是老鸨不会要,不如换作周平。”
周彧扶额,我养的都是一群怎样的饭桶?潜入群玉苑,倒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 “为何要卖身?你学一学那些世家子弟的做派,哄上那么几个姑娘不成吗?
所需花销从账房里支。”
那不还是需要卖身?都去群玉苑了,难道还能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到时还是得用身体去哄那些姑娘们,主子您情深似海,便要我来做这样的事。
当然周朋也只敢腹诽,面上只应了一句是,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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