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天子的大婚事宜迅速地提上了日程。
纳采那日，金银财宝并各类绫罗绮绣堆积如山，摆满了整个坤宁宫的庭院。数十只大箱子打开，尽是黄澄澄、金灿灿的黄金玉石，在阳光下迸发耀眼夺目的光，直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上千名能工巧匠并劳工奔赴蓬莱，着手准备行宫的建造。
太史局将婚期定在五月，由于需要筹备的琐事众多，前朝后宫很快忙成了一团。
萧谙神本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执掌凤印后，她开始全面接管禁宫的各项事务，然而万万没想到，太后留给她的竟然是个烂摊子。
李太后执掌后宫多年，宫规俨然已成了摆设，内务和银钱的供给尽由她一人享用，管理得毫无章法，留下一地糊涂账。由慈宁宫擢选的宫人内官更是仗势欺人，在宫里积怨已久。
光是整顿这些不正之风、细细对过内务账本，便是个十分庞大的工程。
更何况，作为待嫁新妇的她，每天还得花大量的时间学习繁冗复杂的各类宫廷礼仪，一遍一遍演练过婚礼流程。
偶有闲暇，还需会见宫廷内外前来拜会她的官员勋爵。往往每日天不亮就得起身，直到深夜才得回到自己宫里。
时光如梭，待到萧谙神反应过来，三月已经在忙碌中悄然溜走了。
进入四月，上京城春深渐浓，桃花红绯，檐牙吐绿。庆贺婚礼的红绸花灯挂满了大街小巷，高台上歌舞日夜不休，万国来宾络绎不绝，上京城像块耀眼的琥珀，无限风光尽在眼前。
这日午后，萧谙神盛妆华服，着金丝绿萝宫裙，和云昱一同去拜过太庙。
随行的还有司掌历法祭祀的太史令陈冠。
太庙位于皇城以东，供奉着大燕开国以来历代帝后及重臣的神位，周遭红墙环绕，香雾缭绕，琉璃瓦与金丝楠木的梁柱交相辉映，掩映在巍巍松柏之中，气象万千，又肃穆清幽。
萧谙神随着云昱在殿前点香稽首，又进殿逐一拜过列代帝后和先祖的神位。待从太庙出来时，白日已经西沉，暮色已至。
祭拜先祖之后，婚前的礼节便只剩最后一道——待同行的太史令策问过宗庙，占卜问得吉兆之后，便只待举办婚礼了。
太史令陈冠年近六旬，已是满头白发。梅鹤莲引着帝后来到祭台时，陈冠已经准备好占卜用的龟甲和蓍草。见了二人，陈冠俯身拜过，随即笑道：“吉时已至，陛下和小殿下来得正好。”
大燕严禁民间私学卜辞之术，萧谙神还是头一次见太史局卜卦，此刻坐在上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想将陈冠的动作看得更清楚些。
斜阳将白玉的祭坛染上昏黄的光，陈冠口中吟诵完祭文祷词，便有卜者上前引火，分别灼烧钻凿处、龟甲首尾，直至参差的裂痕显现。
片刻之后，陈冠拾起灼过的龟甲，细细端详了好一阵，抚掌笑了起来：“陛下，大吉啊！”
“乾坤顺行，龙凤相辉，正是帝后和睦、绵延多子的征兆。”
陈冠顿了顿，朗声道，“恰好臣昨夜观星，见坤宁宫上方凤星璀璨，如此看来，陛下的婚事，预示着我大燕社稷福泽深厚，国祚绵长啊！”
听完陈冠一番话，云昱大喜过望：“当真？”
陈冠笑道：“臣在太史局三十余载，陛下信不过臣么？”
得知占出这个结果，萧谙神也暗自松了口气。
这桩婚事本就缘起突然，她进宫的过程又万分坎坷，回想起她和云昱自相识至今的种种，似乎尽是不顺，仿佛天意阻拦。
好在今日占出一个“大吉”，彻底安了她的心。
四月的晚风还带着凉意，萧谙神感到身上有些冷，轻声和身边的云昱说了，云昱看了眼天色，点点头：“正好今日诸事已毕，朕送你回去。”
眼见帝后二人要离开，陈冠忙不迭叩首相送，直到萧谙神和云昱走远，这才缓缓直起身来，方才面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半晌，他长叹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拾起方才那张灼烧过的龟甲。
古训云，左裂为吉，右裂为凶。
——而方才那张龟甲上，密密麻麻的裂痕，尽数布满了右侧。而左侧光洁如初，一如未经火灼的痕迹。
这分明是......大凶啊。
帝后二人八字不合、阴阳逆转，这桩婚事恐怕凶多吉少，就连是否能如期举行婚礼，都是未知的变数。
微冷的晚风吹动他灰白的头发，陈冠握着甲片的手哆嗦起来，甲片掉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个粉碎。
他本能地看向祭台下帝后离去的方向，却见那一对年轻的未婚夫妇早已走远，太庙外远远传来内官起轿的通传声，和着黄昏时刻悠远的钟磬音，逸散在偌大的皇宫里。
-
距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四方宾客齐聚上京城，除达官贵族、王孙诸侯，也不乏远道而来的临邦使者，一时间上京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然而这些显赫权贵的到来，就好似水滴入海，并未让包容万象的上京城掀起半点的波澜。整个上京、乃至整个大燕的目光，仍然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秦王云静野，何时回京？
衰兰关大捷后，胡羯元气大伤，单于自知一时半会暂无和大燕较量的能力，僵持几日后，还是派了使节与秦王会面，同意了大燕的和谈条件。
大燕历经百年战乱都未能收复的数座城池，秦王在挂帅的短短五年内全部告捷收回，未尝一败。
——至此，河西全境已尽数在大燕的掌控之内。
消息传回上京，满城沸腾。
就连皇宫里的小宫女们也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盘算着是否有可能趁着休沐日溜出宫去，亲眼一睹秦王凯旋进京的英姿。
某日萧谙神难得闲暇半日，坐在妆台前试戴织造局刚送来的一匣首饰。窗棂半开，屋外两个躲懒的小宫女对话便随风钻入她耳中——
“我听说，王爷在河西时，有不少关外美人打过他的主意。”
小宫女顿了顿，夸张地叹了口气，“关外民风开化，女郎也颇为大胆，听说还有冒死潜入帅帐，自荐枕席的——不过咱们王爷向来不近女色，她们连王爷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就被架了出去，唉……是该庆幸王爷洁身自好呢，还是该叹一声郎心似铁呢？”
“真的么？”
另一人诧异道：“王爷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这么招人稀罕？”
“王爷多年不曾回京，我也没见过。”那宫女猜测，“但王爷素有‘玉山将军’之称，想必是个俊俏的，总不会是个青面獠牙的大汉吧？”
“也不知这次王爷回京，陛下会不会给王爷指婚......”
“这得是全城贵女争夺的如意郎君吧？”
说到这儿，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齐叹了口气，活像是被秦王负了心似的。
萧谙神听得津津有味，刚想继续听她们说下去，内务府的嬷嬷恰好走进殿门，见她俩在窗下躲懒，横眉一皱便要过来，两个小宫女吓了一跳，连忙分头跑了。
晚上更衣前萧谙神向丹朱问及此事，丹朱点点头：“王爷样貌英俊，年轻有为，确实是很许多女郎中意的如意郎君。”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只是......”
“两年前，参政大人家的小小姐在宴会上见了王爷画像一面，从此魂牵梦绕，竟然相思成疾。她父心疼女儿，特意往河西修书一封，希望王爷能纳了那位小姐，即便为妾也无妨。”
不过是纳一门妾室。
在上京众世家贵族看来，既无碍秦王迎娶正妻，又能顺水推舟在朝中卖个人情。况且，那位小姐出身高贵，又是青春年少如花美眷，秦王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那封寄往河西的信，居然就这么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了。
久久没等到回音，参政急不可待，竟连夜策马亲至河西，强闯军营，当面质问秦王。
“如今胡羯屯兵长城以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兵。”
而那少年将军只抬起眼睫，平静地反问道：“参政大人要本王回京成亲，是打算给胡羯人送一缕东风，好让河西彻底亡于一旦么？”
参政默然无言，自惭形秽，翌日便悄悄打道回府，再也不提嫁女之事。
这件事传回上京，登时闹得沸沸扬扬。那位贵族小姐心中久久郁结，最终选择遁入佛门，青灯古佛，彻底斩断相思。
好一个令人唏嘘的结局。
之后的两年，也有不死心的女郎想尽办法谋求嫁入秦王府，皆被客气而冷淡地拒之门外，无一例外。
丹朱说到这儿，止住话头，问萧谙神：“小殿下若是好奇，奴婢可以托人去找找王爷的画像。”
萧谙神懒懒地摇头：“罢了。”
她并无一颗热爱八卦的心，对这位小叔长成什么模样并无兴趣。俊俏也罢，丑陋也罢，总归不是她的良人，她为什么要专门去找他的画像？
况且，哪有嫂嫂专程搜集小叔画像的道理？倘若叫云昱知道，惹了误会，更是徒增麻烦。
“过几日他进京，自然有机会相见。”萧谙神说，“不急。”
......
三日后，秦王抵达京城。
是日骄阳正好，上京城内一片沸腾。朱雀大街被围得水泄不通，两旁的楼上亦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人头攒动，都想一睹这位战功斐然的少年将军英姿。
天子亲自登上城楼迎接秦王一行，以昭示天家兄弟情深。
这并非云昱第一次登高与民同乐，然而这一次，天子身边却跟了一位头戴幂笠的神秘女郎。
她身着烟红的曳地裙裾，长长的鬓发垂在脑后，打扮与寻常宫中女郎无异，可垂下的面纱直至胸前，半点透不出佳人容颜。
甚至众人跪地山呼万岁之时，那女郎也只是静静站着，既不跪地，也不出声。
道旁百姓和初来乍到的诸侯贵族悄悄打量着她，暗地猜测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显然不是寻常的侍妾。
会是天子即将迎娶的新后吗？
就在众人对那神秘女郎的身份议论纷纷时，朱雀大街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刹那间便引起轰动——
“王爷到了！”
终于见到人了。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