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国道,西山公墓,一辆面包车飞驰而过。
车窗开了一条缝,山里气温低,凉风顺着缝隙吹进来,扑在脸上潮湿冰凉,刘能一路哼着歌,时而高亢时而抒情,就差手里拿个麦开演唱会。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可是苍天对你在呼唤……”
“在呼唤嘿在呼唤……”
刘能这车经常进出现场,局里的人都认识,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出任务能多拉几个同事。
一来方便,二来上下班路上还能顺带载客挣点外快,因此他对自己这辆海狮非常感激,外面虽然沾满泥点子,里面收拾得倒也干净,座椅靠背都散发着一种清香,坐着感觉也不差。
但进山那段路难走,路面坑坑洼洼,加上夏季自然灾害不断,大路已经封了,只能从小道走。
小道更难走,进山还没二十分钟,苏浩脸色就越来越白,佝偻着背趴在包上眉头紧锁。
刘能从后视镜里看他,“怎么,不舒服?”
苏浩没说话,身上却开始细细地发抖。刘能又叫道∶“梳子,哪难受啊?”
苏浩最烦这个外号,娘们唧唧的,偏偏刘能最爱这么叫他,搁平时他肯定要跳脚,但现在他顾不上了。
刘能又喊了几声“梳子”,苏浩身体的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宋好音侧过头问他∶“想吐吗?”
苏浩不说话。宋好音又转过身去看嵇山。
嵇山一路上非常安静,安静有些异常,她问道∶“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也想吐吗?”
嵇山没说话,偏过脸看向车外,脸颊苍白,下颌绷得有些紧。
都不说话,宋好音轻轻吐出口气,这都什么毛病。
右边苏浩终于咬着牙关颤声说∶“嗯……”
“停车!”宋好音喊道,刘能一脚急刹把车靠在路边。
这一下子给苏浩晃荡的,胃里东西顿时反到嗓子眼。
宋好音二话不说越过苏浩就下车,拉开车门,“这车我前天才帮刘副洗的,自费!吐车上二百。”
苏浩愣了一下,死咬着牙硬给憋回去,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另一边车门“呼啦”一下开了,有人脚步慌乱地跑出车外,直奔道旁树林,仓皇而去的英俊背影略带着一丝狼狈,跑了没几步扶着一棵树弯腰“哇”一下吐了。
嵇山吐了。
宋好音惊呆了。
苏浩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扔下包也跑到树林里随便扶了棵树也开始吐。
宋好音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在他俩中间,又慢悠悠地抽出一张纸递到嵇山面前,“嵇总金贵啊,坐车都能吐,一会进了现场见了尸体不得把胃吐出来。”
一听到“尸体”苏浩更不行了,夺过她怀里的抽纸,边拍着胸口边yue,“别……别说了……”
说来也怪,自从进了西山公墓,嵇山就一直感觉不好,连带着身体也出现反应,像是某种凶恶征兆在无形地提醒着什么。
刘能重新点开火,透过后视镜无语地看着后面三个人,一位董事长一个实习生,一左一右跟个门神一样坐着,脸色惨白,中间的宋好音一脸生无可恋。
真没用,刘能暗戳戳地想,身为男人,坐个车都能吐成这样,真是太没用了!
·
西山公墓向南500米,一隐蔽山洞前已经拉上了警戒线。
外围警戒线旁的警员一见开来一辆银灰海狮,立马自觉的拉开围挡。
“他妈的,哪来那么多记者。”刘能骂骂咧咧。
车一停稳,宋好音就一个大跨步奔到警戒线前,“哎哎哎,都让让,都让让,市局刑侦。”
她亮出证件,上面“公安”两个大字熠熠生辉。
“别拍了别拍了,把设备都收回去,哎!说你呢!”宋好音一把扣上一台摄像机的镜头盖,“现在案情不清晰,涉及他人**,再拍我可以依法起诉你。”
那小个子记者偏过头看她,“涉及**?这就是群偷渡客,没人认领的无头尸,他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当我们记者都傻子吗?”记者指着前面几个穿警服的人。
宋好音一向不是先礼后兵的人,直接握住一排的长枪短炮全呼地上,压低声音道∶“再不滚现在就跟我回去蹲几天!”
“啊!”其中一个记者叫道,“我这一台设备五位数呢,你说摔就摔啊!”“嘿,警察也不能乱抓人啊,我们犯啥事了?”
那个小个子记者闪得快,设备还好着,他扛起摄像机打开盖对准刘能,“西郊出现恶性命案,多具无头尸死因不明,警方破案不成反抓记者,这算什么事?!”
去他妈的,这么一会标题都想好了,宋好音气得牙痒痒,抬手就打算拷了他。
一只手突然拍上那小个记者的肩,记者回头一看,是张极其英俊透着苍白的脸,他的脑子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帅的人很多,但帅成这样的不多,“啪”一声,脑子里那根弦断了,小记者怔怔地开口∶“……嵇董事长?”
“嗯。”嵇山声音冷冷的。
小记者呆愣愣不问自答∶“上个月规划局在横淮招标振兴化工厂那块地,我……我见过您……”
嵇山嘴角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搭眼瞥见他胸口那块挂牌,“南风日报的?”他抬抬下巴示意∶“案子还没破,请配合警方调查。”
不知怎么回事,那小记者像突然傻了一样,竟乖乖放下摄像机,退到一边,呆呆地盯着嵇山看。
嵇山走到众人面前,稳稳地开口∶“刘副心系案情,情绪激动在所难免,设备问题不用担心,我来给大家赔,大家现在回市里去博森大厦。”
他抬起腕表,礼貌一笑∶“下班前受理赔偿,今天周五,财务下午五点半扎账,过时不候。”
大家一听这话,纷纷提上自己的设备一哄而散。
一阵冷风吹过,嵇山额前的碎发拂过眉梢,眉色与眸色几乎要与山色融为一体,幽深墨黛,显得侧脸更加硬挺冷峻。
宋好音正打算说点什么,转头就看见警戒线内有个人站在山洞前,拿着手机正在拍什么。
“哎——那边的,说了不让拍。”
她一弯腰钻进隔离带,心想这哪来的傻X,砸了摄像机又改用手机拍了,“把手机放下,别让我说第二遍,这里也是你能进来的?!”
嵇山顺着宋好音的方向看见山洞前站着的那人,刚刚在车上的眩晕感又涌上来,一种诡异气息悄无声息地钻进鼻端,这个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见过……
那边,宋好音刚准备扣下他手机,就见那人盯着镜头喃喃道∶“不对劲啊……”
后面“噔噔噔”跑上来一个人,笑道∶“警官小姐,咱们又见面了,你说多巧,这就是缘分啊。”
原来是丁壮壮,宋好音心道巧你妈个头,要不是你那破厂子出的那档子事,老娘也犯不着天天往西边跑。
丁壮壮态度十分良好,立马一伸出手介绍道∶“警官小姐,这位就是我请来的大师,华盖真人亲传弟子,人称宜州活神仙,精通八卦周易,能掐会算,大师可厉害着呢,您可别小瞧他。”
大师?这人也忒年轻了,看着也就二十出头,长得倒是不错,丁壮壮怎么说也是个老板,手下管着七八间厂子,能被这么个神棍给忽悠了?
宋好音一抬头,正撞上那年轻男子的目光,很斯文的长相,嘴角带笑正看着她。
一阵凉风吹来,吹乱了宋好音的头发,盖住侧边脸。
年轻男子伸手撩开她脸颊的碎发,温和礼貌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声音清朗干净,像山涧泉水,顺着狭窄岩道叮咚流下。
宋好音愣了一下,下意识侧过脸躲开他的手,男子笑笑收回手,依旧看着她∶“抱歉啊,你很像我一个故人,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正脸。”他微微屈膝靠近她,“这么一看更像了。”
宋好音朝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那男子笑盈盈地,“什么活神仙,丁老板谬赞了,警官小姐叫我刘若愚就行。”
身后一个人突然阴恻恻地开口∶“当然谬赞,神仙活久了也得死,到时候就是死神仙。”
宋好音一转头就看见嵇山那张阴翳得快结冰的脸。
然而此人帅不过三秒,囫囵话还没说完就就扶着宋好音胳膊弯腰……又吐了。
刘若愚一怔∶“……我长得这么恶心吗,一见我就想吐?”
刘能忙不迭地跑过去,殷勤地扶住嵇山非常关切地问∶“嵇总您没事吧,要不要我先派人送您回去?”
全然不顾到了现场后第一个冲下车靠在路边早就吐得昏天黑地的苏浩。
丁壮壮突然声调上扬∶“哎!这是……季丰实业的董事长嵇山?!”
宋好音突然觉得有些丢人,一开始的幸灾乐祸被嵇山这么一吐都给吐没了。
她把抽纸都塞进嵇山怀里,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回头见刘若愚还盯着她,宋好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嵇山直起身,把宋好音拉到身后,强忍着不适道∶“没见过。”
刘若愚已经掏出手机划亮屏幕,嵇山一眼就知道他要干嘛,先一步说∶“联系方式不用要,她不会给你。”
一句话把刘若愚堵回去。
刘若愚收起手机,依旧露出温和的笑∶“嵇总说没见过,那便没见过。”
气氛有些微妙。
刘能干咳了两声,扯出僵硬的微笑介绍∶刘……大师,这是我们刑侦支队特聘顾问,嵇先生。”
这时后面跑来一个警员,手里举着取证相机喊道∶“刘副支队,您过来看看,这些好像不是……”
刘若愚随着刘能的目光一道望去,沉声道∶“不是尸体。”
嵇山看着刘若愚,面上毫无波澜,手指却捏了捏。
那警察气喘吁吁地过来∶“山洞里那些东西用塑料布包裹成人形,我们一直以为是尸体,法医过来才发现是一批人形木头。”
“不是人形木头,是傀。”刘若愚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波动。
刘能转头看刘若愚,“你刚刚说不对劲,指的就是这个?”
刘若愚点点头,先朝山洞走过去,嵇山和宋好音接着也掀起隔离带。
身后传来刘能抓狂的怒吼∶“那尸体呢?说好的尸体呢??又他妈的涮老子?!有意思吗一天天的!”
嵇山带着乳胶手套半蹲在六个排成一排如同真正尸体的傀旁边,从法医划开的塑料口子往下拨,在傀的后颈下三寸看见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周围带着一圈暗红色。
他蹭在手指上一闻,是朱砂。
刘若愚半蹲在对面挑挑眉,顺着塑料口又朝前拨,果然在傀的胸口处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他抽出手指放在鼻尖一闻,锈腥味,是一枚钉入的铁钉。
是连心咒。
被下了连心咒的傀是连心傀。
这种傀一般分母子,母傀是尸体所制,选用生前无依无靠异死他乡的最好,这种人头七回魂时没有去处,心中孤愤难平往往也不愿去投胎,留在人间不人不鬼地一直游荡,魂魄不进入轮回,母傀就可以发挥最强的作用,能很好的牵制子傀。
子傀是由柳木雕刻成人形所得,胸前心脏部位一般会钉入一颗铁钉与母傀呼应。
制傀人被称主人,正所谓母子连心,主人发号施令操纵母傀,另一边的子傀就会作出相应举动
如果主人术法高强,即使远隔千里之外,也有可能操作子傀。这样种同心傀有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子傀一旦儡亡,主人可以再制一批子傀接着受母傀操作。
毕竟柳木好找,流尸难寻,以前打仗的时候这种制傀人还很多,但现在是太平日子,没那么多无头尸,于是这一行也慢慢衰败了。
很明显,山洞里这七个子傀已经与母傀脱离联系,是被逐出棋盘的弃子,不过既然有子傀就说明一定有母傀,而且以现存制傀人的能力,应该无法操纵距离太远的子傀,因此可以推测母傀应该就在附近。
嵇山思索这些的时候,刘若愚已经走到山洞外了。
宋好音折了跟草,一下一下地在手里来回捻,这案子有点棘手,但不管多难搞,只要出了人命就归警察管,她必须得抓出凶手,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一旁的警员跟刘能说∶“半个月前有一批从南边边境过来的货船,其中一艘船上藏了人,过海关的时候让扣了,没来得及移交检察院人就跑了,让查的刚好六个人……”
刘能了然地点点头,和嵇山说得基本一致。
地上一排的木偶显然已经超出警方受理范围,但事关人命,他只能硬着头皮问嵇山∶“发现什么了吗?”
嵇山起身道∶“连心傀。”
刘能愣着问∶“连心傀是什么?”
“一种早就失传的术数。”说话的是刘若愚,他在山洞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傀,“连心傀分母子,这是子傀,母傀应该在附近。”
嵇山站起身看着他,衬衫衣料服帖在身上,显得整个人修长挺拔,衣领扣子开在第二颗——那是刚刚他吐的时候,宋好音怕他憋死趁人不注意解开的。
刘若愚莞尔,道∶“嵇顾问,我说得对吗?”
嵇山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道∶“你认识我?”
“季丰实业大名鼎鼎的董事长,谁不认识?”刘若愚玩味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好音总觉得刘若愚把“季丰”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她平时在警局最怕被人说是关系户,听到“季丰”这俩字都能寒得抖三抖,此时听见刘若愚这么说只觉得格外刺耳。
刘能转过头踟躇着问∶“嵇顾问,母傀是在附近吗……”
半晌,嵇山点点头∶“理论上讲是这样的。”
刘若愚温和地笑笑∶“傀术而已,旁门左道的东西,翻不起大浪。”
嵇山眼神森冷地看着他,鼻间哼出一声“翻不起大浪,这六条人命怎么说?”
“尸体还没找到,盖棺定论还太早,证据会说明一切。”刘若愚眨眨眼,“我只相信科学。”
只相信科学……
宋好音扬了扬眉,对他的话保持高度怀疑。
刘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什么意思这都是,什么尸体??”
刘若愚微笑,言简意赅道∶“母傀才是对应的尸体。”
一听到“尸体”两个字刘能顿时来了精神,大手一挥和宋好音说∶“给市局电话增派人手,四十八小时内就是把西山挖穿了也得把人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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