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大开，终于让人瞅见了屋子内里和小女孩的现状：这是个仅仅五六岁身量的小孩，小孩和房子一样面黄肌瘦，体感刮个小风就能连人带屋一齐卷走——甚至以袅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容身地：所有家具加到一块连四条腿都凑不全，到底能不能称之为一座“房子”都存疑。
塔莉娅躺在担架上，仍旧不省人事。塞莱和知闻将她抬进屋内，小孩则紧紧握着塔莉娅无力的双手，脸上接连闪过不可置信和惊讶欣喜。
“塔莉娅阿姨已经十年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能再次见到她的一天……”小女孩俯下身，缓缓抚摸着塔莉娅的脸颊。尽管她的面上带着喜色，却依旧被塔莉娅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眸吓了个不轻：“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在担架上？”
好问题，但这个好问题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于是变成了个麻烦问题。以袅感到一阵头痛，他叹了口气，回答道：“这个，说来话长……”
胳膊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以袅登时呲牙咧嘴起来：他这边话长还没长到一半，知闻便不知道犯了什么神经猛地给他来了一下——大概这家伙痛感欠缺，所以下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没有轻重急缓，以袅还以为自己硬生生被掐掉一块肉。
以袅顿时怒火中烧，脑袋上蹦出几条黑线，用尽浑身的力气才绷住了表情，转过头张口就要冲着知闻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然而知闻却眼珠子一转，望侧头悄咪咪瞥了一眼。
小孩看起来并不太在意回答，她还在抚摸着塔莉娅的脸颊，神情专注。以袅见状，便顺着知闻的眼神慢慢扫了过去：
这破得几乎要露天的房子里，碎得就剩几块砖垒着的墙上赫然贴着一张突兀的纸质海报：那海报被保护得很好，纸面平整光亮，还加上了印刷技术，甚至连一点边都没卷，然而，那海报上的内容对他们俩来讲并不陌生——
半截血淋淋的断舌，鲜活地被打成死结。
视线下移，不仅仅是这黏在墙上的海报，正地面下方还有一只豁了口子的破碗，里头装着半拉已经发黑的饼干碎屑——这家子已经饿成了这般境地，竟然还有闲心供奉着什么？
以袅迅速撤回眼神，和知闻对视一眼：他们同时想起了掀开王苟被单后，那铺天盖地的海报和藏在盒子里的日记。
“这是主城来的吗？”以袅朝知闻使了个口型。
知闻摇摇头，同样用唇语回道：“纸肯定是主城来的货色，但海报上的内容不一定。”
确实，如果有这种阵仗的东西，基地那群人早就要拿出来做文章了。以袅眨眨眼，若有所思：既然不是主城，那就是边缘区特产——但这块连肚子都快饿死的地方竟然还有余力去搞文艺创作，实在让人觉得离离原上谱。
不。以袅的脑海里重新闪过那块发黑的饼干，深刻认识到这已经脱离了文艺创作的范畴，反而更像一种什么……
一种信仰。
信仰？
那是个奇怪的东西。
想到这儿，以袅蹲下身，看着还在紧紧握着塔莉娅手掌的少女。
“小姑娘，你家里人呢？”他开口问道。
或许是因为他们送回来了“塔莉娅阿姨”，于是此时小女孩没再多留几个心眼，而是问什么答什么，声音听着也稚气起来，不再故作老成：“爸爸出去工作了，马上就回家。”
“那你妈妈呢？”以袅继续问道。
“妈妈？妈妈……”听到以袅这么问了一嘴，小女孩才懵懵懂懂地将目光从塔莉娅阿姨脸上移开，眼神朝着地板上忽闪忽闪——坏了，这句话没人教过，她不会答。
以袅觉得有意思，他同样没再纠结小女孩的回答，毕竟这就是一个小孩子，软的算诱拐；硬的算虐童——但即便是从边缘区长起来的，小孩子始终思想都还是单纯，话里话外，再不济肢体语言，总能让备有用心的大人翻出点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东西来。
于是以袅这位“别有用心的大人”顺着“单纯”小女孩的目光向下一扫，眸光中便觉出了点什么味道来。
知闻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他看以袅的目光下沉便眼珠子也咕噜咕噜转着瞄了过去——然而这位少了个精神体从而变得五感过于通达的哨兵，这一瞄下去，显然比普通人观察到了更多东西。
他眨了眨眼。
以袅跟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在知闻眼皮翻动的一瞬间便扭过侧了半边脸，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动静。于是他知道自己信息传达到位，仔细等待着知闻这只灵敏的大猫能继续察觉些什么。
过了半秒，知闻微微点了下头，以袅便知道成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发现姑娘的肩膀还在轻轻的发抖，握着塔莉娅的那双小手用力到发白。
躺在地上的塔莉娅眉头皱了皱。
“好好在家待着。”以袅站起身，道，“不会再有第二个你阿姨了，保持住对我们的警惕性，别给陌生人开门，等你家大人回来。”
小女孩抬起头，有点不服气地说：“那还用你说？我一直做的很好。”
“是，你一直做的很好。”以袅听见这话，不禁微笑起来，“照顾好自己，我们走了。”
*
塞莱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进来，又一头雾水地跟着两人走了出去，一头粉色的小卷毛都凹出了个问号的造型。
“结束了？”小孩一脸疑惑地问。
以袅看着旁边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的小可爱，没绷住，唇角憋了点弧度出来：“想什么呢？”
知闻则是一巴掌招呼到了小粉毛头上：“重头戏才正要开始。”
塞莱吃痛地叫了一声，有些愤怼地看向知闻：“好好说话不行吗？非得动手！疼死了……”
知闻露出个有点欠的坏笑，看着上蹿下跳的塞莱眯了眯眼睛。他虽然眼睛看着塞莱，但疑问的语气却是冲着以袅：“刚刚为什么不直接问？”
“直接问？”以袅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打量着知闻，“虽然我听不出来具体方位，但好歹也知道离得近，万一人屋子里有什么神秘装置这小姑娘一点直接通风报信了怎么办？”
“打草惊蛇。”知闻眨眨眼睛，像个好奇的乖宝宝。
“……你竟然也知道会打草惊蛇。”以袅叹了口气，准备把事情拉回正轨上：“刚刚在房间里发现什么了？”
刚刚小女孩的眼神飘忽不定，以袅迅速便捕捉到，随即将信息传递给知闻——他知道知闻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自己，于是，知闻自然而然便收到了这份刻意的信号；而这信号又在哨兵无限敏感的感官下逐步放大：由此，专注在那一点上的知闻很快就围绕着中心扩散出了相关集。
听了这话，知闻才收回了那略显得意的表情，看向站在身侧的以袅：“最热闹的点不在他家地下。”
“在哪儿？”以袅挑挑眉毛。
“隔壁。”知闻将视线投向另一间破烂程度半斤八两的“小屋”，“正开着演唱会呢，按这进度看，如果咱们现在过去，估计还能赶上最后一趟。”
“隔壁？”这倒是出乎以袅预料，他抑扬顿挫地“嗯”了两声。
知闻站在一边哼着小曲打着节拍：“诶哟，你这两声还对上了。”
“起边。”以袅翻了个白眼，继续问道，“怎么进去？”
知闻打了个哈欠，他耸耸肩：“中空的地道，应该进去就能看见，但里面的就不清楚了，叮叮当当的，太吵。”
“中空地道？”以袅抬头望天。
“我们现在过去不？”知闻眨眨眼。
“你觉得呢？”以袅有点懒得废话，又白了知闻一眼。
但这一眼，他的余光却顺势瞥见了站在旁边一脸天真无邪求讲解的塞莱，小孩满眼求知若渴，然而又犹犹豫豫看着俩人脸色不敢发问，生怕后脑勺再挨上个三瓜两枣。见状，以袅良心隐约作祟，觉得总不能独留小孩一人站在原地猜迷题，但讲解起来又着实费口舌。
因此这位“别有用心”的大人站在原地思考了两秒，灵光一现冲塞莱招了招手：“过来，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
塞莱独自走进这间空荡荡的房间，正像以袅告诉他的那样，这间基本上就剩下四面墙的屋子，进来之后便大剌剌地敞着一条像地下延伸的隧道。
而与以袅说的不同的是，这隧道口并不隐蔽，几乎进门就能怼到眼前，跟酒店大堂似的，简直一览无余。
塞莱这小孩属于一个单线程思维脑袋，想不明白的事干脆就不想，平白无故不惹自己生气，讲究的就是一个“绝不内耗”。于是这位小粉毛本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将两只手握成拳头摆在身侧，小熊猫样式的，不知道是企图增加自己体型气势还是怎得，反正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这条不明所以的隧道。
地道幽暗，跟水牢一样，不见天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然而开朗还没开朗一半，塞莱便听到了有人活动的异响。小粉毛愣了一下，随即绷住了呼吸，松鼠从他的肩膀上蹦出来，捧着两只小爪子左闻闻右嗅嗅，精神体与哨兵识海相连，此刻都处于某种高度紧张的状态。
有人。
在这极其狭窄的通道中，连转个身都十分困难，因此，塞莱的呼吸急促起来，大脑猛地开始高速运转，竟然让他产生了听见机械摩擦声的错觉，只觉得脸蛋烫红，头顶生烟——小孩没遇到过这么刺激的情况，他激动地眨眨眼睛，发现独立的机会终于来了：塞莱勇士即将开启一段刺激冒险的旅程。
这小孩实在单纯极了，连“被以袅坑了”的想法从始自终连头都没冒过，此刻，他完全沉浸在如何自己一人攻克难关的惊险刺激爽感中，结果思考得太过沉入——思维发散太快，连什么时候脚步声已经跺到了自己面前都没发觉。
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面前赫然多了两个彪形大汉。
很奇怪，边缘区不应该有营养这么过良的人类，但塞莱没有这个心眼。粉色小卷毛下意识伸出来两只胳膊挡在面前想防御，但面前的两个大汉却停住了脚步。
“小孩？”一个人率先出声，声音十分粗重。
“不明摆着呢。”另一个人回答道，声音却像是从针尖细的嗓子缝里挤出的，“个子有点高，但脸一看就是小的。”
“那看来家里喂的好，身高也这么高……等等，边缘区现在还有这个条件吗？”说到这儿，两个大汉终于找回了一点头脑，他们对视一眼，重新看向站在面前的塞莱，似乎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塞莱一脸憋屈，头上小卷毛跟着地道里溜达的气流随风飘逸，脑袋却转的快：“你们不也是边缘区的吗？”
“这倒是没错，但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声音细的那个大汉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那你们不也长到了这么高——身上还穿了制服。”塞莱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两人一通。
两位大汉对视一眼，默契地在对方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中看到了豁然开朗：
“话说得没错！”
“是这个道理。”
“不过小孩——”那声音粗重的大汉话音突然一转，眯着眼睛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也是参加‘集会’吗？”
“也是参加‘集会’吗？”那声音尖细的大汉跟着一唱一和道。
塞莱被这话问得先是一懵，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孩猛地库库点头：“对，集会，我要参加集会！”
粗重声音的大汉闻言朝塞莱伸出一只手：“那你的‘那个’东西呢？”
尖细声音的大汉连忙也伸出一只手讨要：“你的‘那个东西’呢？”
“那个东西？”塞莱一头雾水。
粗重声音的大汉一看塞莱一问三不知，眉头便皱了起来，拧成黑乎乎一团：“你不知道‘那个东西’吗？”
尖细声音的大汉也跟着皱眉道：“介绍你来的人没有和你说吗？”
塞莱的耳朵跟着这声音一紧，随即竟然恍然大悟道：“哦，那个！我忘带了！”
粗重声音的大汉听塞莱这么说，双手叉腰，道：“还不快去拿！”
尖细声音的大汉见状，也叉起腰：“还不快去拿！”
塞莱眨眨眼睛，转身便向进来时的入口走去：“我这就去拿，谢谢你们提醒啦！”
见塞莱身影消失在洞口，两个大汉才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粗重声音大汉叹气道：“还好没有外来入侵者发现这里。”
尖细声音大汉一唱一和：“对呀对呀，还好没有外来入侵者发现这里。”
最近在准备托福的语言考试，暑假去了很多地方旅行，直到开学了也还没有实感，直到看到课表才清醒一些，放假好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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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彪形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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