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路很短,两人走进殿内,将风雨甩在身后。
宿锋收了伞领着柳心烛进入侧旁的吞墨居中,室内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临的是广为人知的《清心宁神经》,看上去他平日会在这里练字。
“师叔还有此等雅兴?”
“随意之作,”他为柳心烛倒茶,氤氲的热气吹走了柳心烛身上的潮湿黏腻,“若有兴趣,你可以取用此地纸笔,不必与我说。”
柳心烛品着嘴中清苦回甘的味道,点头说:“好。”
“此处清幽僻静,能遮风雨,是适合谈话的所在,讲吧,你交易的筹码是什么?”
柳心烛详细说着:“我说在五色秘境得到浮生菩提子是其一,那日我在进入薄暮山脉后与同行之人发生了冲突,随后一人深入,路上遇到妖蟒,被追杀至迷阵中,一时不察中了花粉。”
“但,我所见到的并非折磨人的心魔幻境,而是一个人。”
“他身披袈裟,佛光罩身,手持莲花佛珠,便是曾经诛杀魔神的广慧大师,或许正是因为我身上的浮生菩提子,才能让我得到此番因缘际会。”
传说中的广慧大师出身佛宗,是数万年前的英雄人物,他云游五湖四海,以诛杀邪魔普度众生为己任,当年诛杀魔神后便已渡劫成佛了。
“那阵中是广慧大师遗留下来的一点灵识,我受他点拨,明心彻悟,成为了现在的柳心烛,而寄存广慧大师灵识的物什也随之与我融为一体,叫我得知了一些未来的轨迹和一门神通。”
“我所拥有的,是可以看到姻缘所系的神通。”这——他倒是没说假话,只不过故意模糊了一下,让宿锋以为是另一种意思。
“因缘?”
“没错,姻缘。”
柳心烛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胡话:“在迷阵中,我看到晏寄雪身上干系着非同一般的人物,我需要告诉你的是,往后晏寄雪会因他们命途坎坷,颠沛流离。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些人之间的纠葛可是会导致天下大乱,而心烛只愿在一切发生前消弭祸事,好好活下去。”
柳心烛断定道:“若你想要证明的话……你要用紫灵铁砂打造一柄长戟,是也不是?”
宿锋最近得到了一种叫做紫灵铁砂的灵物,确实打算找铸师将其锻成长戟,然而这件事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只是在心中做过计划。
这并不能完全取信于宿锋,但叫他真正重视起柳心烛身上的异常已经足够了。
“离开迷阵后,我发现自己也能看到他人零星的命运片段,不过修为差距越大看得越不真切,还在容易在窥视途中出现反噬。”
柳心烛盼望着宿锋能看在“特异之处”的面子上多照拂自己一下,最好从手指缝漏点什么好东西,他原是飞升之人,只要灵力足够,渡劫也是手到擒来之事,再加上宿锋的气运遮蔽,天道也不会多干预。
宿锋沉吟片刻,点头道:“先将你知晓的说出来。”
“花戟佛刀魔……这是最重要的五人。”柳心烛道,“其中一人,想必师叔已经知晓是谁了,而剩下的四人中,我可以确定的是‘刀’,散修池云深。”
按照鸳鸯谱里的纠葛,刀客池云深的行踪神秘莫测,出现的时间也晚,柳心烛便此时提了一嘴。
“而晏寄雪的第一个杀劫便在二十年后,危机自北而来。”
“此事尚需时间验证。”宿锋冷静地说,“你先留在铅华峰。”
“自然,”柳心烛玩笑道,“除去此事之外,从端茶倒水到杀人越货,心烛都可助师叔一臂之力。”
“如此,往后便麻烦师侄了。”
“这点麻烦,心烛还是能担下的。”
初步达成一致之后,柳心烛在铅华峰上自在了不少,他不用再回到水牢之中,宿锋也让他住进侧殿的房间,离吞墨居不远,房间内也有新的法器宝衣,唯一一点柳心烛不大喜欢的,就是那堆衣服全是一水的白。
活像要给人戴孝守寡一样的白。
这绝对是宿锋他自己的审美没错,天上的时候这人也穿白,柳心烛眼往衣服上一瞟,制衣的料子是极好的,却不想在装饰和美观上多花半点钱。
柳心烛抱着衣服向宿锋抗议过,“有没有别的衣服,我这是要给人披麻戴孝吗?”
宿锋只瞥他一眼,反手取来新衣——还是白色的。
柳心烛腹诽:成,我给你守孝三年。
“我觉得咱们铅华峰在多元化道路上还有待进步。”柳心烛婉拒了宿锋递过来的白衣,“师叔,储物袋总能还我吧。”
“你的储物袋当证物了。”宿锋回答,“我可以给你新的,但你一介戴罪之身,又无法走出这铅华峰,也无甚用处。”
“……好吧。”
“另外,这个你也需要戴上。”宿锋递给柳心烛一副铁制的镣铐,看大小,似乎是戴在脖子上的,“既放你在铅华峰活动,手脚就算了,但你现在的身份可还是一名囚犯。”
柳心烛只能答好,他回房换上新衣对镜一照,活脱脱个白面的病痨鬼。
此前灵力被封,又在水牢中被关了好些个时日,现在左瞧右看都是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这倒是像……柳心烛凝神敛目,表情淡淡,宽大的素白衣衫罩在身上只衬得神情越发冰冷高洁,消弭了以往的刻薄,只留下寒风似的凉意。
原先那副螣火的样貌就算不笑,也是带有三分醉人的春风暖意,但现在这具身体面无表情时,就像具冰雕似的人。
柳心烛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个死人吗!
他现在这样子有些像晏寄雪,鸳鸯谱中记载的晏寄雪是位薄雾琼花高山雪似的人物,柳心烛对镜摸着自己的脸,叹道:“能有几分像奉雪仙,是你的福气!只是可惜了,你终究不是他!”
他说完经典台词后嘿嘿一笑,倒头就睡。
可柳心烛一搬走,有个人就心焦如焚了。
柳长淮在离开前还惦念着柳心烛所说,要给他带一段红绳,虽然柳心烛之前算计坑害自己着实可恶,如今被关在水牢也是咎由自取,但最近见到柳心烛之时,柳长淮总觉得其人有些不同,连面相都没以前刻薄了。
所以,当他看到洞窟中柳心烛不见人影后,面对着空荡荡的水池,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师尊!弟子有事相报!”柳长淮焦躁不安,魂不守舍地闯入吞墨居,此时宿锋正在练字,墨行纸上,在最后一笔捺落下后才允许柳长淮开口。
“说吧。”
“弟子发现水牢中柳心烛不见踪影,现场看不到禁制被破坏的痕迹,可能有熟悉阵法的同伙帮他……”
“哟,说你是同伙呢,师叔。”柳心烛靠着门框莞尔,铁制的项圈扣在脖颈上,手心里躺着一块墨,他调侃完宿锋转而问向柳长淮。
“回来就听长淮怕我不在,我还真开心,不过今日不是取血的日子,长淮怎么来了?”
柳长淮下意识说:“我明日就要走了,去招新一届的弟子。”
“原来是这样,那你是为了和我道别吗?还是有礼物给我?”
“不是礼物,你说让我给你带红绳。”
柳心烛哎呦一声,把墨块丢给宿锋便朝柳长淮讨绳子去,他带过来的红绳有八尺,柳心烛将绳子切下一段,首尾打好结,嘀咕着:“还是长淮比较善良淳朴。”
红绳绕在他的手指间编成整齐而美丽的网,柳心烛举到长淮眼前问:“翻花绳吗?”
“我不是来陪你玩的。”柳长淮拨开柳心烛的胳膊。
这并不妨碍柳心烛自我感觉良好,他得意道:“那就是专程为了给我送东西来的,人啊,太有魅力也是一种麻烦。”
柳长淮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回什么话,于是把诧异混乱的情绪吞下去,对宿锋一拱手一低眉:“师尊,弟子明日启程,诸事已经安排妥当,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途经枫雨楼的时候,为我带一份贺礼给楼主。”
一道光华飘然流转到柳长淮手中,散去后可以看到是个棕红的木匣。
“弟子遵命。”
柳长淮收起匣子,脑中还记挂着柳心烛为什么出现在吞墨居。
柳心烛瞧出柳长淮的担忧,解释:“我表现好,所以师叔他大人有大量,让我可以在铅华峰上活动。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再告诉你的,没想到今天你就来了。吓到你了?”
“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既是师尊安排,我便放心了。”
“知道啦,下次有什么事一定提前通知。”
柳长淮垂眸告辞,离开了吞墨居。
吞墨居中只剩柳心烛与宿锋两人,宿锋还不忘支使着柳心烛,而柳心烛手上给人奉茶,嘴上仍是不愿饶人。
“师叔,我应该多考虑一下对你的态度了。”
“考虑吧,反正你也改不过来。”
“谁叫师叔你对我很纵容呢?只是这纵容,我是该怕的。”
“你有什么好怕?”
“我瞧长淮就很怕啊,他做了你三百年的徒弟,自然要比我了解你,我今日看他对你还是敬畏大于敬重,便知自己僭越了。”
“为他讲话?看来你对他很好,”宿锋轻敲了一下砚台,“研墨吧。”
“放心,我对你更好。”柳心烛挽起袖子,变戏法似的顺带从袖口里捻出一朵粉红的小花放在纸旁,红线绕在腕子上晃荡,“拿墨的路上摘的,送你。”
“……多谢。”
“不客气。”柳心烛拿起墨条,平静地在一旁为宿锋研墨,这事他已经做了很多回,这几天里时常被宿锋叫出来做杂活,要么是去拿东西,要么就是这样研墨,或者端茶倒水,做一些书童小厮的活。
“你与长淮修为相近,此回可看出什么来?”
柳心烛笑答:“有。等长淮回来,他会给师叔带来一个小孩。”
“哦?”
“我已经告诉师叔是什么了,再说太多可会泄露天机,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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