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应知取消了行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把手机放回了兜里。他看了眼江苒，明明没什么表情，江苒却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好像一只捕食中的冷血动物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嘴，上下扫视寻找对猎物下口的地方。
但回过神来，确实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
“请让开一点。”顾应知说。
江苒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还是死守着门，生怕他突破防守溜回自己家。
顾应知有点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没想跑。你不是想让我请你进屋吗？行啊，进去坐坐嘛。”
江苒立刻反应过来是刚才的话起作用了。但她还是没完全信，不敢放飞目前唯一的线索，只是小心翼翼地让开点门，一只手挡在门框上防止对方突然关上。顾应知也没管她这点防备，轻飘飘地掠过她上了楼，到自家门口干脆利落地拿钥匙开了门，还瞅了她一眼：“怎么了小学妹，还不进来？”
“进进进！”江苒立刻快步闪进屋，由于刚刚对方那一眼给她带来的诡异错觉，她先摁上了报警号码，把手机界面留在这里按了锁屏再进去，生怕恐怖学长突然发狂杀人抛尸。
但顾应知显然没有要这么做的迹象。他打开灯，情绪稳定地换了鞋，还贴心地给江苒也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装一次性拖鞋的袋子都已经落灰了，还是第一次拆封，看起来这里几乎从来没有客人。
屋里倒是正常的单身男大学生独居公寓的模样。房间收拾得很整洁，窗明几净，地板都能反光。沙发刚好能容下两个人，餐桌摆在客厅中间，顾应知示意她坐在沙发上，自己从餐桌旁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
江苒坐下之前看了看沙发上方墙上的相框，相框空空荡荡，里面没夹任何东西。
说不出来的奇怪。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屋，但是只能看见“一厅”，屋内的“两室”从她进来起就紧锁着门，不知道顾应知一个人独居还锁房间门做什么。江苒的视线没敢乱放，偷摸扫了一眼就立刻收回，规规矩矩地看着顾应知。
顾应知也看着她，好像两人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你先说。”过了一会，顾应知谦让道。
“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呢……”江苒没被他糊弄过去，心神俱疲。
“哦。”顾应知点点头，“说实话，我有点好奇。我猜不出你的来意是什么，因为应该不会有人得了精神病会去求助另一个精神病人。”
江苒：？
江苒：？？？
她愣了一会儿才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随后又快速冷静下来，想着，这人会不会是把自己的遭遇当成幻觉了？于是她又问道：“学长的意思是你觉得你……呃，患有精神疾病？是最近出现的吗？和我所说的有关系吗？”
顾应知歪了歪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他站起身在旁边的柜子里翻了翻，给江苒展示了一下一叠厚得像书的纸。
是病例。
江苒看不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太多奇怪而生涩的名词，而且没有一个常见的她认识的词。她简略地翻了翻，基本每一个名词后面都要加个“存疑”，要么就是“不明”，唯一一个认识的写着“双重人格”的字样后面又打了个否定。
一沓病例愣是没几个确定的不变的字，隔一次相同的检查就要变一次结果，搞得诊断书不像治病像悬疑。
“抱歉，得让你失望了——本人的病从记事开始就存在了，到现在都没查出来具体是个什么，而且种类繁多，治好一个还有另一个。”他扣上病例，放回了柜子，“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江苒：……
不对，太不对了。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十分确信自己幻觉里看到的就是这个人，但他给出的回应像是完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桩事……而且还一直是个病症古怪的精神病人。她听闻顾应知事迹那么多，愣是没有任何一条提到过这一点。
没错，不是以前，是一直。江苒看得清楚，顾应知展示出来的最后一页病例上写的还是未痊愈。
江苒一时无从下手，一头乱麻地愣在了原地。
顾应知于是又开口了：“行了学妹，知道找错人了吧？”
江苒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是不想走：“等一会儿……”
“还是说你是故意过来提醒我，加重我的病情的？”顾应知口风一转，突兀地笑了起来，“你还有三句话的时间。要不学妹简述一下你的病情让我听听？”
虽然应该是开玩笑，但是学长变脸好恐怖……
没办法，不顺着他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乖乖听话。于是江苒清了清嗓子，自然地开始“简述病情”：“我是一个很孤独的人，有一天，我有了一个影子朋友。”
我已经尽力明示了！
“从那天起，我感觉所有人的影子都像活了一样，但还是我的影子朋友最像活人。还有的影子……”江苒想到翁邈桃，心中一疼，边比划边说，“很危险。”
“虽然我，呃，我有……呃，精神病，但是我的影子朋友给了我很多陪伴，她能给我带来快乐，带来温暖和勇敢。”她升华主题，做了个结尾。小心翼翼地一瞧顾应知的反应，却直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她心里立刻泛上绝望的苦涩——妈的，不会踩雷了吧。
“哈哈。”顾应知笑。江苒见他眼神又恢复了平常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顾应知说了下一句：“陪伴，温暖，勇气……”
“蠢货。”他这么说。
见江苒愣住，温文尔雅的青年又补了一句：“抱歉学妹，我骂的不是你。”
你他妈盯着我说的骂的不是我还能是谁？？？你自己吗？？？江苒怒了——其实也没有，这种情况谁敢怒啊。她只能提起万分警惕，看着顾应知。
江苒记得很清楚，之前自己打听顾应知时有幸问到过他曾经的高中室友，室友哥说这人虽然交不透，但温柔是真温柔，有礼貌也是真有礼貌，特会做人，三年没说过一句脏话，更没骂过人，无论碰上多闹心的事都一笑而过，好像对谁都抱有一怀无疆的大爱。
所以这句莫名其妙的“蠢货”更是和他的气质极为不搭，江苒看着他，顾应知仍然微笑着，目光好像在诚恳地注视着她，又好像没有。
江苒这才发现，顾应知看人的方式很奇怪。
当他温柔地注视着一个人时，似乎是因尊重而把目光落在对方眼睛稍下方，绝不长时间和人对上眼神。聊了这么久，他只和江苒对视过两次——两次都把她吓一激灵。
而不管看不看人，顾应知都不把目光落在实处，而是虚虚地飘在一点，显得有些没有焦距，且让人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除了眼神奇怪，他的气质也有点奇怪。江苒确定，他的气质和自己幻境里那个“顾应知”对不上。
第一眼她直接确认了此人就是幻境中的人，是因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眉眼间温柔的弧度、让人如沐春风的第一印象也完全相同。但了解得多一点就出现了偏差。
幻境中的顾应知气质也是温柔的、真诚的，他的眼睛看上去包容而温和，一眼看去就很值得信赖，像海。而现在这个虽然很相近，却有微妙的不同，他的气质是柔软的，就像一团洁白的棉花，没有人看得见絮里到底是软芯还是针尖。
而且这针还他妈的藏在棉花里扎了她好几下！！！
江苒忍气吞声认下了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还记着套话：“那学长如果不认同我说的那些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啊。”顾应知眨了眨眼，依然含着笑，“我觉得你说得没问题。一个人的……幻想朋友，来到他身边确实是为了拯救他、安慰他。但是如果它拯救不了，那从一开始就不要来。”
江苒认认真真地听，好像摸索到了什么，但他说得太短，实在是想不完全。而顾应知说完这句话就闭嘴了，笑眯眯地看着她，指了指门。
三句话已经说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江苒：……
她乖乖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往外挪。挪到一半，她又突然开口：“学长啊，如果它只能给你造成伤害那你就……”
“自己拯救自己？”顾应知接话，语气里还是她听不懂的笑意。
“你就不要它，没用的东西！”江苒补上后一句。她想了想，又连忙解释道：“不是在说你，我说的是你刚才说的……幻想朋友。”
顾应知没说话。江苒没看见他的表情，她忙着躲到门后，生怕又踩雷。不过这次顾应知没有发表嘲讽，只是无情地走过来把她关在了门外。关上门的前一秒，江苒听见他说：“需要帮助就找警察。”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音刚落，江苒就被孤独地关在了门外，和关紧的门面面相觑。
……真是好莫名其妙。
补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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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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