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储之事前朝吵了不知几百回。
燕九瑜分明还不知是死是活,皇后薨逝,与皇后太子一党的官员人心惶惶,立向燕帝表忠心。
燕帝素来忌惮外戚势力壮大,又一面提防燕九瑜提前谋位,如今皇后太子党倒台,他倒是宽心不少。
且,燕栖棠自小在冷宫长大,不懂诗书礼乐,更没有母妃家族撑腰,只要他施舍他一些爱,燕栖棠都会受宠若惊地落下泪来。
他愚笨美丽,那颗破碎的心全然系在他这个父皇身上,唯他是从,也从未怨过他这些年放任他的死活。是个相当省心的孩子,与燕九瑜完全是不同的人。
他好拿捏,而燕帝目前,正需要一个听话的继承人。
燕帝如今也不过是四十年纪,正值壮年,对皇权更是不肯相让,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怎甘于早早放手……最好,他能长命百岁长生不灭。
燕帝忽而笑了声,面上威严尽显,“爱卿,觉得七瑭这孩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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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十五年,废太子被接出冷宫,复立太子之位。
燕栖棠对此反应冷淡,先前在椿贵人那里当值的侍卫田立石斌等人,老实巴交地候在一边。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椿贵人因行刺未来的太子殿下,证据确凿押入大牢,活罪难逃。当初若非是他行诡,那原主燕七瑭也不会如此薄命。
燕栖棠的那笔账添添算算划划,到最后,也只剩了两人。
来恭贺他入主东宫的人不在少数,他有些疲于去装去演,偏偏看见花时恒来了,又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麻木地扯出个脆弱又胆怯的笑来。
小爱也催他:【快点啦,情爱值95了,再加一把火,不是就任务完成,拍拍屁股走人了么?】
道理他也懂,可他做事随心,有些事情一旦起了厌恶心理,便不会再去做,如今能扯个笑演演,都算是给了自己这破损的魂魄几分面子。
来人各个同花时恒问好,他现下是燕帝面前的红人,自是炙手可热,各个都想巴结。
“殿下。”他一掀袖跨步而来,面上是谦和和煦的笑,衣袂带起的风里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药苦香。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气味,燕栖棠微微蹙了蹙眉,忽然一阵恍惚。
“恭喜殿下……”
完全不同的声色,燕栖棠不知自己方才幻错了谁,他抿抿唇,还是那抹笑。
“花大人来啦。”
他能如此快速地复立太子,其中少不了花时恒的助力推背,可他偏偏要当不知道,紧张地攥着衣袖,面上是僵硬的尴尬羞怯。
“父皇,父皇是怎么想的呀……我,我……”
未等他言明,花时恒便知了他的意思。
“殿下不必紧张,”他想了想,其中关窍诸多,三言两语不好说明白,于是换了个温柔些的说法:“陛下子嗣少,您现下是唯一的皇储,东宫之位自然是您的,殿下不必多有忧虑。”
“这、这样么?”只是因为燕九瑜不见了,他又是唯一的皇嗣。
“嗯。”花时恒安抚地冲他笑笑,忍住想摸燕栖棠脑袋的冲动,有些黯然地垂头。
燕帝复立太子,却不想燕栖棠有机会接触前朝事务,更不想其与官家千金结合成婚,诞下皇孙,成其助力,到时候威胁他自己的皇权。
便想为燕栖棠寻男夫,一来男人与男人之间不会有子嗣,二来……从他诸多亲信中选出一位做男夫,就算与燕栖棠结合,那燕栖棠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而这个人选……燕帝似乎属意他。
花时恒轻叹了口气,他虽对燕栖棠怀了些君臣之外的心思,但……因皇命而被迫捆绑在一起,对方又似乎另有心上人,燕栖棠得知后只怕会更伤心。
闻他叹气,燕栖棠小心地朝他挪了半步,悄声道:“花大人,”那双清澈的狐狸眼细细打量他,“……发生了什么吗?”
这些时日,他们二人同吃同住,虽没有共枕,但关系也较先前亲密许多。
情爱值却停在95岿然不动。
“……”花时恒闻言一笑,眼底憔悴怅然之意尽显,仍掩饰着:“无事,只是想到公务缠身,便觉得累了些。”
两人之间相处得客气又疏离,小爱倒是急得跳脚:【冲啊!小棠,在95卡多久了啊!你之前做任务不还很积极?还特地寻话本子学习,在……那人身上实践效果不是很好么?】
虽然先前搞错了任务对象,但这些都是有用经验呀!!
燕栖棠笑着弯眼,并没听小爱的话,只乖乖应了声:“哦。”
原以为对方兴许会说些安慰的话语,没料想只听得一个“哦”字,花时恒心下酸涩。
……他果然不喜欢自己,他还惦记着那个已经死去的质子殿下。
不过再如何掩盖,燕栖棠还是知晓了这回事。
燕帝召他的次数寥寥无几,他知道,对方也只是图个省心,对他并无多少父子情谊。
他乖顺地扮演一个不会忤逆父亲的孩子,垂着眼,站在案桌前静静地研墨。
“七瑭。”燕帝稳端端地坐着,视线总停留在他的侧颜,不知是岁月太长,模糊了记忆,还是少年真与生母长得如此相像,连侧时的眉鼻唇颌曲线都像得分不出。
这些时日被养得多生了些肉,看着圆润许多,少年乍一被唤,有些诚惶诚恐,身形颤了颤。
眼里却是满满对他的敬佩期盼,“父皇?”声音也细细微微,恭敬得挑不出错。
燕帝很满意,小爱也是:【你怎么装傻装这么像,是不是本色出……】
【^^】
【……我没说话。】
分明燕栖棠脸上没表情,小爱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那股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名火。总感觉,在和那人闹掰后,小棠的情绪都有些不稳。
“你也已经十八岁,合该成家了,从前是朕薄待了你,现如今,朕想为你好好寻门亲事。”
研墨的手一顿,燕栖棠眨巴眨巴眼,没流下泪,无奈只得假意用衣袖揉揉眼,这才红彤彤地落下几滴泪来。
“可,可儿臣还不想……”
他在冷宫待得久了,对人情冷暖知之甚少,更别提离了刚得的父爱,再去寻个陌生人成亲。
对未来一片惶恐不安,使得少年郎还未听全话,便淅淅沥沥地流出了泪。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小爱:【你怎么动不动就哭啊?!】
燕栖棠:【话本写的。】
那句话不就是这么说的么?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燕帝一阵脑补,可怜又歉疚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多大的人了。”
“朕虽已拟好人选,但还是先问问你的意思,七瑭,你可有喜欢的人?”
少年郎吸吸鼻子,不说话。
“朕听闻,你从前喜欢花卿……”
燕栖棠垂着眼,依旧不说话。
原来是想把花时恒配给自己……转念一想,此前他认错任务对象时,似乎也总有机会“巧遇”花时恒,如今,又有燕帝为他二人牵线。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牵引着他与花时恒走向对方。
这莫名的推背感,叫燕栖棠心底起了密密麻麻的厌恶之感。
屏风后微风一动,燕栖棠颤了颤眼,才道:“花大人青年才俊,儿臣配不上。”
“你是东宫之主,这天下的太子,有何配不上他一个小小侍郎!”
“七瑭,”燕帝如今倒真是入了戏,以为自己是什么慈爱的父亲,“你尽管说,若你喜欢花时恒,那父皇便为你做主赐婚。”
“……”他佯装踌躇犹豫,外人看来像是羞涩怯懦,良久,他才轻轻“嗯”了声。
“我……”长睫颤得像即将振翅而飞的蝶,“愿与花大人永结同心。”
屏风后的微风骤然停歇,【情爱值波动——99。】
他微垂着头,碎发挡去了一半的神情。
燕栖棠厌弃又冷漠地想着,早早便在此偷听,却又不好好藏着。
真是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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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成婚可是大事,但不知为何,燕帝所为总透着些着急之色。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要将事事都准备好,像是恨不得立马将燕栖棠送出去。
人人觉得古怪,却无人敢言。
燕栖棠只管当个傻子,这些身外事,他懒得多想。
情爱值已到99,还差一点便可完成任务,脱了这具躯体,离了这方小世界。
偏偏,都拖到了大婚当日,花时恒如何也再升不上去那最后1点。
【算啦算啦,估计这么难升,也不是做情事能有用的,他怕是心中有芥蒂,心里有隔阂吧。】
小爱倒是话说得风凉,燕栖棠支着头,魂魄钝钝如凌迟,头皮发疼,他咬着牙,被服侍着穿上大红喜袍。
艳丽的红更衬得他肤色白皙,容貌昳丽,那双狐狸眼灵动得像森间纯澈的小兽。
眸底却掠着一阵又一阵的狂风,烦躁之意如何也压制不住。
【呃,嗯,别急,说不定花时恒掀开盖头被你美一跳,情爱值一下就100了呢?】
燕栖棠切齿笑:“凭什么我要盖这个东西?”
哎气了气了真气了,竟然一下蹦这么多个字不带停的。
小爱也安慰不了,那宫人倒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殿下……殿下天人之姿,真颜自是要好好遮盖……”
话说来倒去,也不过是他身份尊贵,脸怎么能被这群卑贱的人看了去。
相当傲慢,偏偏他只能忍下气,盖上这红盖头。
男人与男人之间成婚本没有那么多礼俗,更遑论谁要盖红盖头,做那新娘子。
如此一遭,倒像是将他一个好好男儿郎当成了女儿家。
燕栖棠咬牙笑,最好祈祷花时恒能加那最后一点情爱值,若是到头来白忙活一场,那便等着成残疾吧。
小爱怯怯地宽慰着他,他一言不发,视线被遮盖,只瞧得见自己的手。手上的疤痕还没消去,那是他曾经给云祈鹤做盲杖时留下的。
除此之外的旧痕还有许多,燕栖棠垂着眼,那些事情,件件都没意思,偏他总能回想起对方那双涣散黯淡的眼,微勾的唇角,温柔的语气,以及……皂角香的温暖怀抱。
和那滴,诀别时,对方落在他脸上的滚烫的泪。
“……”
那道旧痕如今被艳丽的新衣遮去了一半。
燕栖棠静悄悄地胡思乱想着,面上表情依旧淡淡。他在殿里不知等了多久,忽而一阵恶寒,像是刻进血脉的对杀意的警觉,致使他瞬间便起了身。
殿外死寂无声,分明已经过了吉时,先前候在殿外的宫人也悄无声息。
血腥气浓浓弥漫,混着死亡的凄厉苍凉,慢吞吞地从殿外渗透进来。
殿门被轻飘飘地推开,只来了一个人。
那人步履又轻又缓,像是初次造访,行得缓慢又不专心,总是分神去瞧这周围的景致。
“嗤。”像是浅浅笑了声,声音淡得险些散在风里。
那股腐臭的血腥味裹挟着些微的苦涩。
燕栖棠站在原地未动半分,连那红盖头都没去动手掀。
来的人不是花时恒。
若不是花时恒,又是谁?如此浓郁的血气,殿外的守卫、宫人,又是如何一点声息都没发出……这个人又是如何做到?能大摇大摆地闯入燕宫。
他并不担心来人会杀了他,他对自己的剑术相当自信,自然不惧。
诡异的是,枯竭了三个月的兴趣,现下莫名地鼓动,生出几分难耐的兴奋。
脚步声近了些,却歇在了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
两人寂然地对立着,谁也没动。
不知何时破开的窗扉,风席卷着,将对方的气息尽数透露给他。
燕栖棠微微动了动指尖,退了半步,瞬息之间,便撞入了那人冰冷的怀抱中。冷得刺骨,像是地府而来的厉鬼,来索他的命。
身后的胸膛硬朗,是熟悉的药苦味。
那只手正正好好扶在身穿喜服的太子殿下的小臂上,叫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反倒饶有闲情地去扯遮去了容颜的红盖头。
动作轻轻,就连呼吸都浅得几不可闻。
扶着他的那只手,指尖微凉,透过喜服,像是无形的、带着死气的利器链条,将燕栖棠紧紧缚在了自己怀中。
须臾,他才听得身后之人笑了声,震得他耳畔酥麻。
“抓到你了。”
原本小鹤出现可能得放下一章了,但是一想到这是我好不容易包了八万多字的饺子!必须要把醋写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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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冷宫废太子(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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