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已经到了天空城入口。
那是一个由巨大合金闸门和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构成的钢铁巨口，此刻闸门半开，露出后面深邃幽暗的通道。闸门两侧是高达数米的、布满了尖锐倒刺和可疑暗色污渍的金属护墙。护墙之上，是纵横交错的钢铁步道和射击平台，一个个荷枪实弹、穿着深蓝色制式战斗服的守卫如同冰冷的钢铁雕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蝼蚁般的人群。
闸门之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缓冲地带，此刻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们像潮水般涌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劣质燃料以及更深层次的绝望和恐惧混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哭喊声、哀求声、粗暴的呵斥声、金属碰撞声、刺耳的喇叭警告声……各种噪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入口处设置了数道简陋却坚固的金属栅栏，将人群分割成几股粗壮的人流。穿着同样深蓝色制服、但装备明显不如墙上守卫精良的安检人员，手持简陋的扫描仪和武器，表情冷漠甚至带着不耐烦，粗暴地推搡、呵斥着试图靠近闸门的人流。
“排队！都他妈给我排队！挤什么挤！找死吗？”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金属铭牌的壮汉安检员挥舞着警棍，唾沫横飞地咆哮着，警棍毫不留情地砸在一个试图往前挤的老妇人背上，引来一片惊恐的尖叫和更剧烈的推挤。
洪易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紧紧攥着段意的手，试图将他完全挡在自己身后，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扫视着四周。段意那身过于宽大的工装虽然能遮掩一部分异常，但他裸露在外的青灰色皮肤和过于僵硬的动作，在这种密集人群和高强度审视下，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
那个魁梧的守卫队长，此刻正站在闸门内侧一个稍高的平台上，抱着双臂，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混乱的人群。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神情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硬和漠然。
“猪，20经验值兑换换头术，给段意用上。”
【兑换成功，经验值剩余：971】
洪易强迫自己低下头，拉着段意，尽量缩着肩膀，试图让自己和段意都显得更不起眼，融入这混乱肮脏的人潮。他们随着推搡的人流，缓慢地、如同在泥沼中跋涉一般，向着最外侧的安检栅栏挪动。
“身份证明！或者有价值的技能证明！或者物资！”一个干瘦的安检员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金属桌子后面，头也不抬地吼道，声音嘶哑而疲惫。他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一些破烂的、沾满污渍的纸片和少量可怜巴巴的物资——几块发霉的压缩饼干，几瓶浑浊的水，一些锈蚀的工具零件。他手里拿着一个屏幕布满裂纹的平板终端，偶尔用脏污的手指戳一下。
轮到洪易前面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女人枯槁的脸上满是哀求：“长官，求求您…我男人在清理队死了，就剩我们娘俩。孩子病了，求求您让我们进去…找个医生…”
“死了？证明呢？”安检员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没证明？下一个！”
“长官！求您了！”女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怀里的婴儿发出微弱的啼哭。
“滚开！别挡道！”旁边的另一个安检员粗暴地将女人推到旁边的沙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女人吓得抱紧孩子，连滚带爬地退开，绝望的呜咽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洪易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深吸一口气，拉着段意上前一步，站到了桌子前。
那干瘦的安检员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洪易脸上扫了一下，又落在他身后被他尽力遮挡、却依旧因为身高而露出一部分的段意身上。安检员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两个人？”安检员的声音带着质疑，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越过洪易看清楚段意。“后面那个，怎么回事？脸怎么那么白？生病了？” 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挂着的警棍。
洪易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冷汗刷地一下浸透了后背。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段意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那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源自丧尸本能的低沉嘶鸣的前兆！
千钧一发！
洪易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脸上堆起一种混杂着疲惫、担忧和底层人特有的卑微讨好的笑容。他迅速从怀里——那个藏着半块铭牌碎片的胸口位置旁边——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布包，动作带着刻意的、引人注意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当着安检员的面，用同样颤抖的手指，一层层地、极其缓慢地打开。
布包里，赫然是几块保存得相对完好的、用干净油纸包裹着的压缩饼干，还有两小瓶看起来还算清澈的水。这是他们在路上节省下来的、最后的口粮。
“长官…行行好…”洪易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哀求，他故意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显得更加可怜，“这是我兄弟，他以前在矿上干活，得了肺病，脸才这样，又受了伤，身子骨弱……”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身体更加努力地遮挡段意，同时将桌上的食物和水朝着安检员的方向小心地推了推，动作充满了暗示。“我们就想进城找个活路，求您通融通融……”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安检员的表情，捕捉着对方眼神中一丝微不可查的贪婪。果然，看到那几块在废土上堪称奢侈品的压缩饼干和清水，干瘦安检员那紧绷的、充满怀疑的脸色微微松动了一下。他警惕地瞥了一眼远处高台上的张强，见对方似乎并未关注这边，才飞快地伸出手，一把将桌上的布包连同里面的东西扫进了桌子底下，动作迅捷而熟练。
“肺病？”安检员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耐烦，但之前的严厉和怀疑明显少了许多，“妈的，晦气”他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平板终端，手指在上面胡乱划拉了几下，然后拿起一个脏兮兮的、像是从什么仪器上拆下来的镜头模样的东西，对着洪易的脸随意晃了一下。
“滴——”一声短促的、毫无意义的电子音响起。
安检员又示意洪易伸出手臂。洪易顺从地撸起袖子，露出小臂。安检员用那个镜头对着他手臂上几处明显的、已经结痂的旧伤疤扫过——那是在废土上挣扎求生留下的痕迹。
“滴——”又是一声。
做完这些，安检员的目光再次投向洪易身后的段意，眉头依然紧锁。洪易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病赶紧治，别传染给别人，滚进去吧！”安检员用下巴点了点段意。
看来这个安检官怕病传染到自己身上，扫都懒得扫。
洪易如蒙大赦！他甚至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生怕节外生枝。他一把抓住段意冰凉僵硬的手臂，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拉过了那道简陋的金属栅栏，脚步踉跄地冲进了闸门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身后，安检员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其他流民的嘈杂声渐渐被隔绝在外。一股混合着浓重机油味、消毒水味、陈旧金属锈蚀味以及…无数人长期聚居形成的、难以形容的体味和**气息的浑浊空气，猛地灌入洪易的口鼻。
他进入了天空城。
然而，这并非逃离了危险，而是踏入了另一个更加巨大、更加复杂、杀机四伏的牢笼。
闸门后的通道异常宽阔，却并不明亮。高耸的金属穹顶布满了粗大的管道和纵横交错的线路，发出嗡嗡的低鸣。惨白的、忽明忽暗的灯光从高处投射下来，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同样覆盖着金属网格的地面。
洪易拉着段意，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几秒钟的惊魂，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金属地面上。他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嗬…”段意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嘶鸣，带着明显的激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直扫视着四周，身体微微绷紧，那只被洪易拉着的手无意识回握。
洪易用力回握了一下段意的手，既是安抚，也是给自己一点支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天空城的底层入口区，也是流民和底层劳工的聚集地，混乱、肮脏、危险。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能够暂时藏身的地方。段意的状态太不稳定了，随时可能暴露。
洪易的目光扫过那些蜷缩在墙角的、眼神麻木的人们，又望向通道深处那片更加嘈杂混乱的区域。他拉着段意，尽量贴着墙壁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人流涌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神经高度紧绷，留意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巡逻队或者不怀好意的目光。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各种噪音也越来越响。空气变得更加浑浊闷热。洪易感觉自己像是在一条巨兽的肠道里艰难穿行。
就在他们拐过一个堆满废弃金属零件的转角时，一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骚动和喧哗声，伴随着某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喜庆氛围，从前方的通道口传来。
那里似乎连接着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光线也明亮了许多。
洪易心头一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停住脚步，几乎是本能地拉着段意迅速缩回转角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洪易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那是一个巨大的、被改造成临时接待厅的穹顶空间。锈蚀的金属穹顶被清理过，悬挂着一些简陋的、闪烁着廉价彩色灯光的装饰品。地面上铺着一条明显是刚刚清理出来的、相对干净的通道。通道两侧，站着两排穿着深蓝色制服、神情严肃、手持武器的天空城守卫，如同人墙般将一群看热闹的底层居民隔离开来。
而在通道的尽头，在那片被刻意营造出的、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心处。
于敏站在那里。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那笑容里恰到好处地混合着归家的激动、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一丝历经磨难后的疲惫，完美得无懈可击。他微微侧着头，正专注地听着身边一位穿着白大褂、气质干练、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性说话。
那中年女性保养得宜，气质沉静而威严，眼神锐利，充满了学者的睿智和上位者的掌控感。她的胸前，佩戴着一枚造型独特的、仿佛由精密齿轮和DNA双螺旋交织而成的徽章——天空城最高科学委员会的标志！洪易的心脏狂跳起来——肖潇博士！那一定是肖潇博士。
此刻，肖潇博士正抬起手，轻轻地、充满慈爱地替于敏整理了一下衣领。她的动作自然而亲昵，看向于敏的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浓浓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慈爱。那是一个母亲凝视失散多年骨肉的眼神，真挚得足以融化钢铁。
于敏微微低下头，配合着肖潇的动作，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孺慕和依恋的神情，甚至眼圈微微泛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洪易听到围观人群的讨论声，于敏是靠肖潇博士留给自己的金属标本找到天空城母子相认，真是心有灵犀。
洪易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他看着肖潇博士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慈爱，看着于敏脖子上的本属于自己的金属项链，看着周围守卫和居民们投向于敏的、混合着敬畏、羡慕和祝福的目光……
那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那母亲的慈爱，那身份的荣光，那万众的瞩目！此刻，都被那个卑鄙的窃贼、那个演技精湛的骗子、那个将他推入丧尸堆的背叛者，堂而皇之地享受着！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洪易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当场呕出来。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从内到外焚毁！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撕下于敏那张虚伪的面具，大声告诉所有人：我才是肖潇的儿子！他才是骗子！他偷了我的信物！
然而，理智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这冲动的火焰。他不能！他身后是段意！他现在冲出去，除了被当成疯子乱枪打死，或者被于敏以“污蔑”罪名轻松解决掉，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就在洪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浑身颤抖，几乎无法自持时，一只冰凉僵硬的手，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意味，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
洪易猛地一颤，回过头。
段意就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那张青灰色的、僵硬的面孔正对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洪易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也映出了远处那片灯火通明、万众瞩目下的“母子团聚”场景。
段意似乎感受到了洪易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巨大负面情绪。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丝洪易能理解的、类似于“担忧”和“安抚”的情绪。他那只冰冷的手，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洪易的后背，动作僵硬而生涩，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固执的陪伴。
那冰凉的触碰，那浑浊眼眸中倒映出的、属于他自己的愤怒和痛苦，还有那双眼睛里对远处“光明”场景的、纯粹而不掺杂质的倒影……
洪易狂怒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垮了愤怒的堤坝，直冲鼻尖，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他不能倒下。他不能崩溃。
为了段意。为了那双倒映着虚假光明、却渴望真实救赎的眼睛。
他不再看那片刺眼的“团聚”景象，猛地转过身，拉着段意冰凉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走！”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他必须立刻、马上找到一个能藏身的地方！一个远离于敏视线的地方！然后他需要思考，需要冷静，需要在这绝境之中，找到那唯一一丝渺茫的、可能翻盘的生机！
洪易拉着段意，像两个见不得光的幽灵，迅速没入通道深处更加混乱、更加肮脏的阴影之中。他们避开有光的地方，避开人多的地方，在迷宫般的底层通道和堆满废弃物的角落里穿行。
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的酸臭味、劣质酒精的味道、还有某种劣质燃料燃烧产生的刺鼻气味。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涂鸦和污渍，一些狭窄的岔路里传来可疑的呻吟和争吵声。偶尔有穿着破烂、眼神凶狠的人影从黑暗中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但在看到洪易那同样狼狈却透着狠戾的眼神，以及他身后那个高大沉默、浑身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段意时，又都默默地缩了回去。
洪易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原主那些破碎的、关于天空城底层的模糊印象。
“家…家…”段意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含混、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本能的、指向性的渴望。他那只被洪易拉着的手，微微抬起，指向通道侧面一条更加狭窄、更加幽暗、堆满了废弃金属管道的岔路深处。
洪易猛地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段意。居然会说话了！
段意浑浊的眼睛望着那条黑暗的岔路，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洪易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混杂着深切的悲伤、巨大的痛苦、刻骨的怀念，还有一丝归巢般的微弱安心感。
“嗬……家……”段意又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固执地指着那个方向。
洪易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击中了他——段意！他变成丧尸前的记忆！这条岔路通往的地方难道是段意和原主曾经在天空城底层生活过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可能就是他们眼下唯一能找到的、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一个于敏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走！带路！”洪易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推了段意一把，让他走在前面。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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