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在福利院,福利院的生活并不好过,小孩互相抢食、打架,护工毫无理由的叱责,挨打挨骂都是常事。
饭菜更是不能离眼,一个不留神,她的饭碗就会被别的小孩恶意吐口水,拌沙砾。
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人会保持善良。
底层容不下好心人,嫉妒滋生在每一个阴暗角落,每个小孩都不希望别人比自己先被领养,在这里,每个人都要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那天宋好音吃过午饭,趁着午睡的时候偷偷溜到后厨,打算进去摸几个馒头藏起来。
福利院里一日三餐虽然按时供应,但是从来吃不饱,粥稀得像白开水,炒白菜油盐不放,吃起来跟受刑似的,而且还限量。
中午是个好时候,福利院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午休,后厨的厨子阿姨也午休,但不知道是不是她进来次数太多被人察觉了,今天中午的厨房门上了锁。
她站在门前,来回摆弄那把锁,就当她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去时,一转身,竟看见身后站了个人。
那人长得很高,头发乌黑乌黑的,穿着一身看起来很贵的西装,正午阳光打在他的背上,像披着一层金色盔甲,光彩熠熠又极有压迫感。
他的脸藏在光影里,什么都看不清,宋好音觉得他似乎笑了笑,问∶“你在干什么?”
声音温和含笑,却又带着霜寒。
她当时就吓得一趔趄,腿一软差点从楼梯口摔下去。
那人几步过来拉住她,把她拉到远离楼梯口的平地上。
她这才看清楚,眼前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脸色苍白,嘴唇却红润,五官立体英俊,是异于常人的英俊,酷似电影里的世家公子哥,眉眼透露着一种阴郁气息,像电影里欧洲中世纪爬满藤萝的陈旧雕像,神秘诡谲。
她第一反应是转身要跑,但这男人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她有些不安地想抽回手。
那人轻笑一声,又问了一遍∶“你在干什么?”
她低着头不答话。
心虚归心虚,但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是来偷吃东西的,因为一旦让院主任抓住就是通报,两三天都别想吃东西了。
她开始暗暗琢磨,这男的不会是新来的院领导吧,大中午的不睡觉蹲这抓人,看谁偷吃?这不是有病吗。
男人反而有些疑惑,问∶“你想跑?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他说完以后顿了顿,大概害怕自己真的吓到她,于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然后放开,抬起胳膊虚环在她两侧。
“别害怕。”他单膝压低,半蹲着抬眼看她,“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宋好音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整片天的星河。
他长得可真好看。
宋好音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抬起手按在自己肚子上,接着很快又放下,轻声说∶“饿。”
她侧过身子指了指身后厨房的门,那男人弯起眼睛笑了,“我去给你拿吃的。”
他左右看看,最后拿起角落里一捆开胶废弃的电线,窗台上有一把生锈的剪子,他把电线的橡胶层撕掉,用剪刀挑出里面的铜丝绕在一起,接着走到厨房门前。
其实很多年后,她再想起这一幕还是觉得困惑。
嵇山不缺钱,更不缺吃的,他当时完全可以带她出去吃饭,或者叫人来打开门,但他只是拿着那根捆绞在一起的铜丝,半蹲在厨房门锁前——开始撬锁。
她站在他身后,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后脑,甚至每一根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像常年不见光,脖颈和脸色一样苍白,侧过的小半张脸不经意露出惊艳的五官,伏耳听着锁芯里的声音,神情严肃又专注。
宋好音看着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芦苇尖轻扫过胸腔,痒痒的,兴奋又期待。
直到厨房阿姨的尖利斥骂声传遍走廊,她还在嵇山坦然的目光中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中午剩的茭瓜炒肉。
茭瓜炒肉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她混乱地想着,手不停歇地拿着吃食,活像只饿了三天的狼崽子。
厨房门口很快就聚满了人,他们惊怒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宋好音,但碍于嵇山站在身边,谁也不敢过来,只能在门口指指点点。
嵇山确实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凌厉感,尤其当他盯着人看时,一米八七的身高加上价格不菲的行头,大家都在猜测他的身份。
嵇山从台子上倒了碗水给她,说∶“慢慢吃,别着急,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谁也管不着你。”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谁也管不着你。
这话听起来真稀奇,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话。
似乎人本该如此,可以前从没人告诉过她这样的话。她早就忘了人到底该怎么活。
嵇山现在在干什么呢,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见了,会是什么反应。
她正这么想着,“啪嗒”一声,门锁开了。
刘若愚得意洋洋地朝她晃晃门锁,邪魅一笑∶“怎么样,哥厉害吧,来吧,不要吝惜你的赞美之辞,尽情地夸我吧!”
宋好音对于他的骚话已经免疫,冷着脸说∶“还有道锁。”
“哎呀,这个简单,就挂锁复杂一点。”刘若愚把铸铁锁随手一扔,铁丝往门锁里探,“这种锁,只要勾住锁芯……就开了。”
“咔”一声轻响,刘若愚按下门把手,大门应声而开。
刘若愚的得意简直要溢出来了,呲着牙道∶“你说,哥是不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我,华盖真人亲传弟子,进可伏尸降鬼画符引咒,退可拆门卸锁爬墙跳洞,你就说我是不是十项全能,世界上怎么能有我这么完美的男人,你是不是已经爱我爱得无法自拔不可救药,马上就要以……”
宋好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出去以后记得去公安局备案,否则轻则十五日以上拘留,重则三年起步不得假释,要让我逮着你。”她顿了顿,“决不姑息。”
说完推开门,留下敢怒不敢言的的刘若愚呆愣在原地。
“吱呀”一声,门板上沉积多年的灰簌簌地落下来,宋好音捂住口鼻,拿灯光先扫了一遍。
这屋子可见度差,应该没有窗户,普通灯光照不了多远距离,半米开外的可视距离已是勉强,估摸着现在还是在地下。
刘若愚拿着自己的手机手电筒,在门口探头探脑∶“怎么样,有发现吗?”
宋好音走向房间一角,头也不回道∶“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刘若愚顺着她的灯光看去,地上空荡荡的,应该又是个空房间。
他朝着另一侧走去,才刚落脚就感觉踩到个滚圆长条的东西,顿时吓得尖叫起来∶“这特么什么东西啊啊啊——”
他惊得立刻弹起,脚下打滑一下摔在地上,光线横在眼前照亮三寸之地。
惊嚎声霎时震透耳膜∶“胳膊!是是是人的、一截……胳膊!我擦啊!!”
他一边大叫着一边朝后退,宋好音从他身后快步走过来,蹲在前面拿光对着那节手臂照了一阵。
“上次在西山公墓的山洞里也没见你吓成这样。”宋好音转过头,神情复杂地看他,“这是傀的断肢,和鹿王庙里的没区别。”
她弯着腰把那截断肢扒拉到脚边,“轱辘辘”一阵滚动声,果然是段木头。
关节连接处褐色发黑,散发出明显的烯烃类化合物气味。
想要傀可以和人一样行动如常,关节轴承处少不了上些润滑油之类的东西,刚刚在门口闻到的气味应该就是从这发出来的。
灯光从宋好音下颌往上照,光线映得脸色青白,脚边还有一段酷似人体手臂的木头,这场景也足够吓死刘若愚。
他转过头去,一骨碌爬起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哪个狗东西整得这些,脑子有毛病吧,雕这么多傀出来干嘛,还都是废的,就为了吓人吗?!”
刘若愚嘟囔着,用脚把地上横七竖八的断傀踢得“当啷”响。
宋好音顺着墙边一地乱七八糟的废傀照去,前方左手边还有一扇门,黑洞洞的,走到跟前才发现这门没锁,开了条缝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灯光只照进去一角,她猛地愣在原地,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寒从心底升起,有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失了声,喉头发紧得厉害。
灯光所照之处有一台可推拉的单人病床,病床下倚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半边头颅的面皮已经干瘪凹陷,露出发乌的头骨,枯瘦的手臂半露白骨,身下一滩早已干涸的黑色尸水,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蜷在床腿旁。
这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且为女性。
警校的法医学基础知识和数年的刑侦工作,让她一眼就判别出,这种白骨化程度,死者死亡时间至少在六个月以上。
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尸臭味和一股刺鼻气味。
宋好音定了定心神,将门全部推开,顺手从病床前的托盘里拿起一把手术剪横握在手里。
果然,没走几步,她就印证了那股刺激气味的来源。
——墙角处纵向摆着两口巨大的水族箱,有将近一个成年人那么高,半透明无色液体注满整箱,里面层层叠叠浸泡的都是人的尸体!
那些尸体**苍白,一张张面孔被泡得肿大,不过保存相对完整。两个水族箱加起来粗略估计十几人,有男有女,基本都是成年人,越靠近那股刺鼻味就越明显。
——是福尔马林!
照在水族箱上的光线微微抖动,宋好音的手在发抖。
这些人早就失去生命体征,他们是什么时候遇害的?为什么市局没有接到相关报案?如此大量的遇害者,为什么连人口失踪都没报上来?他们死亡了多久?凶手杀害这么多人,又把他们的尸体保存起来是为了什么?
问题像沸锅里的气泡,一个接一个从水底涌出,在接近水面时又突然爆裂,一个想法迅速在她脑海里成型。
“我说你干嘛呢,里面是藏了幅清明上河图还是怎么着,看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刘若愚一脚把靠在墙根挡道的傀踢开,木质腿“铛啷啷”地滚到一边。
他刚踏进里间,没防备面前横了张单人病床,一抬腿膝盖撞在床架上,立刻疼得他呲牙咧嘴,抱腿“嘶嘶吼吼”痛叫着朝后蹦了几步。
“这、这这怎么还放了张床?!”
宋好音转过头,“哎——你别往后——”眼看他就要撞上床脚,想出声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刘若愚感觉自己踩在什么又硬又软的东西上面,根据脚感,那形状感觉有点像人的小腿或者是手臂,他往后一出溜差点又要摔倒。
“擦啊。”他看都没看一脚就踢上去,“这人是不是变态啊,做这么多傀出来干嘛?隔两步就冒出来一个,做这么多邪乎东西也不怕折阳寿!”
那一脚踢过去以后,刘若愚隐约听见“咔”一声类似骨骼断裂的声音,但木头“轱辘”滚落的声音却没有响起。
有点不对。
他一边弯腰揉着膝盖,一边用手电筒照刚刚踢到的东西。
这一照不得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舌头都僵直了,声带被割裂般发着抖却发不出声,双眼一闭只差原地升天。
——在离他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赫然半坐着一具被踢歪脑袋的女人,断裂的脖子外包裹的皮肤早就发黑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尸臭味扑面而来。
宋好音的声音同时传来∶“那不是傀,那是尸体,还有这里。”她的灯光一转照向面前的水族箱,幽幽反光映得面色沉冷霜寒∶“我们找到尸体了。”
漆黑密闭的空间宛如浩瀚空荡的宇宙,时间也失了尽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黑暗中那两只巨大的、泛着莹莹绿光的透明玻璃水箱上。
手电筒的光源被四层玻璃反复折射,在液体中投出数个光点,水母一样在寂静的地狱之海中飘荡,青白尸山犹如修罗场,一层叠过一层,在无息死寂中漾出丧歌的波纹。
一具具尸体闭着眼,或半闭着眼,或干脆大睁着眼,空洞无神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外面。
刘若愚感觉自己后脖颈像被什么东西吊住,每转动一下就“咔咔”作响。
过了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鬼哭狼嚎般的大叫顿时传遍走廊∶“救命啊——我要死了——救命啊啊啊——”
从踩到女尸大腿的困惑,到差点与女尸来个深情对吻,再到透明水箱里成堆浸泡着的赤身裸*体的尸。
刘若愚简直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双手狂掐人中都挡不住阵阵袭来的浓重窒息感。
他哀嚎着转头就跑,那架势与冷宫里被逼疯的妃子没两样。
然而才跑出里间,离外面那扇门还有好几步时,迎面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好像是一个人的胸膛。
刘若愚早被吓得六魂俱散,登时捂着鼻子也顾不得疼,蹲在地上叫起来∶“别杀我!我就是个算命的,啥也不知道!不管您是妖是鬼都放我一马,我回去就给您烧纸钱!大别墅!大超跑!大长腿纸扎模特胸肌男!您想要什么我烧什么!放了我吧……”
头顶一道冷酷的声音劈下∶“我还活着呢你给我烧什么纸钱?!”
宋好音闻声不禁一愣,几步走出里间。
刘若愚瑟瑟地抬起头,一张年轻俊逸的脸映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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