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不算遥远,车子进入大门后,在一处宏伟壮观的建筑前停下。乌泱泱的人群聚集在此,一下车,人们喜悦、自豪的气息扑面而来,阿黛尔不由得被这股强烈的情绪所渲染。
之后,她和母亲被舒尔茨领到了礼堂的位置上,全程观看完毕业典礼,庄严而又隆重。
刻板到极致难免有些寡淡,后半场的时间里,阿黛尔索然无味地望向行兵步列,期望能找到伦纳德的身影。
然而,插曲出现在典礼的最后,她听见校长无比高亢的声音:“今天过后,各位就是帝国真正的军人!很快,你们便将奔赴前线,你们的亲友也将在此见证这一刻!就在今天,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他们吧,吾之荣耀即忠诚!德意志万岁!”
“吾之荣耀即忠诚!”雄浑的声音响彻全场,人声鼎沸,震耳欲聋。
阿黛尔一下子怔住了,此刻她只听得到“奔赴前线”这几个字,在脑海里反复盘旋。战争,多么遥远的字眼,忽然之间就降临在她身边。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莎莉斯特摸了摸她的头,“莉莉娅,分别是人生的常态,我们只能听信命运的安排。”
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掠过耳边,随风飘逝。
阿黛尔抬头看向母亲,女人也注视着她…也许并非是自己,她想,毕竟她们朝夕相处,彼此再熟悉不过。莎莉斯特的眼神总是波澜不惊,黯淡虚无,让人如隔云端,看不破,猜不透……
典礼结束,她们随着人群退场,走出礼堂的后门。
“嘿!莉莉娅!”不远处,舅舅和哥哥一行人看见了她们,快步走了过来。
“我亲爱的妹妹,欢迎来到柏林,我很想念你。”面前落下一圈阴影,那双闪烁的眸子温柔地凝视着自己,随之而来的还有久违的拥抱。
男人肩膀宽厚,军装熨贴,身形挺拔颀长。被他拥入怀中的时候,阿黛尔闻到淡淡的皂角味道,混着股阳光晒过的气息,让她感到温暖、宁静。
时间好像放缓脚步,隔着衣物,少女发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闷声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伦纳德,祝你毕业快乐,还有,不要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别以为她不知道,在巴黎的时候是谁每次偷偷躲在房间里上药。
“遵命,我的长官。”伦纳德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拭去女孩眼角的泪水。
此话一出,邓普斯他们笑得张扬极了。
“瞧瞧!这就是我们巴赫曼家的手足情深!”舅舅拍拍伦纳德的肩膀,“去吧,再陪陪莉莉娅,部队深夜开拔,自己把握好时间。”
…… ……
“不带我逛逛吗?”人散得差不多,阿黛尔有些别扭地出声。少女的心情平复下来,垂眸,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好啊。”男人牵起她的手。
夏日的傍晚少了些燥热,偶有微风袭来,吹拂起少女的发丝。两人并排走在路上,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伦纳德多希望这是条没有尽头的路。
余光里的少女兴致缺缺,眼角还有些红肿。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泡泡领,荷叶边。裙摆摇曳,像只翩跹的小蝴蝶。
他的妹妹看着又长大了些,也高了点,不过,还是一样的孩子脾气,有时,真怀疑她的眼睛里建了座大坝,轻易便会开闸放水。
可是,我不愿看到你流泪的眼睛。伦纳德心想。
喉间感到一阵苦涩,明明有很多话呼之欲出,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压抑住。视线里出现把长椅,他滚了滚喉,问道:“我们去那边坐一会,怎么样?”
同样说不出话的阿黛尔点点头。
虽然是送别,但她希望伦纳德能够有个好心情,没有牵挂地踏上战场。初时受到的冲击渐渐消散,少女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是时候得弥补一下。
所以,“伦纳德,请闭上你的眼睛。”
对方乖乖照做。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噔噔噔~可以睁开眼睛啦!”
一枚精巧的怀表映入眼帘。还有女孩雀跃的笑容,瓷白的脸颊染着柔和的粉色。
“喏,为你定制的毕业礼物。哥哥,里面还有我们一家的合照。”
伦纳德接过怀表,打开,是张黑白的相片——站在后面的父亲揽着姑妈,而他抱着莉莉娅。小女孩的头发微微卷,咧着牙嘿嘿傻笑。
美好的回忆弥足珍贵,此刻笑容转移到伦纳德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收好怀表,他声音微哑,真诚道:“这是最好的礼物,谢谢你,我的莉莉娅。”
他永远也忘不掉这个夜晚了。
阿黛尔靠在他的肩上,同以往一样。夜色朦胧,月亮若隐若现,旁边有颗星星很亮,一闪一闪着。
“你要去往哪里呢?我会给你写信,写很多很多,缺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通通寄给你。”
“波兰…我们准备充分,胜利指日可待。我也会给你写信,莉莉娅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我有机会休假,一定去巴黎看你。”
“我等你,”彼此相视一笑,阿黛尔正色道:“哥哥,不管怎样,一定要活下去,我只希望你活着。”
“我向你承诺,一定会活下来。”活下来,回到你的身边,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坚持要求他陪自己拉了拉勾,少女才放过对方。微风和煦,一切是那样的静好,心底的某个疑问不断膨胀、发酵,终于,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哥哥,一定要战争吗?现在这样,不好吗?”
“莉莉娅,等你再了解帝国一些,就会明白了。我们只是想夺回自己被抢走的一切,除了战争,别无选择。”
伦纳德的眼神是那样坚定,即便狂风暴雨,也不会动摇半分。
…… ……
“除了战争,别无选择。”
思绪回笼,阿黛尔收起照片,再次拆开伦纳德上个月的信件。
密密麻麻的字挤在一起,目光扫至最后一段,逐渐飘逸的字迹显然能看出对方的愉悦——
“亲爱的莉莉娅,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帝国应该已经与法国开战。多么历史性的一刻呐,我们都将成为见证者。
战况胶着,父亲不知道何时才能占领法国…我想可能需要些时间,毋庸置疑的是,胜利一定属于德意志!当然,这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只会变得更好。
得知这个消息,你应该也会和我一样高兴吧。我这儿一切都好,除了不时有反抗军的‘起义’,呵呵,蝼蚁般渺小的力量,他们称之为起义,真是好笑。亲爱的,也不用担心父亲,他很安全。
好啦,可惜信又写到了结尾,好好吃饭,好好休息…遇到事情请立即联系父亲,他会解决所有问题,也替我向姑妈问好,再见了莉莉娅。一万个吻送给你,其他的期待当面再说。
无比想念你、爱你的伦纳德 4.6”
五月初的时候,她收到了这封信。确实如伦纳德所言,彼时德法已经开战。
她身边的同学越来越惶恐,有的目送自己的父亲上了战场,最后收到的,却是一张轻飘飘的阵亡通知单,甚至连遗体都没能看见。
那样撕心裂肺的恸哭,还有深痛恶绝的咒骂,狠狠拷打着阿黛尔的心。每晚一阖上眼,便如影随形,令人窒息。
她该怎么告诉哥哥,告诉他自己其实并不高兴?抑或,言不由衷地向他祝贺,说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
她讨厌说谎的感觉,一旦撒了谎,便不得不说服自己,欺骗自己就这样假装下去,待到真真假假混为一谈时,她害怕再也走不出这迷宫。
苦闷的心事难以排解,阿黛尔皱着眉,重新拾起笔,斟酌着开始写信……
…… ……
走廊的另一端,才从琴房回来的莎莉斯特推开了卧室的门,甫一抬眼,就发现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身影。
男人大摇大摆地坐在她的床边,带着眼镜翻看着床头的书。
“出去!邓普斯,你的房间在隔壁。”
“哼哼,有什么区别吗?你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或者,你也可以去我那儿…”轻佻地笑了笑,邓普斯合上书,玩味地看向面前生气的女人。
“谢天谢地,你终于不是那幅不死不活的表情了。”
莎莉斯特压抑着扭过头,将他手上的书抽走,“看不懂就别勉强自己了,白费力气。不许碰我的东西。”
说罢,没再理会男人,她准备夺门而出。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手腕猛地被攥住,莎莉斯特被抵在门口,动弹不得。对方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住,低头靠近,紊乱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处。
“咔嚓”,是门被锁上的声音。
“还要去琴房吗?贝拉,我们该休息了…”邓普斯轻嗅着女人的颈侧,眸色愈发暗沉,她的身体紧绷着,眼神闪躲,同从前的每次一样。
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男人捏住她的下巴,下一瞬,重重地吻了下去。女人含糊不清地反抗着,换来更加粗暴的啃噬,唇齿被强硬地撬开,如狂风暴雨般地深入。坚实的手臂和胸膛像铁丝网般禁锢着她,无处可逃。
头脑因为缺氧有些发昏,莎莉斯特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被男人握住了手贴墙压在门后,以十指相扣的姿势。
良久,邓普斯终于舍得松开她,微微喘息着,同她鼻尖错开,气息交缠。
下一秒,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
“卑贱的私生子,当年我瞎了眼才把你当作兄长!”女人的眼睛终于有了起伏,迸发着火光,方才的耳光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手脚发软地靠着门,声线发颤。
对方倒也不恼,习以为常地摸了摸被打的那侧脸,轻嗤道:“呵…我是私生子不错…不过,我算你哪门子的兄长?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盯着面色绯红的女人,邓普斯缓缓靠近,“我的母亲成了你继母,可我,只是她和情人苟合产下的私生子,我从来…都没想当你的哥哥呐。”
“你让我感到恶心……”绝望地看向他,莎莉斯特张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若有所思般,他骤然起身,背过她,松开了衣领,“所以这就是每次我离开巴黎,你就要去疗养院住一段时间的缘故?”外套被随意扔在床角,黑色的背带裹在衬衫外,绑着男人精壮的上身。
“对,你的一切都让我万分反胃…每次你一走,我就会让人把这个房间的东西全部换掉,直到确保不会留下你的气息…我才会考虑回来。”
坐在床上,邓普斯怒极反笑,对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遗憾道:“可惜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今晚开始,我会常驻在巴黎。”
“总有任职期满的那天,不是吗?”女人咬牙反讥。
“当然,”对方悠然自若地一颗颗解开衣扣,“我会把你们一起带回去,还有这里所有的佣人。没有哪里比伟大的帝国更安全。”
“你疯了?!”忍不住走到他面前,莎莉斯特眼中残红未褪,气急败坏,“你不能!你已经毁了我的人生,我不允许你掌控莉莉娅的…她只要今年通过考试,就能前往维也纳实现梦想。”
“维也纳维也纳…又是该死的维也纳!”邓普斯喃喃自语,舌尖反复滚过这些字眼,恨不得将它彻底碾碎。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生生咽下喷薄而出的怒气,皮笑肉不笑地说:“贝拉,你应该知道纽伦堡法案吧?你真该庆幸,莉莉娅遗传了你的优良基因……”
莎莉斯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你若是敢伤害她半分,我…”
“不,”男人的笑意逐渐扩大,隔着镜片,瞳孔愉悦地泛着冷光,“我发誓,倘若她的母亲听话些,她自然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自顾自地脱下衬衫,邓普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喻意明显。
一滴眼泪缀在女人的眼尾,将落未落,她微仰起头,指腹急切地抹去泪水。对方如愿坐在自己身旁,邓普斯的心却有些钝钝地痛。
贝拉,我只是爱你,爱又有什么错呢……
分神间,莎莉斯特的柔荑附上他的脸,一点、一点转向自己…然后,女人替邓普斯将眼镜摘下,认命般地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颈脖,对上他的唇,以吻封缄。
台灯映照着两人交织的身影,夜,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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