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进银纱楼之前,将颜繁熙找来。
“颜公子,你对那位即将上任的新太守了解多少?”白濯羽问道。
颜繁熙摇头道:“我并不知道其底细。”
“那你们如何辨认新太守是何人?若有冒名顶替者又怎么算?”
“主簿那里有详尽的文书,上面记有新官的年龄籍贯和面貌特征。再加上官员手中有敕牒和官照,一经核对便知。”
白濯羽闻言点头,问道:“那颜公子可否为我查阅此新太守的档案?此事不要让外人知晓。”
颜繁熙似是隐约猜到了她想要干什么,惶恐道:“白少侠,这恐怕……”
白濯羽厉声道:“颜公子,现在命在旦夕的是你而不是我。你想不想活命?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此时珑水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白濯羽这种江湖人本来无心参与郡中大小官员的政斗。可是他们将云容章抓走,便是欺负到她头上去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反正此时八大门派覆灭,江湖的规矩也管不了她那么多。乱世之中才是豪杰崭露头角之时。
颜繁熙见她神色如此严肃,不敢再言,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白濯羽见他远走,又梳理思绪,进入银纱楼。
将颜繁熙送走后,白濯羽默默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像是把她的灵魂都抽走了一般。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出奇地疲惫。
从前她只是一个天赋极高的武人,除了出刀以外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她只需要一遍遍磨刀,出刀,收刀,将刀法的每一步做到登峰造极,击溃所有来挑战的对手。
她的刀尖不需要沾血,因此她也没见过血。那些对手被打倒在地后,也不过是狼狈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拱手道谢。
她今年仅仅十八岁,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敌人,没见过你死我活的争斗,也从来没承担过重如千钧的责任。
但是现在,武林的天塌了,沉沉压在她的肩膀上。
至少眼下,云容章的命,就攥在她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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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濯羽走进银纱楼时,本来低着眼小心翼翼地前进。她担心突然看见没收拾干净的血泊,突然昏倒。但她一路走到门口,却看见楼中已经收拾得窗明几净,连一点血腥味都没有。
庄静融站在门口,似乎看出她犹豫的神色,哂笑道:“白盟主是看不起我了。既是要见贵人,自然是要将屋子打扫干净的。”
“贵人?”白濯羽轻笑。
她注意到,昨天庄静融叫她“白少侠”和“白少主”,而今日却叫她“白盟主”,这暗含着一点点态度的转变。
“少侠”是江湖人与生俱来的称呼,“少主”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身份,唯有“盟主”,代表她本人受到真心的拥护。
这显然是抛出了橄榄枝。有了这个前提,今天的谈判应该会很顺利了。
庄静融不置可否,拉着白濯羽落座,亲手倒上一杯茶水。白濯羽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对了白盟主,在开始对话之前,我想先替人转交一封书信。”庄静融从桌案处抽出一封信笺。
白濯羽接过那封信,字迹是很熟悉的漂亮簪花小楷,是江冷音的字迹。
“父母死后,她本想投奔我,可我是泥菩萨过河,自然拒绝了她。”庄静融脸上仍笑得轻佻,“她说我替她报仇杀了大司马,她一定要报答我。我说,既然如此,你便帮我组个局,将我们白少主邀请过来,请她看一场好戏。”
白濯羽将信拆开,信中内容并不多,字迹秀丽端庄。
“白少侠惠鉴:屈身事贼,冷音之罪,万死难赎。皇天后土,无可栖身,但仰北斗。感少侠葬亲之恩,有需之处,某愿效犬马之劳。罪人江冷音百拜顿首。”
看完此信,白濯羽惋惜轻叹。她不过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受人蒙骗和胁迫,帮着太守记了点账,而且知情以后又很快收手,甚至为此失去了父母。谈何“屈身事贼”“万死难赎”?
至于投靠北斗营,对她而言,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白濯羽抬头问道:“小江现在身在何处?”
“昨夜已经出城,此刻应该到了北斗营了。”庄静融道,“实不相瞒,是天枢亲自写信邀请她去的。小江确实为北斗营办了一桩大事。”
“这大事从何说起呢?”
“早在颜贼没死的时候,那新太守就在路上了。你可知朝廷为何要派新官员来顶替颜景烛?”
“庄护法别同我打哑谜了。”
“小江发现颜景烛杀了七十多个江湖人以后,立刻偷偷找朝廷告状。朝廷没管,还向颜景烛告发此事,颜贼要杀小江,小江连夜跑了。”
“这种事朝廷怎么可能管。”白濯羽自嘲道。
她现在认清了朝廷的真面目,可惜当时的小江还天真地以为朝廷会为这些死难者做主。
“然后小江学聪明了,抓了颜贼要谋反的证据。颜贼本就有自立打算,城里一半军队都听他的话。颜贼抓了小江父母做要挟,让小江放弃告发。没想到她父母是真的硬骨头,竟然活活将自己饿死,也不向狗贼低头。四舍五入,小江也算替珑水城除了颜贼这个大害。”
白濯羽慨叹不已。所以后来朝廷认定颜太守要谋反,才将他免职,安排新太守上任。
卖国之贼固然众多,可忠贞之士亦不在少数。他们殒身不恤,在战场之外用生命维系家国的最后一道屏障。
白濯羽又想到,会不会因为颜太守知道自己即将被弹劾,所以才在被杀当天表现出一副自己求死的态度?
可是,若换做常人,在知道自己即将被定罪之时,应该先收拾金银细软跑路才对。
她越发笃信,颜太守背后的黑手另有其人。
白濯羽将小江的信件小心收起。她想要说明自己找庄静融的来意,但是犹豫片刻,又不敢开口,只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庄静融提壶又为她续了一杯热茶,温柔道:“白盟主不必开口我便知道,你是为你那云师兄而来。”
白濯羽点头,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庄护法认为,我若想救他,有几成胜算?”
她问出此话,并不是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筹算。她只是太累了,而庄静融又总是那么神安气定。她想听庄静融说几句振奋人心的话,让她勉强鼓舞一些士气,得到一点安慰。
没想到庄静融嗤笑着摇了摇头道:“一成也没有。”
白濯羽正欲辩解,但脸上仍挂着笑:“庄护法未免太看轻我了。”
“你若实在对他有感情,我听闻他留下个紫檀棺材不错,你可以为他收尸。”庄静融神色悠然。
听闻此言,白濯羽微怒道:“此话从何说起?”
庄静融看见白濯羽强忍愤怒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她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语气,条分缕析道:“全城中有武功潜入大牢的人,唯有你与我二人。我身有旧伤,昨日演出又耗神,内力不济。更何况,我在珑水城也是个名角。”
白濯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刺杀太守后,庄静融在全城扬名。她要想不计代价地强攻进天牢容易,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不伤云容章这个人质,却是天方夜谭。
“至于你,更是不行。”庄静融又不慌不忙地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柔声道,“此时你师兄恐怕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见到他,你——不会昏过去么?”
-
阴暗逼仄的地牢,汹涌呼啸的冽风,肮脏腐臭的刑架。
从刑堂的最深处传来一阵阵凌厉的脆响。鞭子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而后打在身上,和着盐水,溅出一片淋漓的血花。
“打了多少了?”这是御戎疏懒的声音。
“回御戎大人,已经打了五十鞭,犯人嘴硬得很。”
此时云容章被绑在凳子上,双手双脚被绑上沉重的铁锁镣铐,已经意识模糊。他一身直裾已经被盐水粗暴地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漂亮的身形线条。
汗珠在后背上涌出,慢慢渗入伤口中,与血混为一处。淋漓的鲜血从伤痕中汩汩涌出,和盐水一起淌在地上,染红了地上的一片沙尘。
“白濯羽已经放弃你了,你何苦执迷不悟呢?”
御戎一步一步走到刑架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他已经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拎起来,面露嘲讽。
“你心里清楚,若是她带着你杀出重围,以你们的身手,逃出去绰绰有余。她若是对你有半点感情,又怎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来?”
云容章脸色惨白,嘴唇已经被咬破流血。他意识慢慢恢复清醒,尝试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他痛得说不出话,大口喘息,只高高将头抬起,那双平静自持的杏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
“在她眼里你算什么?垫脚石罢了——不,是绊脚石也说不定。”
御戎从狱卒手中接过那条滴血的鞭子,从头到尾仔细端详,又扫了一眼狼狈被缚的云容章,脸上满是同情、惋惜与嘲讽。
“她比你聪明,清楚武林盟主只有一个。你死了,她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营救师兄倒计时!!
可怜的师兄你被打得好惨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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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师兄你被打得好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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