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茸今日是独自出来的。
主要是怕春华莽撞,和李书景再起冲突。
如今她在贫民窟也称得上人尽皆知,比起头一次孤身前往,流民们看见她,至少知道了她的身份,不至于恩将仇报。
况且不带会武的婢女出门,对面见李书景而言,已经是单茸能够释放的最大善意了。
为此她还专门带上了一壶好酒,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也算是一份诚心。
上次来的时候,单茸看见李书景的屋门外整整齐齐码了不少酒瓶。
她猜是人到失意的时候只能用外力暂时麻痹自己,借酒消愁。
单茸敲了敲木门,稍稍提高了声音喊道:“李大哥,你在吗?”
屋内的人像是不在家,又像是单纯地不想搭理单茸,总之安静了好一阵。
单茸也不催,只是站在房门外,等着李书景给她开门。
果然,半晌过后,李书景臭着一张脸开了门,五官上都只写着一个“烦”字。
他看了看单茸手里提着的东西,又看了看单茸,面色不虞道:“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别再来了,原来如今的大小姐都听不懂人话吗?”
单茸对他一贯不好的态度也算是适应良好,没怎么把这些难听的话放在心上,反正以后为她所用的话,肯定得让李书景加倍奉还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都是这几天布施习惯了的表情:“昭帝三顾茅庐,这才见了诸葛先生一面。我不过来了两回罢了,总还有一次机会。”
说完,单茸将手里提着的好酒塞到了李书景手里,看着对方没有邀请她进门的意思,也不生气,笑着道:“只不过下次来的时候,若能得李大侠通融通融,让我进去歇歇脚就好了。今日天气不大好,不方便进去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李书景接过了酒,单茸见对方没有干脆利落地拒绝,倒是决定先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转身便走。
单茸在心里默数着自己走出的距离,不过走了三步,便听见李书景在她身后说:“罢了,既然来了,便进屋吧。”
单茸心中一阵窃喜,就知道李书景这人纯粹是面冷心热,和拥缚礼那种脸上随时带着面具的人显然是两种性子,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变成一路人的。
眼看着李书景已经松了口风,单茸赶紧从善如流,踩着小碎步就跟在了李书景身后,进了这间看上去破破烂烂,实则收拾得井然有序的小屋。
屋内布置得十分简洁,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单茸入眼便能看见桌子、竹床,以及一个生火的炭盆。
屋主看上去是沦落到了清贫之地,实际上还是没有放弃内心的一部分坚持,至少居住的地方都打理得整齐。
单茸看着李书景这简单的生活,忽然有些庆幸,至少自己这次传书被分到的家庭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否则每天在思考完以后要怎么活下去之前,还要先想想怎么找到一口干净的饭吃。
如果日子真过成了那样,那单茸也没必要当锦鲤了,直接叫倒霉蛋算了。
[看来你终于意识到我的良苦用心了,我不要求别的,给我磕一个也行。]
“我去有狗叫。”单茸惊叫出声。
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听见系统的声音了,她几乎都快忘了这具身体目前还有个同居的人工智能,以至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系统居然还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搭理她一下,简直别让她太感动。
正在给单茸找干净碗的李书景听到了单茸的声音,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单茸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而且差点暴露了系统的存在,光速冲李书景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还带着几分不希望对方追究的谄媚,道:“似乎是听见狗叫声了,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有点害怕。”
李书景听后冷哼一声,大概是不愿意和这样娇气的大小姐计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随口道:“有恶犬也正常,毕竟是在这种地方。”
单茸维持着面上的微笑,背地里却在意识里对诈尸一样的系统指指点点:[你什么意思,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就是想在我把你忘了的时候突然吓我一大跳是吧?你出厂的时候怎么没有设置讲武德啊?]
系统:[当然是因为你又需要我了,所以我才出现的。]
单茸嘲讽道:[得了吧你,我快淹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况且我现在好好的,完全没有按照你的想法在走剧情,哪里还用得着你。]
系统在业务能力方面受了指责,也依旧语调波澜不平:[无论如何,你现在依旧在接触拥缚礼,甚至在完成他的人生轨迹,怎么不算在走剧情。]
单茸眉头一挑:[你懂什么?这叫走他的路,叫他无路可走。]
系统不为所动:[随你怎么说,总之我是因为检测到了你们的感情积分上升才出现的……看之前的记录,你们好像天天待在一起给难民施粥?]
单茸正想反驳两句什么叫“天天待在一起”,明明都是拥缚礼自己缠上来的,自己可没有主动要求他的协助。
恰巧李书景找到了两个斗大的海碗,一时间堵住了单茸的嘴,不知道是该先说系统想太多了,还是问李书景“用这么大个碗到底想喝死谁”。
只见李书景将碗放在单茸面前,随后斟满了其中一个,推到单茸面前。单茸有些错愕地看看碗,又看看李书景,感觉这人实在厉害,这是准备杀人于无形。
“李大侠,你这是……”
难道还想灌我一个小姑娘的酒吗?!
李书景看出她神色慌张,觉得这姑娘实在有趣,敢独身进入贫民窟,却被一碗自己带来的酒吓得变了脸色。
他难得地在眼底漾开了一抹笑意,解释道:“来者是客,故而用姑娘带来的酒招待姑娘,喝与不喝全凭姑娘心意,李某并不勉强。”
单茸松了口气。
听别人说,白酒喝下去都是烧刀子一样的辣,能够从口腔一直烧到胃里,她一条没尝过人间险恶的小鱼更是沾都没沾过。
只见李书景也为自己倒满了酒,而后痛饮一大白,单茸仔细瞧着他的脸色,觉得自己带来的丞相窖藏定是上等好酒,否则这见识极广的侠盗也不会露出满意的神色。
李书景咽了酒后看着空空的碗底,里头再映不出自己的模样,嘴边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他道:“单姑娘那天说的,李某认真想过了。”
单茸听了这话双眼一亮,有戏!
可李书景只是懒洋洋地向后一靠,整个人的重量都贴在椅背上,自嘲道:“当真要让姑娘失望,李某如今一无是处,只是在此了却残生罢了。莫说是手刃仇人,便是踏出这贫民窟,也是难上加难。”
单茸闻言挑高了眉,忍不住反驳道:“可你的身手分明还在,都把我的贴身婢女打伤了,怎么会是一无是处?”
在她看来,春华的实力已经是她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了,而李书景前几日出手,不过几招就能逼退春华,分明就是个中高手。
李书景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被单茸的说法打动:“那姑娘确实有天资,可惜入门太晚,师父资质平平,能教她的不过是以蛮力应对,别说是我,便是任何一个武艺稍高一些的,她都奈何不了对方。”
单茸闻言一凛,她硬着头皮也要前来说服李书景为她所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的事不能交给春华去做。
现在李书景骤然点破了春华在武学一事上并不如她想象中强,更是激起了单茸一定要说服李书景的心。
上次落水的时候,单茸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她身边早已是危机四伏,即便她没有害人之心,也会有无数人为了她、推着她行动。
总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单以春华的身手,能救她一次两次,可……
单茸想,倘若有更厉害的人要杀她,那春华和她,还能活下来吗?
她不知道。
忽然,单茸的脑海中多出了一段记忆,视角不像是她自己的,更像是第三人的旁观,她仔细看了看,是系统推给她的、拥缚礼和李书景初见的场景。
逼仄的屋内,拥缚礼与李书景正如今日一般对坐着,两个人面前各放着一碗酒,正在交谈着什么。
大概是酒意上头,李书景登时怒拍桌面,情绪激昂地质问道:“我不过是要这天下战火不再,民生安稳,想要国有明君,政事清廉,百姓不再颠沛流离。这样发愿,难道有错吗?”
单茸为之有一瞬间动容,随后看向拥缚礼,期待着他的回答。
拥缚礼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面前的李书景,比起单茸经常见到的样子,这时候的拥缚礼已经有未来残忍暴虐的雏形了,可在李书景面前,他将自己不为人知的那一面藏得极好。
开口时,拥缚礼的声音听上去胸有成竹,像是对李书景情绪的一种正向回馈。
他道:“人有执念,怎么会有错?不过我不会帮你做事,我要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己去争一片天。”
记忆中的画面定格在李书景的错愕表情上,等单茸再次回过神来,眼前的李书景已经有了豪言壮志的兆头,她赶紧开口,打断了他的施法前摇。
“李大侠应当知道,家父并非什么纯臣,朝中同僚无一不把他看作祸国乱世的奸相,可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能出现在这里吗?”
李书景不说话,只是喝了一口碗中酒,沉默地看着单茸的脸,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倘若有人在这乱世开启之前,率先立于人前,成为佞臣奸臣,便能让有志之士同心戮力,还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至于他自己……名声对他而言早已不重要了,自从家慈过身之后,他终日愿景不过是唯一的女儿今日有没有开心快乐,仅此而已。”
单茸说到这里,整个人向前倾去,双臂撑在桌面上,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可当我想要设棚施粥,赈济流民时,家父尚且能为我开府中仓廪,李大侠哪怕有这一身武功抱负,也只能屈辱偷生。你甘心吗?你不想与天道再搏一次吗?”
言尽于此,单茸能说的话都说了个七七八八,再满怕是要引起李书景的怀疑了。
因此她不再开口,只是从桌上端起那碗李书景告诉她“喝不喝都无所谓”的酒,向着他的方向敬了一敬,随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烈酒过喉,果真是辣的。单茸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碗中的酒有大半都在她敬酒的时候借着力荡出去了,但对于滴酒不沾的鱼来说,一点点也是烧喉咙的。
等单茸咳了几下,缓过那股劲之后,再看向面前的李书景时,他那轻蔑淡漠的眼神终于变了,看上去不再难以接近,反倒是从眼底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清明与复杂。
李书景看着单茸,终于叹了口气,问道:“单姑娘究竟想要李某做什么?”
单茸松了口气,总算是有谈下去的希望了。
她压下心中的喜悦,摆出一副更加和颜悦色的模样来,道:“李大侠既知晓我身份特殊,便也能知道,单家早已是天下人眼中钉肉中刺。实不相瞒,前几日府上设宴,我竟在自家府里遭人推入湖中,险些丧命。如今我身边除了那名婢女之外,交心之人找不出半个,好在听说了李大侠的事迹,这才苦心寻找,期望李大侠能做我的暗卫,护我周全。”
李书景挑了挑眉,方才被单茸打动的心情立马收回了大半。他听了单茸慷慨陈词,没想到要自己做的不是什么丰功伟绩,只是一名小小的暗卫,自然令他倍感失落。
单茸看着李书景脸色骤变,心下了然。
她目前只是为了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用,具体做什么都还没想好呢,而拥缚礼在剧情里可是许给他高官厚禄的大饼,这才将李书景收入麾下,二者自然不能相比。
因此,单茸继续道:“我会让家父为你在朝中寻个闲职,平日里,你要随时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危。听上去不像个光鲜差事,但除此之外,单家的所有资源、人脉,你都能取用,报仇也好,赈灾也罢,我一概不过问。”
“报仇?”李书景看着自己碗中残酒,里头倒映着自己失意多时的脸,自嘲一笑。
单茸心中一紧,她能开出来的条件如今都说给李书景听了,如果这也打动不了他,想必也只能找个机会,将他除之后快。
只见李书景仰头饮尽了最后一点酒液,这才终于迎着单茸又急又不安的目光,淡淡道:“还请姑娘回府吧,李某考虑几日,无论成与不成,都会到府上,给姑娘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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