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程聿发来已经退租的消息，紧接着一句：【马上搬】
虞见杞正翻阅《中华人民民法典》，看罢不免一声轻嗤。
还装模作样说什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事实不是这么迫不及待？
【约了人楼下咖啡厅见面，不在家】
乔律师业务能力强人匆忙，今天才终于有时间同她见一面。
窗外秋风吹落叶，凄凄凉凉，店内装修简约客人稀少。
虞见杞合上红册子望出去。她其实对官司这事没什么信心，一来财务那句“麻烦付下违约金”说得太想当然，太自信了。
二来，先前也不是没委托其他律师，皆一句“没办法”而后同情望她，只有找到乔律师这时才被一句笃定的“邪恶战不胜正义”稳住心态。
“解约合同？”
乔律师一身职业装笔铅裤落座对面，她今年三十有六，重心放工作没家庭，风风火火一瞧就是个独立的职业女性。
但正因工作卖力，她的皮肤干瘪眼周纹路细密，瞧着像四十几。
仿佛看大人工作的小孩，虞见杞窝在那小小一个，巴望她神情。自始至终皱着眉，一双吊眼扫东西极快，“你这难搞啊。”
忽然冒出一句。
虞见杞：“？”
难搞？
只见她搁下手上那叠纸从摊了一桌子的资料里又捡出一叠，脚一收人坐板正。
不怕中医开玩笑，就怕中医搭脉就收笑。
律师也一样，开玩笑可以，看了起诉资料突然严肃？
“没办法，”
律师算作半个语言工作者，说话多嘴唇相对常人要薄。乔律师涂了唇膏被风干，结出唇纹更显无情，“合同写得明明白白你签字时不看吗？全额赔付，没得说。”
她丢下资料抱胸，因为专业所以判断绝对准确，见多了苦命当事人所以心像灌了铁铅。实事求是，一点儿委婉意思没有。
虞见杞被她打量的眼神将都市丽人的皮扒得血淋淋，露出本来的，无以言语的愚昧，愚蠢，无知，“还真没，没看。”
眼皮直突突。
程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隔壁的，穿一身灰黑色休闲装手还搭行李箱上，估计全听着了，低垂着睫沉沉瞧人。
虞见杞没心思搭理他，目无血色，赶不及挪眼望回乔律师，满眼的，真的全额赔付吗，真的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没有了吗？
乔律师一声轻叹。大多数遗憾还是因为她是个赚钱乙方，丢了一笔单子心有失算，“跟公司认错协商，谈得好就不用赔。”
边收东西边道，语气无波无澜。
虞见杞于晴空平白听一道惊雷。
认错协商？跟公司认错协商？她大概不知道她怎么解得约。
拿人不当人把她当牛马，自从毕业进入公司坐班就再没允许原创，用合同压着逼人绘制给定剧本工作枯燥乏味不说，她熬夜存稿三年才终于攒出的一套原创漫画直接被公司扒手盗走。
请扒手盗取公司艺人作品啊，什么样的公司会干出这种事？想钱想疯了。
虞见杞也不惯着，转头当场揭穿。证据确凿同事们全看在眼里，谁知他们的方老板竟然一句，“签约成公司艺人那么整个人都是公司的，任何作品都归属公司。”
把在座各位全听懵了。
末了虞见杞破罐子破摔直接跟人起争执。
认错协商一来她自己这关过不去，何错之有？维护自己的权益算错？
二来方老板大抵没法儿原谅她，毕竟她吵不过直接发疯，一个老板办公室给造得稀巴烂，就差没把墙凿穿。
或许气急才想坑她，知道她气盛人也糊涂，接到解约合同看都不看，盯着对面人一副怄气签下字，而后丢开笔潇洒转身，出门速度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正中下怀，现在悔都没处说理。
风过吹就一地枯黄，虞见杞不怕冷地穿着一身吊带长裙，及腰小波浪让她看起来既少女又妩媚，树荫下仿佛等待被摄像机聚焦的女明星。
只不过女明星现在很焦躁，时不时掏手机看眼，然后对着空气愤懑跺脚。
出门第一时间拉黑删除一条龙，虞见杞如今想低头认错也得先加上人。
三小时直播已经结束，太阳眼望着斜进山那头，还没通过申请。
她干脆拎包往公司去。想来不出什么意外这辈子都不会通过了，不如直接堵人。
“方老板！”
阳光换个色调照映到摩天大楼，反射出的黄昏盛大而庸碌。下班人群一茬接一茬，有些不过普通牛马核动力机器，有些却是身价上亿的老板总裁。
方老板是个个头不高的精瘦男人，生意做久了总有种老奸巨猾的气质，配上一头栗子样发型，活像只贼眉的鼠。
“请你吃晚饭呀？”
虞见杞全然忘却往日不愉快似的拨开人群直奔他，亲昵地挽住胳膊寒暄，“好久没见到您了，最近过的好么。”
连“您”字都搬出来，可想有多能屈能伸。
约莫男人都受不了这些个娇咛，虞见杞一系列夹声自己听了都恶心，方老板却相当受用，由她挽着。
给了她莫大的鼓劲。
“别让我赔违约金了行么。”餐厅内人声熙攘，虞见杞可怜兮兮地狮子大开口。
一道轻嗤。对面男人仿佛早预料，冷拖拖一句，“分币不少，逾期起诉。”
分明个头不高，硬让他拿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虞见杞：“……”
那你装一副任人拿捏的样子有意思么。
其实对于他这种算盘精到一分一毫，毫无底线毫无下限的上司虞见杞再了解不过，好歹周旋八年，对他天花乱坠表面资源抛出去，进来直接当牛做马卖苦力的套路可谓一清二楚。
一切不过为了钱，还起诉她，呵。
起诉她她也无力偿还，宣告破产拍卖全部身家他最多拿到三百万，毕竟法院起拍都是地板价，他那么会盘算又好不容易使了个能吹十年的诡计，怎么可能白白错过？
他希望她分币不少，全数归还。
而对虞见杞，宣告破产无疑毁灭性打击，作为半个公众人物她只要往被告人那位置一坐，营销号一通乱猜一通乱传，她可能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出来了，最后别说无家可归，也许连套完整的衣服都捞不到。
所以方老板潜意识里不想起诉她，她也怕方老板起诉，两人之间就差个皆大欢喜的中和提案。
虞见杞正因有这提案才主动找来。
“支付宝收款，一百万元。”
逐渐热闹的餐厅平白传出一声，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转头望向声源所持者，方老板。
他开始没明白哪儿来的收款，一看汇款人，顿时明了。千年的狐狸都是成了精的，他当即搁置那副高高在上嘴脸含起似是而非的笑，“怎么说？”
虞见杞真想翻个白眼。她转去仅剩的一百万才把那通威胁转为如此商议，“让我慢慢还可以么。”
代价太大，不用装就已经近乎哀求。
许是没见过一向傲骨铮铮的人突然将自己摆入尘埃地底，方老板一双自利的眸晃了一晃竟生出些许怜悯。
若不是亲眼见她一掌将几斤重的电脑拍飞出几米远，还真就可怜她了，“一月三十万，少了起诉。”
他丢下这么一句起身离开，虞见杞杀人的心都有。
落日之后时间仿佛被摁加速键，夜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吞没城市。虞见杞坐到清风湖边的长椅上，由路灯照着点开直播收益。
跟以往大差不差，将近三千，由于地摊淘宝这事属于偶然事件，所以满打满算一月能有十万。对于一个研究生毕业，刚出社会的青年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但要还债还差得远。
加上本科四年她一共学了七年考古，找工作自然也得奔着考古类方向，博物馆，工地技术人员都可以。
一看招聘要求，二十五岁以下，手脚灵活肝功能健全。
虞见杞：“……”
二十七岁手脚就坏了，肝功能就衰竭了？
她熬夜照样一把好手！
“……”
“预感会有两百万年薪工作。”
一道男声募然自身侧响起，程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的。
说来这一天他都跟在她身边，不近不远不轻易打搅，仿佛放绳遛狗怕狗丢的家长，望过去时要么正看她，要么在摁手机。
而对于虞见杞，其实这陪伴相当重要，很多时候也正因远远望到他才一鼓作气去处理这些事的，想着前不久才刚以自己做榜样激励人家上进，总不能一转眼就陷入棋局被连根拔起吧？
女人面子大过天，她主动提议收留人家自然得尽力把人留住，且看他拖着行李箱进店时那宛若生风的步履，奕奕生姿的神采就不能贸然说放弃。
所以将事情转移到如今这不算太紧迫太难接受的地步有他一半功劳。
不过两百万年薪工作。
虞见杞瘫靠长椅斜眼望他，这人怕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对老板要求这么高。
叮咚。
手机传出一声没怎么听过的提示音。
虞见杞：“？”
举到跟前点开。
【亲爱的鱼鱼博主您好，诚聘您作为我司游戏开发监制。国拟游戏公司发】
虞见杞：“？？”
什么公司，什么诚聘，谁家offer这么言简意赅？
没注意程聿侧目望她噙笑的眸，她抱着求真务实的态度搜索游戏官网。
精巧3D人物各站一方，播完动画显露简约不失格调的公司网页。虞见杞径直点进招聘栏目，恰看到监制的招聘信息。
“？？？”
她坐正比对两份职业，不管从何得知她邮箱这官网招聘信息总不会有假。
下拉查看工作要求。任务量模式，弹性工作。意思每天只需完成当天工作量，不拘在哪，不拘何时。
符合她呀，刚好兼顾直播。
再往下拉查看薪资。胸口仿佛于一瞬间悬了空，血液直冲前脑将她视线都模糊。
个十百千万，那数字后的零是，是，是百万，百万！
“程聿。”
虞见杞猛一抓住隔壁人袖子，隔着衣服捏他手腕，“你嘴比菩萨还灵，赶紧摁复印机上给我复印一份，”
将手机递过去，“我要挂床头！”
程聿：“……”
暮色浮沉他笑得不动声色，象征性扫一眼，不正经道：“睡床头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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