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之心一如既往地荒凉。
这里靠近边缘区，再加上自从十年前在这里出现过那场凶案后，附近数十条街区便人烟稀少——当然，这其中自然有普渡城自身人口密度便不算太高的原因，但这里实在算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万径人踪灭”。
在这荒凉的小道上，烈焰小鸟七扭八拐疾驰而行，车前盖依旧被顶得飞起，一掀一掀，跟人的天灵盖一样。
后座的车窗被摇下来半截，塞莱的粉色小卷毛从里头探出来，迎风飘荡，小彩旗似的，随着烈焰小鸟前进的节奏上上下下。小孩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坐车，看啥都感觉新奇，迎面扑过来的风温温凉凉，他瞅着窗外不用自己跑也能自动后退的景物，眼睛瞪得铜铃一样，伸手就把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欸！”被晃得晕晕乎乎的以袅仍然眼疾手快，他扯住塞莱的上衣，一把将这个“寻求自由”的小屁孩拽回了车内，“老实点。”
塞莱撇撇嘴。
前头驾驶座上的知闻趁机开腔：“我就不知道你带着他干什么？顶用还是顶吃，就这么一小破孩，扔到水里都不见得落个响，没准还是头上的小粉毛先浮上来——”
“开你的车。”以袅被吵吵得头疼，他一捏鼻梁，感觉自己太阳穴那儿有筋在抽抽。
知闻跟着撇撇嘴：本来说好的双人独处被人莫名其妙地凭空横插一脚，量谁心里也不会痛快；更何况两人前脚刚准备走人，后脚这没眼色的东西就跟上来，左一句自己害怕，右一句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黏糊糊贴到以袅身上，而以袅呢！更可气，竟然直接就这么答应了——
“呕——”塞莱被这突如其来的漂移整得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头往车外一伸张嘴就准备一泻千里。
恶心是吧？知闻内心窃笑，下手又不忿地转了一下方向盘，立刻再来了个原地漂移plus版，烈焰小鸟磨得快破皮的轮胎在地上擦出火星子——恶心不死你！
“知闻！”以袅也快抓狂了，一巴掌招呼到了知闻脸上，“你是要去赶着投胎吗？给我停下！”
知闻老实了。
*
普渡城压根儿就没多大，城区与城区之间的联系也着实紧密，因此烈焰小鸟狂奔了没多久，便顺利抵达目的地。
自从以袅那一巴掌赏下去，后半程知闻老实了不少，以袅和塞莱才终于能从他这诡异的车技中重新获得呼吸权，勉强保留了自己活人的精神状态。
从外头看过去，普渡之心俨然成了一片废墟——其实原本也就只有两栋房子，然而现在彻底报废了一个，另外一个状况也不甚乐观，看着跟风烛残年的老人样，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烛焰就会霎时熄灭，折成半截。
大铁门被卸了下来，铁屑沉在门上，随着人的走动仍会被震得飘飘荡荡，但没有原先那么嚣张。
经过这扇门时，塞莱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横梁。他似乎有些疑惑，于是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打量着那根铁棍子。
“塞莱？”以袅叫了他一声。
小粉毛如梦初醒，恍恍惚惚地看了以袅一眼。
“你在看什么？”以袅问道。
塞莱闻言，蹙了蹙眉：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比起看到什么，他觉得自己更像是被某种心灵感应通了电，模模糊糊觉得脖颈一凉，但真要让他说自己在干什么，那是断然没有头绪的。
于是，小孩再仰脸瞅了一眼这跟大铁栏杆，随即冲以袅摇摇头：“没什么，哥哥。”
哥哥？知闻咬起小手绢，肚子里猛地窜起一阵无名鬼火——谁准你叫得这么亲密了。
他立刻重重地“哼”了一声，然而并没有人鸟他。
没有人鸟他，知闻感觉自己又脆弱了，于是他大步走到了最前面。
“知闻。”以袅突然在后面叫住他。
“什么？”知闻挑眉，以为自己闹别扭终于被注意到了。
“嘘，躲起来，快。”以袅道，“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
普渡之心不属于边缘区，然而却胜似边缘区。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用来放孩子已经被诟病多年，然而主城那群人长嘴放炮跟放屁一个德行，说说还成，真到动真格的起来问舍得主城里头哪一栋楼能掏出来当学校的时候又闭了嘴。主打好听话说给自己听着玩，当水漂看看得了，真要实打实地做没一个人愿意挪一下屁股。
自己嘛，总比孩子重要，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得该享受享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嗝屁了。
至于孩子？把他们生下来就是给他们面子了，不要给脸不要脸。
所以，在秉持着如此人生态度的普渡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究竟谁还会来，以袅对此抱有极大的疑惑。
脚步声渐近。
两个通体穿着白色连身衣的人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担架进了校园，他们带着面罩，看不清脸部轮廓，应当是把车停在了外面，毕竟大铁门横在地上，四轮轻易开不进来。担架看起来实在不轻，竟然往下坠出一个不小的弧度，端着支架跟端着个小金字塔一样，白布下边垒出来个尖。
抬着的是什么东西？重量还不小。以袅眯起眼睛。
那里有股血腥味。
“就放在这儿？”其中一人道。
“扔这儿就行。”另一人回答道，“过两天就被处理走了。”
最先说话的人似乎有些迟疑：“怎么处理走？”
另一人似乎被他这问东问西的毛病惹恼了：“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反正上面交代的是直接撂这儿就行，其他怎么处理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总会被处理掉。”
那人不敢说话了，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两人将担架放在地上，走出了校园。
塞莱见人已经走了，本想直接从三人藏身的墙角走出去，然而以袅拽住了了他。
“再等等。”他说道。
果然，两人再次折返，又送来了一具担架，这担架上的东西看起来比上副轻些，不知道塞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没了吧？”其中一个人问道。
“没了。”另一个人回答道，“现在东西少，没那么多了，所以上面也开始被迫节制了，以前怎么会两组才打住？”
两个人站在原地，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良久，其中一人开口：“走吗？”
另外一人叹了口气：“走吧。”
他们终于离开了现场。
以袅拉着塞莱和知闻，直到听到车子启动离开的声音，才终于从墙角走了出来。
当三人愈发靠近担架，那股血腥味便愈发厚重起来。
塞莱先跑了出去，很快便到了担架前。小孩蹲下来，盯着面前的担架，歪着脑袋想了一回，随后抬起了手想把蒙在上面的那层白布扯下来——然而在即将扯下白布的一瞬间，塞莱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转过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知闻和以袅——准确来说，只有以袅，问道：“我可以掀开吗？”
以袅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知闻在一旁咬碎了牙，却在以袅看过来的一瞬间马上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这小孩，真会卖乖。
他额头青筋直跳。
塞莱得到许可，重新转过头，扯住了盖在担架上的白布。
“唰。”
他掀开了。
血腥味扑面而来。
随着塞莱的动作，白布下的东西尽数呈现在三人面前，而当他们看清楚那里放置的东西时，纷纷语塞到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台担架上，盛放着满满的孩童尸体，一具叠着一具，交错横杂，数不清有多少具。
塞莱瞪大双眼，他一眼就捕捉到了躺在尸堆里那张熟悉的脸——他的室友，妮丝从桥边捡回来的孤儿一员。
那是一个褐发绿眼的小男孩，脸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头上豁开一个大口，脑部组织混着血液流到他的双眼中，至死都没有瞑目。
然而，不仅仅是他，所有的尸体都赤/裸着，有男孩，有女孩，他们的尸骨并不完整：斑斑驳驳的疤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有穿刺出来的血洞，也有被鞭子鞭打过的血印——有的甚至截掉肢干，挖出五官和器官，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因为白布的动静，随着遮盖的掀开而直落落滚了出来，连着干涸的血迹，在平静的校园中拖出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
各式各样的虐杀。
塞莱盯着那具尸骨，愣愣地抬起手，但抬起手之后，他的动作却凝滞在了空中，仿佛不知所措——不知道下一步不该做些什么。他盯着室友的眼睛，似乎在隔着生死与他对视，最后，塞莱的手终于落了下来，他轻轻覆在室友的眼睫上，随着手掌滑落，那双碧绿却涸竭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然而，灵魂会就此安息吗？
塞莱觉得恶心，他想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知闻……”以袅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意识便叫了声知闻的名字。
知闻垂眸，看向身旁的以袅。
“普渡城里，最可怕的难道是异种吗？”他道。紧接着，知闻自问自答，他看着塞莱的背影，看着他的手覆在尸体的眼睛上：“不是，是人，一直是人。”
*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来自普渡之心的学生，根据塞莱的辨认，大多是来自边缘区或主城普通家庭的小孩。
以袅看着眼前的尸堆，他深吸一口气：“知闻，我们好像都错了。”
知闻不傻，他明白以袅在说什么：“是，错得离谱。”
“不是异种杀的，你听到了吗，不是异种，不是‘菲利普’。”以袅闭了闭眼睛，“是他们，把残害过的尸体投送过来——他们知道这里有东西替他们解决这些尸体。”
谁知道——谁会知道——谁又有进入普渡之心的权利？
“是他们。”知闻低声道。
他侧过脸，看向普渡城的中心，看向那中心的上空，看向悬浮在那里的基地。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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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普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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