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忧是真被段檀这疯子逼得没辙了，只得无奈地移开目光，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求助模样看向杨弈，试图让他解围。
眼看着杨弈面色微动，正欲开口，云无忧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头顶响起了段檀的声音：
“人给我，近日你犹豫的事，我来办。”
将段檀的话收入耳中，杨弈默然片刻，而后笑道：
“小王爷常驻边关，没想到对上京城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段檀闻言则有些不耐烦：“何必废话，人我带走了。”
语罢便要拉着云无忧的手腕离开玉京园。
而此时云无忧见杨弈毫无阻拦之意，也明白她这是被杨弈卖给段檀了，但要是离开杨弈，盗取羽林军兵符之事可就成了痴人说梦。
念及此，云无忧即刻全力挣开段檀，扑倒在杨弈脚下，抱着杨弈的腿声泪俱下道：
“侯爷，从前奴婢孤儿寡母备受欺凌，是遇到侯爷才能安稳度日，侯爷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愿一生侍奉侯爷，生死相随，还请侯爷莫要丢下奴婢……”
这段词是她平日里看话本子时常见的，没想到如今用上了，也不知能否让杨弈回心转意。
云无忧心下忐忑，哭得愈发大声。
杨弈见她如此，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了云无忧，云无忧接过手帕拭泪，暗中观察着杨弈的反应，却见杨弈轻柔地点了点他自己的下巴。
云无忧还以为杨弈要同她私语，努力附耳过去，杨弈见状只好捻起手帕下端覆在了云无忧唇角，低声道：
“口水。”
云无忧愣住，一时间竟不知是否该硬着头皮继续作悲痛状。
杨弈见她这副痴相，摇头浅笑：“你我无缘，不必强求，你方才救我一命，便是再大的恩情也已还清，如今你既得了小王爷青眼，日后便是良王府上的人了。”
他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却透露着无可转圜的意味。
云无忧明白杨弈这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被她三言两语所动摇，于是急中生智，心念一转朝着段檀膝行几步，扯住他衣角开始大诉衷情：
“小王爷，奴婢得您看中不胜荣幸，但云无忧本是乡野村妇，亡夫早逝，与幼子相依为命，朝不保夕，多亏侯爷提携才有今日，侯爷对我母子恩同再造，听闻小王爷一向宽宏大量……”
段檀打断了她：“你从哪里听闻我宽宏大量？”
云无忧神情一顿，段檀又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
“你这样苦苦哀求，就只是为了留在杨弈身边？”
“即使你明知他待你凉薄，也还是对他一往情深？”
云无忧被问得心烦意乱，一时间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连声音都大了几分，对着段檀重重叩首道：
“求小王爷放过奴婢吧！”
段檀见云无忧如此，有些受不住似的缓缓阖目，几乎要将手里的刀柄握碎，默然良久后才咽下一口气，接着强行将云无忧扶起，又将银簪插回她的发髻，也不再言语，直接揽着肩膀将人带离。
直到离开玉京园，坐上良王府的马车，云无忧都还在恍惚，她就这样被杨弈卖给段檀了？可最初分明是小良王要杀信平侯，怎么她救了信平侯，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再想到林安还在玉京园，兵符更是在离她越来越远的信平侯府，云无忧心乱如麻，只好抬眼去打量如今与她同乘一车的段檀。
小良王神色疲倦，正抱臂坐在她对面阖目休憩。
云无忧望着他的脸，段檀眉目桀骜，轮廓分明，论长相其实不输名满上京的美男子杨弈，只是身上杀伐之气太重，神情又总是过于冷峻，令人不敢逼视，想必长此以往，自然没人敢议论他的样貌。
好在此时闭目休憩，他看起来平和不少，几乎像个还涉世不深的少年。
传闻中他十七岁即世子位，第二年便远赴边疆守关杀敌，凭借战功受封龙骧将军时还不满十九，这样的天皇贵胄，为何会执着于她云无忧？
就因为一张肖似昭平郡主的脸吗？他在玉京园时说要帮杨弈办的事，又会是什么事？
大概是云无忧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段檀似有察觉般睁开双目，正与云无忧的视线对上。
看着他锐利的眉目，云无忧眉尖一颤，率先开口试探道：“不知小王爷有何处用得上奴婢？奴婢定当尽心。”
段檀皱眉：“你是昭平郡主程羲，不是奴婢。”
云无忧回话的口气笃定而坦然：“奴婢云无忧，还请小王爷明鉴。”
谁知段檀却固执地重复道：“你就是昭平郡主程羲，我的世子妃。”
一时摸不清段檀的意图，云无忧垂下眉目，思索良久后抬眼看向他：“小王爷的意思，是要奴婢做昭平郡主？”
段檀不悦：“你本就是昭平郡主。”
一副毋庸置疑的口气。
见段檀这个态度，云无忧若有所思，心道之前在杨弈那里是偷偷摸摸的当赝品，如今看段檀的意思，似乎是要她日后光明正大的当赝品，陪着演一出伉俪情深的戏码。
发妻早逝，痛不可当，忧思难忘，再寻替代，所谓“小娘子一笑，恰如吾妻少年时”，这桥段话本子里常见，扮起来倒不难。
想明白后，云无忧十分识相地露出了一个温婉笑容：“妾与先夫曾育有一子，名林安，如今尚在玉京园中，他还不足两岁，正是离不开娘的年纪。”
事已至此，她可以先成全小良王，暂且将兵符的事押后，陪他演郎情妾意举案齐眉，但段檀也得展现出他的诚意，无论如何，她的孩子要先送到她身边。
段檀听懂了云无忧的言外之意，从她脸上移开目光，闷声道：“入夜前我会让人从杨弈那里接他到王府。”
还不等云无忧谢他，他又开口：“你不要像方才那样笑，简直不像你了。”
云无忧闻言沉吟片刻，思及之前杨弈作画时让她喝酒的事，心道看样子昭平郡主大抵不是什么标准的名门闺秀，而且现下段檀这副拿她当程羲的架势，看起来比杨弈还要认真些，定然是希望她能够形神兼备的。
于是乖顺点头：“妾明白了。”
谁知段檀听了这句却还有些不虞，云无忧又斟酌着问：“妾可有何处做得不妥？”
段檀面目肃然，盯着她的眼睛：
“你向来不喜妾妇之道，不必如此自称。”
“你是郡主，救过君王，战过沙场，一生高贵，不弱于人，即使是对我，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将段檀的话收入耳中，云无忧大感惊诧，先前她虽然是因为肖似昭平郡主才得以进入玉京园，但其实并不了解程羲为人，她也尽力打听过，可一个已经过世三年的高门闺秀，能流传在外的消息实在有限。
而且送她进玉京园的那个人，也说她不必知道太多。
以至于连昭平郡主是小良王世子妃一事，云无忧都是今日才得知。
她本以为昭平郡主能同时招惹到段檀跟杨弈这俩人已经算是奇女子，没想到作为上京城中的贵女，昭平生前竟是个颇有功绩的女将，当真是始料未及。
收拢了思绪，云无忧垂眸斟酌片刻后，凭借她目前对程羲的了解和揣测，冲着段檀展颜一笑道：“我知道了。”
段檀望着她染上笑意的眉目，一时晃神，眼前好像浮现了当年那个明朗赤诚的少女，万千思绪刹那间一齐涌上心头，直叫他眼眶发热，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烧起来。
意识到眼前开始有些模糊后，他有些慌乱地偏过头，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攥紧刀柄目不斜视，几乎要把身前的车帘盯穿。
云无忧察觉车厢内的气氛似有不对，但段檀既然没有开口，她自然是安稳的呆在原地当泥塑木雕，免得说多错多。
二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抵达了良王府，云无忧下车后，第一件事便是提醒段檀去玉京园接林安。
对此段檀应得认真，当即从跟着的亲兵里挑了一队人，让副将仇冲带着去玉京园接人，末了又嘱咐要将林安身边的近侍也一并接到良王府。
待仇冲一行人离开后，段檀对云无忧解释道：“孩子年幼，身边人还是伺候惯了的好，免得他认生，也能少出些岔子。”
云无忧没料到段檀在林安的事上如此周全，语气里带了几分真心的感激：“世子所言有理，我代安儿谢过了。”
段檀闻言拉过云无忧的手腕径直迈入王府，虽然没有看她的脸，语气却是刻意的和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也不必尊我为世子，唤我司年便好。”
云无忧任段檀牵着，随他从王府正门走向内院卧房，一路上越走越心惊，不是因为良王府金碧辉煌让她一个平头百姓看花了眼，而是她发觉王府内当值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健妇和老仆，看他们的身形动作，应当都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对付起来绝非易事。
按照常理，这样的人一般都是留在外院做护卫，或者贴身跟着主子做打手，可良王府却连随便一个洒扫的婢子都孔武有力身手不凡，一个纤弱些的也无，这绝不是一般的权贵居所。
再想想民间早有传言说良王一脉别有异心，如此看来，或许不是捕风捉影……
“你的衣食我都吩咐下去了，往后若有不满意之处，向我直言便好，亦或你眼下有什么想要的？我立即着人去置办。”
段檀站在室内的屏风前开口。
被段檀的话打断思绪，云无忧站直了她倚在门上的身子，抬眼笑答：“世子行事自然妥当，只是……我今夜宿在何处？”
面前的房里陈设贵重，且多为男子所属之物，段檀又十分熟门熟路，显然是他平常起居之处，如此私密之地，不是她这种身份能住的，况且，跟小良王牵扯得太深对她也没有好处。
然而段檀的反应却在云无忧意料之外。
“你我夫妻一体，自然同居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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