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脑子像没缓过神来一样,片刻后爆发出一阵尖利大叫∶“鬼啊——这有只男鬼啊——”
边喊边抱头鼠窜,夺路而逃,然而还没跑到门口就被那年轻男人揪着后脖领拎回来。
“你蹿腾宋好音跟你一声不响地跑了,这事我还没找你,想往哪跑?”
刘若愚好像被吓得神经错乱了,一个劲地踢腿狂喊,双手乱挥乱打求饶道∶“大侠饶命我一命!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妻子日日盼我回家,我要死了她可怎么办呀!饶了我吧——”
刘若愚眼看就要疯了,满嘴胡说八道,自己都不知道乱求了些什么。
那男人身量高,手劲极大,见他这样不禁皱紧眉头,拉着他衣领把他提溜到面前,二话不说兜头朝他脸上扇了几巴掌。
刘若愚顿时被打得收了声,脑袋歪向一侧低声啜泣起来。
眼见那男人扬起手还要再扇一轮,宋好音赶紧跑过拦住他,“哥,别打了!他好像晕过去了。”
宋好音极少叫他哥,多数时候都不加称呼,惹急了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嵇山”。
嵇山手顿住,抬眼望她,黑暗中那双眼睛精光四射,森寒中夹杂着怒火。
她心里一凛,手心迅速冒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心虚地侧过头去,心里暗道∶打了他就不能打我了喔。
当然这话她是肯定不能说的,否则她哥下一个巴掌说不定就呼她脸上了。
皮归皮,嘴贫归嘴贫,只要不触碰嵇山的底线,她怎么蹦跶都行。
很明显这次嵇山是真生气了。
嵇山蜷了蜷手指,最终还是放下手,一松开衣领,刘若愚就顺着墙滑下去了。
“人失温或受到惊吓时地魂不稳,容易丢失。”嵇山说,“这里阴气太重,地魂要丢了难找回来,扇几巴掌是为了稳他的魂。”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宋好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不敢说也不敢问。
身后的啜泣声低了些,刘若愚有气无力道∶“大哥……下次要扇……能不能不只扇一边脸……嘶——”他捂着自己肿起来的右半边脸,痛苦地哼唧几声。
“行啊。”嵇山冷冷道,“悉听尊便。”
刘若愚虚弱地抬起手臂朝里间指,颤着声∶“里里面有有有好多尸尸尸体。”他缓口气,更加虚弱了,“快快快报警!”
说得像临终遗言。
宋好音道∶“我就是警察,你报什么警。”
刘若愚全身上下只剩嘴是硬的∶“你让停职了,不不不算。”
嵇山把手机扔他怀里,“报吧,110,119,120,看哪个部门能来救你。”
刘若愚死灰复燃地拿起手机一看,又心如死灰地放下。
还是没信号。
完了,全完了,没有人会来救我们,我们马上就要死在这了,就和水箱里面那些人一样。
宋好音用手机光仔细地照着嵇山的脸庞,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嵇山也不躲,任由她这么照着,冷道∶“如果门上没那么大两个手印,我确实不知道你们会在这。”
宋好音奇怪道∶“外面都是结界,你怎么进来的?”
刘若愚附声道∶“对啊,你怎么进来的?”一说话牵动他那半张伤脸,忍不住又“哎呦”一声。
“不是结界。”嵇山沉声道∶“我们进喻了。”
“啥?”
“什么?”
宋好音和刘若愚几乎异口同声道。
“喻,我以前和你讲过。”嵇山看着宋好音,随后抬眼瞥了眼刘若愚,“连喻都不知道,以后别在五行道里混了,收拾收拾差不多下岗吧。”
宋好音∶“……”
刘若愚∶“…………”
刘若愚顿时有种被刺扎的感觉,不过他私自拐带人家家属在前,说什么都是理亏,这会只能闭嘴。
喻者,譬也,况也,晓也。以过往之事为“喻依”,以参与过往之事中的人为“喻体”,所构建出来的“喻”独立于任何空间,可以不受外界干扰重现曾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喻可以将人带回曾经发生过的某个特定场景中的特定事件,进入喻的人会自动分配角色,分别进入不同人物的身体,一旦进入,一切举动都不由自己控制,会随着主体经历重演当年发生过的事。
就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又像亲身主演了一场电影,但场景动作都必须遵从当年发生过的事。
喻一般分为十种,分别是幻喻,焰喻,镜中喻,水月喻,妄喻,犍闼婆城喻,响喻,梦喻,影喻,妄喻。种类繁多,五花八门。
虽然种类多,但能遇见的无外乎就那几种,而且要想布喻,这需要消耗布喻者极大心神和修为,能布喻的人一般都是修为强大者。
“就是密室逃脱呗。”宋好音站在门口,手机光扫过床脚那具**不成人样的尸体,“每个人拿着自己的剧本进入剧情,不过……用活人当道具,这布置密室的人是不是太目无王法了。”
嵇山不动声色地摇摇头,抬手将一个v10潜水手电筒扔给她,“这里不是喻心。”
强光扫过水族箱,不愧是潜水级手电,连尸体脸上的毛孔都照得清清楚楚。
“那些尸体应该就是母傀了,而且是曾经的母傀。”嵇山说。
“曾经?”宋好音问,“什么意思?”她虽这样问,但心里那个想法基本已得到印证。
嵇山走到水族箱前,光束穿透幽幽死海,这水箱盖密封性应该不错,但随着海草样的头□□过眼前,所有人都仿佛闻见一股刺鼻的恶臭混杂着化学药水的味道。
“他们的胸口都有钉孔。”嵇山手中强光照着一具尸身胸前,“这里曾被铁钉刺穿过,用以控制子傀,但后来又拔除了。”
嵇山面色冷峻,“和所有事物一样,母傀也有保质期,新鲜、健全的尸体最好,所以制傀人定期就得更换一批尸身。”光束在水族箱前一晃,“这些替换下来的尸身本应被销毁,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凶手非但没有销毁,反而把他们都保存起来。”
宋好音眯了眯眼,“也许是为了备用。”
“有可能吧。”嵇山说,“但最有可能的是……”
“这么多尸体处理起来很麻烦,埋在哪都有可能被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都有可能让警方顺藤摸瓜找过来。”宋好音接道。
嵇山点点头,“这应该是主要原因,不过这些尸体看样子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年内,你们有接过失踪人口报案吗?”
宋好音看了他一眼,心说接没接过失踪报案你不知道吗,不说别的,就刘能那个大喇叭都得上赶着第一时间告诉你。
她默默地摇摇头,“境外人口,偷渡、黑户、人口贩卖,都有可能,没登记的流动分子都属于高危人员,失踪死亡一时间也没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报案。”
她叹口气,这么多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她专门把光束打到倒数第二层一具男尸露出的半张肿胀青白的脸上。
高颧骨,宽嘴,下唇偏厚,眼睛半阖,眼尾凹陷狭长。
典型的东南亚长相。
嵇山明白她的意思,“这些都是推断,我国从西南到东南沿海一带的少数民族也有类似长相。”他朝床脚那具尸体点点头示意,“取DNA对比最保险,只是……”
只是DNA数据库是近几年才建立的,人员采集信息不够完善,且不说他们现在出都出不去,就是能把被害人DNA采出去,对比结果也很有可能查无此人。
但查无此人又无法确切证明死者就是境外人口,凶手留下的线索太少,作案手法又极其诡异,这案子怎么想怎么棘手。
宋好音深深吸口气,走到床前医柜处翻出一只密封袋,从床下尸体上取下一缕头发封好,又对着尸体“咔咔”拍了几张照片。
手机电量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层红线。
“哎不对。”宋好音突然说,“那这具尸体为什么不放进水族箱,就这么潦草放在这?”
这时,身后一个颤巍巍地声音传来,∶“破了……”
宋好音一回头,看见刘若愚像被抽走骨头架似的歪倒在门边,抖着手一副随时要吐的样子。
“……因为破了,做母傀得保证尸身完整……没有明显开放性伤口,否则很难操纵子傀,容易露出破绽……被对方发现。”
宋好音挑挑眉,“呦”了一声,“醒了啊,脸还疼不?”
刘若愚朝天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嵇山走过来,把密封袋揣进自己口袋,眼神示意床下的尸体,说∶“她应该是这里面为数不多的进行过反抗的人。”
密封袋里的发丝上粘着血迹,干涸的血液早就凝结成了血痂,一碰就碎。
“好了,走吧。”嵇山走到刘若愚身旁,屈膝踢了他一下,“重头戏还在前面呢。”
刘若愚一愣,“啥……啥重头戏,嘛意思哎?”
宋好音走到他身边本想扶他一下,但看他那扶不起的窝囊样又作罢,说∶“你要不想走就在这装死吧。”
刘若愚哪能干,留他一人和满屋子尸体待一块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赶紧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追着前面那俩身影就往跑。
鬼祟的目光在嵇山和宋好音脸上打了几个来回,一个英挺冷漠,一个秀丽沉冷,两个人面色凝重,都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好音一早就注意到刘若愚乱瞟的目光,在他第一百零八次偷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道∶“你偷偷摸摸的在看什么?”
刘若愚被抓包后一时语塞∶“……我看、我看……我我我没看啊!”
宋好音冷冷一笑,“谁再看谁掉眼珠子。”怕唬不住他似的又加一句,“还会掉水箱里。”
刘若愚打了个深深的寒战,半晌才压着嗓子问∶“……你们、你们俩……真是兄妹俩啊?”
“不是亲生的。”两道声音一齐响起。
宋好音一愣,转头看向嵇山,后者气定神闲地回看她一眼。
宋好音鼻间轻哼一声,道∶“是领养的。”
这次又是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嵇山都有些讶异地挑眉。
宋好音冷着声问∶“你为什么学我说话?”
嵇山∶“我没有学你,这是事实。”
宋好音∶“你学了。”
嵇山∶“我没有。”
“好了!”刘若愚出手打断,这俩人挑眉的神态动作简直一模一样,挤兑人的时候也神似,要不是一家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前面的走廊幽深黢黑,三人步调不一致声音交叠着响起,在狭长通道里形成回音。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无助的绝望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
“这氛围有点子吓人啊。”刘若愚突然道,声音虽然不大,但效果不亚于在宋好音紧张的神经上弹了个脑瓜崩。
关键还有回音,走廊前面貌似很深,回音荡了三四遍才消散,感觉更吓人了。
宋好音一巴掌拍在刘若愚后背,瞪他一眼∶“你能不能闭嘴。”吓得他一拘灵。
刘若愚讪讪道∶“我的意思是,咱们都这么害怕,不利于接下来破案,我有一个提建议。”他清清嗓子,“不如咱们比赛讲故事,看谁能先把对方逗笑。”
你又有提议了。
宋好音看了刘若愚一眼,问∶“先笑的怎么样?”
“谁先笑,到了下一扇门谁就先开。”刘若愚说,“我先来。那年中秋,你站在月光下唱歌,哥没有一个字听懂的,还以为是什么先锋派新歌,结果你说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但哥还是听你唱完了,为什么?”
刘若愚表情贱贱的,耍帅地撩了一下头发,“因为歌会跑调,但哥不会跑掉。”
…………
没有人说话,空气陷入一片死寂,比刚刚还要安静,只有三人的轻微脚步声回响在幽暗的走廊,显得更加诡异渗人。
过了一会,宋好音轻哼了一声,表扬道∶“好好笑。”
“……太冷了吗?”刘若愚踌躇着问,“刚刚你要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们俩被我冷死了。”
宋好音下意识回过头看身后的嵇山——她每走一段就会回头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别的。
嵇山没什么表情,脸上挂着一贯的寒霜,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刚回过头,就听身后的人冷冷道∶“前天下雨了,你问我喜不喜欢雨天,我说不喜欢。”
“嗯?”宋好音回头看他。
嵇山面无表情继续∶“昨天是晴天,你又问我喜不喜欢晴天,我说不喜欢,你问我到底喜欢什么,我说哥只喜欢你的每一天。”
宋好音脚步一滞,僵硬地回头看他,看表情不亚于吞了一颗核弹五雷轰顶了般。
刘若愚∶“…………”
宋好音愣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人怎么可以这么有烂梗。”
刘若愚蓦地“哈”了一声,紧接着又“哈哈哈哈哈”了一串,干巴巴赞道∶“挺好笑的,下扇门你开。”
“…………”
不是说好谁先笑谁就开吗?
两束强光和一束微光交汇共同照亮前方,一扇双开磁吸安全门出现在眼前。
刘若愚止步脚步,一摊手指着前面,一副“来吧,请开门吧”的表情。
嵇山皱着眉看了一眼刘若愚,转眼又看宋好音。
宋好音耸耸肩解释∶“刚刚水箱那个房间门是他开的。”
她靠近嵇山,用微弱却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一朝被蛇咬,可能吓着了,现在门都不敢开。”
刘若愚“咳”了一声,抱着胸站在一侧,死活就是不碰门把手。
嵇山拿手电上下扫着门,“刚刚忘说了一点,既然水箱里的尸身是用过的,那就说明,凶手已经做好了新的母傀,母傀没有在外面露过面,很有可能不是用来对付谁的,而是在保护什么东西。”
刘若愚问∶“保护什么东西?”
嵇山摇摇头,随后又道∶“尸身都在这,根据犯罪现场就近原则,要保护的东西应该离咱们不远。”
刘若愚突然想到什么,于是问∶“有母傀就会有子傀,母傀用在守护,那子傀呢?”
“子傀通常散布在周边,防止外人入侵,就像墓葬里的防盗机关。”嵇山说。
刘若愚脑中立刻出现盗墓小说里鬼影重重的人俑群,背后冷汗“唰”一下出来,汗毛都倒竖起来。
“那这扇门后岂不是……”
刘若愚战战兢兢地声音还没落地,嵇山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咔”一声脆响拉开了门。
注∶
幻喻∶如虚如幻,是为“魔术”。
焰喻∶火象所化,焰喻终结时浴火焚烧。
镜中喻∶镜中曾照过之物投射入喻,因无缘法而生恨,凝结镜中,则为镜中喻。
水月喻∶午夜水中月,昙花一现,天明则消。
犍闼婆城喻∶海参蜃楼,常出没荒原沙漠,濒死之际易误入犍闼婆城喻,出喻之时则为死期。
响喻∶世间风言风语所化之喻。
梦喻∶现实所闻见事,而无实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则为梦喻。
影喻∶可见不可得,可闻不可捉,捕风捉影而不得,则为影喻。
妄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出自《摩诃般若经》,有戏剧性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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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进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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