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脚下的泥土是略带潮湿的松软质感,应该是不久之前下过雨。
巴士停下的位置附近插着一块简易的木头站牌,高度才到成年人的腰际,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了静水村三个字,还附带一个简易的指向性箭头。
老实说这箭头其实有点多余——摆在众人眼前的本来也只有一条路,蜿蜒着通向前方的山谷。
童清雪试了一下往反方向走,结果刚迈出两步就碰到了空气墙,看来规则并不允许玩家探索无关区域。
巴士的门也已经紧紧关上,断绝了众人的退路,顺着小路的方向望去,能隐隐看见一个村落的轮廓。
赵天明说:“我们往前面走吧。”
这条路没有什么人为修缮的痕迹,更像是被人生生踩出来的,道路两旁尽是枯黄的干草,稀稀拉拉的在寒风中摇曳,似乎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荒凉。
路面上也并不干净,每一脚都能踩到碎石或枯枝,随着他们的前行,山谷的轮廓逐渐清晰,连绵的山峦仿佛是这个偏僻村落的守护神,四面环绕,绿森森的看不到头。谷底弥漫着淡淡的雾气,给村子增添了一丝神秘。
大约走了几百米,几人终于看见了村子的入口。
几个村民在入口处如雕像般矗立,他们身后的两棵大树之间还拉了一道红色的横幅,用毛笔写着“欢迎城里的领导莅临审查”一行大字。
这样的布置自然是为了对几位扶贫干部表示欢迎,可惜四周的场景实在太简陋穷酸,零星的一点红色让人完全看不出喜庆之感,反而将村子的情况衬得更加窘迫。
当众人远远望着的时候,整个村庄都是静止不动的模样,等他们走近到一定范围,这村庄才突然“活”了过来,错落有致的房屋上方升起了袅袅炊烟,寂静的山谷也响起人声和鸡鸣狗吠,给人一种又真实又虚假的矛盾感。
门口那雕塑般的村民也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似的动起来,站在最中间的老头小跑着上前,朝玩家们点头哈腰:“是上面派来的领导吧!哎哟!我们等您们很久了!快快请进!”
由于刚被无脸司机刺-激过,众人多少还是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因此在看见村民都有五官时,所有人的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
最先出来迎接的那个老头称自己是静水村的村长,姓杨,跟众人说叫他老杨就行。
这村长腰背微驼,脸上的皱纹像是山谷中纵横的沟-壑,身上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踩磨损的布鞋,说话的态度热情恭敬,举止间透露出一种朴实的乡村气息。
此人无论是神态、相貌亦或是肢体语言,都和真人没什么两样,那招呼玩家进村的殷勤姿态,很快就能让人真情实感的代入“扶贫干部”的身份。
“我们静水村啊,是个有几百户人家的大村子。” 杨村长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边走边向玩家们介绍,“但是地不好,收成差,大伙儿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他指了指路边的田地,干裂的土地上稀疏地长着几株玉米:“看,今年又旱,这庄稼长得都不行。我们这儿的年轻娃儿啊,一半都去城里打工了,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
张猛挠着头接话了:“那这些的老人和小孩平时咋挣钱生活啊?”
杨村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唉,老人们还能干点农活,种点土豆、玉米什么的,但收成不好,也卖不了几个钱!孩子们嘛......有的帮着家里放放羊,有的就帮着采采山货。”
童清雪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采山货?这挣不了多少钱吧?”
村长点了点头:“是啊,而且山货季节性强,不是总有。有时候能采到点草药、蘑菇什么的,大伙也拿到镇上去卖,换点油盐钱。”
周昱琛环顾四周,注意到一些房屋外挂着的干菜和玉米,问道:“村里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了吗?”
杨村长苦笑一声:“咱们这儿偏僻,交通不便,搞不了什么大产业。偶尔有外地人来收山货,但价格压得低,村民们也挣不了几个钱。”
赵天明一直走在最前,几乎是跟杨村长肩并肩地走,或许是因为现实的职业是图书管理员,他一开口关注的就是教育方面:“村里有学校吗?孩子们都能不能上学?”
杨村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是有,但老师少,条件也不好。有些娃儿要走好几里路上学呢,苦得很喔!”
副本的任务是撰写调研报告,那在这七天内,玩家势必要将静水村的方方面面都做出足够了解,像杨村长这种对村子了解很多的NPC人物,自然会被大家围着问东问西。
但尤善不同,她来这里的目的并非简单的通关副本或活下去,而是为了找出尤川的下落和程序的问题。
尤善身上带有密钥,她相信自己能进入的副本必定会有特殊之处——说不定在某个角落里就能发现尤川留下的线索指引,这对她来说可比通关副本更重要。
童清雪的注意力本来也放在村长身上,却忽然意识到围着村长的那群人中少了一个玩家的身影。
她回过头,就看到尤善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末尾,女孩目光望着别处,似乎是在欣赏村里的风景,看上去对其他玩家和村长的交谈并不关心。
童清雪蹙起眉,几步就走到尤善跟前,然后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喂,你一个人在后面看什么呢?我们又不是来旅游的!按照恐怖片定律,落单的人最容易先死,别到时候出事了再怪别人没提醒你。”
尤善回过神,朝童清雪露出一个笑来:“谢谢你的关心,我只是想观察一下村子的环境,很快就会跟上大家的。”
对方的态度实在温和,让说话习惯夹枪带棒的童清雪都忍不住梗了一下,才继续问她道:“所以你观察到什么了?那个村长讲话你也不听吗?”
“啊,我其实听了的。”尤善眨了下眼睛,目光缓缓从另一群人的身上扫过,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有意将音量控制在只有自己和童清雪能听清的程度,“但他的话好像不是很可信吧?”
童清雪的眉头顿时蹙紧了,她神态半信半疑,声音却下意识地跟着尤善一起低下来:“你怀疑他?为什么?”
尤善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低下头,用鞋尖在脚下的土壤上蹭了一下。
灰黄的尘沙小幅度扬起,能看出来质地十分的干燥。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平静地开口反问:“刚才下车的地方,土壤全是湿的,村长却说近期干旱,你不觉得奇怪吗?”
童清雪听得愣住了,她盯着地面看了几秒,觉得尤善提出的点的确很可疑。
她正想再蹲下来仔细看看,就听见了村长叫人的声音:“两位女领导,你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句问话传进耳朵的那一刻,童清雪心中猛然一惊,后背瞬间布满凉意。
原因无他,只因这声音的源头......有些过分的近了!
童清雪转过头,就瞧见那原本离自己距离挺远的村长已经贴到了她的身后,就这么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面上是笑容可掬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老头的眼珠有些浑浊,虽然他表情一直是笑着的,但要是忽的一下和这双眼睛对视,还是难免会让人心里跳漏一拍。
童清雪瞳孔一缩,她应激地退开两步,眼中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嫌恶:“滚开!不声不响的凑这么近,你想吓死谁?”
杨村长一时间怔住,显然没想到童清雪会反应这么大,反应过来后,开始又是鞠躬又是摆手地表达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啊女领导!我不是故意吓您......只是我走路的声音有点轻,您可千万别生气!”
即使穿了洗的最干净的衣服,着装也称不上体面的老人此时佝偻着身子道歉,姿态惶恐又卑微,那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生出几分同情,连张猛都有些看不下去,唯独童清雪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眉头甚至依然皱得快能夹死苍蝇。
见气氛僵持,赵天明连忙出来打圆场:“清雪啊,村长他确实不是故意吓你,我们几个都是看着他走过去叫你的......”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也滚!”
赵天明原本想当和事佬,他想的很好,然而话音未落就被童清雪毫不留情地打断,只能在原地怔住,脸色也变得难堪起来。
李晓明不知所措地愣在一旁,完全没搞明白几个同伴之间的氛围为何突然剑拔弩张。
张猛看不惯童清雪的无差别攻击,忍不住插嘴道:“你这娘们到底怎么回事?给你脸给多了是吧!对着自己人也发飙,神经病吧你?”
周昱琛站得离张猛近,注意到童清雪瞬间变冷的神情,赶忙伸手拦了他一下:“行了兄弟,少说两句吧。”
眼瞅着事态即将升级,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出来,轻轻地按在了童清雪的肩头。
童清雪偏头看去,就见尤善站到了她的右侧,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浅淡温和的微笑,从肩头处传来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些暖的温度和一股莫名能安抚人的力量。
“抱歉啊,杨村长。我们的这位同伴今天有点不太舒服,心情不佳,不是故意言语冒犯您,还请见谅。”这句话说完,尤善又看向其他玩家,意有所指道,“在陌生的地方水土不服很正常,大家都是同事,还是彼此多包涵为好。”
听她这样暗示,张猛当即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多余的话了。
杨村长见尤善给了他台阶,也立刻顺着下了:“哦......没事没事,我没有被冒犯到!领导们今天赶路应该很累了吧?马上就到给您们准备的住宿地方了!这边走哈!”
尤善于是收回了摁在童清雪肩上的手,对她道:“我们走吧。”
童清雪抿着唇,没有接话,但也没有驳了刚替自己解围的尤善的面子,抬脚便向前走了。
因着刚才的矛盾,这支队伍接下来走的并不整齐,眼看着快要到住宿的地方了,前头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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