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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斯威塔尔医生

“阿姨!”塞莱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

塔莉娅崩溃了——不,不是,对于她目前的状态,以袅说不出这是精神达到最低谷的崩塌,还是突破了高涨到最顶峰的阈值。但很显然,她被打破了认知堵在自己面前屏障,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就像一直吊着她的一口气,此时此刻被吞咽了。

依照现在这个情况,把她自己往这儿一丢肯定是行不通的。于是以袅扶住了塔莉娅的胳膊,问道:“你还记得自己住在哪儿吗?”

“知道,我知道。”塔莉娅嘿嘿笑道,她无法依靠自己站立,于是瘫倒在了以袅怀里,“他们说马上就要回来!”

什么跟什么东西?

以袅低头看着怀中答非所问的塔莉娅,而塔莉娅的眼睛却看向普渡城的天空。她嗤嗤笑着,唇角慢慢淌出涎水,那双枯井一般的眼睛好像看到了许多许多漂浮在空中的东西,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以袅深深呼吸,随后叹了口气。他静静地看着怀中这个已经近乎痴狂的人,露出了一种类似惋惜的表情。

“开车。”蓦地,以袅抬眼看向知闻,“我们去边缘区。”

*

第一次来到边缘区的塞莱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他紧紧扒拉着车窗的边缘,眼睛直直向外瞪着,看着桥在他们的身后消失。

白天的边缘区十分安静,几乎没有身影出没。这里的人没有工作,没有任何明面上可以用来谋生的渠道,使人疑惑他们究竟是如何自“末日时代”之后能够存活二十年之久。

“简单。”驾驶座上的知闻挑挑眉毛,“不用边缘区自我繁衍,从主城往这儿赶人就行了。”

副驾驶上的塞莱对这话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而以袅似乎有些头痛,因为知闻说的实在是道理:确实,自然资源再生少说也得几百年,然而这时间对于人类的生长周期来讲实在太过漫长了,因此,人口爆炸式增长和匮乏的资源之间形成强烈的矛盾对冲——最重要的是,主城从未试图为了全体人类的未来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而是在维持自己高标准生活的同时不断压榨存储的物资。

由此,能够达到满足他们生活需求的标准不降反增,**像吹气球一样不停膨胀——气球不断膨大,大到遮住了他们的眼界,让所有人都只能看到蒙在眼前的那一层薄薄的胶壁,看不见被藏在这团气体后的可悲与残忍。

为了能够负担主城主要人民的生活质量,他们开始往边缘区义务“输送”劳动力,美其名曰加强边缘区建设,实则就是跟踹皮球样一脚踢到看不见的地方流放。

眼不见心静,谁看了不说主城也是逃避型人格?

厚重的沙层覆盖了整片边缘区,当烈焰小鸟行驶过桥之后,随着他们向边缘区的深入,沙层的堆积便更加沉深起来——这远远比上次他们前往王苟家时所见到的景象更为惊人。

短短数天时间,沙子竟然以这样的速度从边缘蔓延到中心,像把这块地区从沙尘暴的嘴里咀嚼了又吐出来一般,四处迸发干瘪的颗粒。气压的高低带动风涡流动,不明显的时间与季节变换,极其容易想象到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意识,是如何浑浑噩噩地活着。

迈入这里的一瞬,空气开始变得稀薄起来,几个人都感受到了胸口的压力与沉闷——普渡城的防护罩对边缘区的覆盖力度愈加小了,能够顾及到的区域越来越少,能够让人类正常生活的区域像跑毒一样步步紧逼,格外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自生自灭的高情商版,以袅仅仅向窗外看了一眼就察觉到这里已经病入膏肓。

“喏,边缘区。”知闻单手把住方向盘,朝以袅的方向歪过头,眨眨眼睛。

以袅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他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托着下巴,暗暗“啧”了一声。

“头儿,按你的要求来了,咱们现在去哪儿?”知闻看热闹不怕事大地瞥了眼以袅,他解开安全带,两条胳膊抬起来抱住后脑勺,惬意地歪在了驾驶座上。

“急什么?”以袅没把知闻的话当回事,他用食指敲了敲靠手,“你们年轻人就这样,毛毛躁躁的,沉不下气。”

“嘀嗡——嘀嗡——”

突然,烈焰小鸟的身后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警报声,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沙化边缘区响了起来!

“沙沙沙”,什么东西在急速凑近,以袅抬头看向窗外——

一张模糊的人脸蓦地出现在车窗前,他双手高举,紧紧把住了车窗,近乎贴在了玻璃上:

那是片黑黢黢的人形黑影,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样式的面罩,只留了过滤的气孔出来。他眼睛瞪得极大,几乎整个眼球都要脱离眼眶,猩红的稠丝布满眼白,恍惚间让人以为是一双渗着血的眼!

这人整个身子都密不透风地贴在车窗上,双手还在不停扒拉着车顶——

“砰砰砰!”

下一秒,趴在车上的诡异影子冲着烈焰小鸟的车窗猛烈敲打起来。

坐在后座的塞莱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倒霉玩意儿,先是愣了愣,不自觉打了个嗝,露出了个有点疑惑的表情——只有惊讶,没有恐惧。塞莱盯着那双血红的眼睛,觉得有些好玩,于是小卷毛乐嘻嘻地贴了上去,冲着另一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对上了视线。

那血红的眼球似乎没想到车里的人看见自己竟然不跑路还贴上来,也是一怔,随后,他竟然稍稍向后退了退,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了。

“瞧瞧,这不就来了吗。”以袅斜睨了眼知闻,颇为得意地用指节敲了敲映着这匪夷所思地身影。

知闻盯着窗外那团不可名状的“东西”,轻轻扯了扯嘴角:“我一直感觉科研院研发出来伪人了,就是一直没公开。”

“是人。”以袅依旧托着自己的下巴,淡定地和窗外的人对视,肯定了知闻一半的话。他隔着玻璃盯着对面那双明显被塞莱惊诧到的瞳孔,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可置信,于是以袅笑了一下,他抬起手,也朝玻璃上传出响动的位置对应着敲了敲。

下一秒,那人退后两步——他让开了。

“哨……哨兵……”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但车子里已经进化成超级人类的都能听得见,知闻挑挑眉毛,盯住窗外的身影。

以袅想了想,旋即,他径直摇下车窗,冲对面那个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样的人微笑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医生?”

*

边缘区的诊所十分简陋,打远了望过去就像个摇摇欲坠的单脚“草棚”,尽管仅仅离桥隔了两道街区,却如同一只快在漫天黄沙中淹死的瘸腿老狗,名副其实危房一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起来的违章建筑。

房间狭小,光线昏暗。听说有患者,斯威塔尔医生连忙从这小诊室内扒拉出一副担架,以袅将塔莉娅安置在担架上,让塞莱和知闻抬着担架,走进了斯威塔尔的危房。

直至完全进了房子,关上房门,这位边缘区唯一的医生才真正扎下了几乎快长在脸上的面罩。这是一个连头式样的面罩,斯威塔尔将它从脸上摘下来的时候,面罩连着皮肉发出被揭开的“嘶嘶”声,一头枯朽的白发从面罩下率先弹了出来——这头发没有光泽,也毫无弹性,像一把冲天扫帚,刺棱棱地往四面张牙舞爪。

“实在不好意思。”“扫帚头”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中气不足的大白嗓式洪亮,“但这种天气环境,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在不戴面罩的条件下踏出房门。”

这是一张了无生机的面庞,从上到下透露着干涸与枯萎。他的五官排布密集且扭曲,像是小部件被扔到面团上后重新遭受揉捏了一样,四周围着极大的留白,如果他还年轻,可能看起来还会好一些,然而这人显然已经步入了自己的夕阳年代,沟壑纵横的褶子遍布了这张本就不甚美观的脸,让他的外表如此又雪上加霜起来。

此时此刻,那双布满红血丝的干凸眼球中,正倒映着眼前三位“哨兵”的脸孔。

“请坐、请坐。”还穿着防护服的斯威塔尔走在前面,把两步路走得点头哈腰又跌跌撞撞,进厨房倒水的时候直接岔了门,“扑腾”一声便歪在了墙上,随即,这位老头子又见了鬼样的后退半步开始不停鞠躬:“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大爷。”以袅试探性地叫了句,“那是墙。”

“哦,哦哦,墙呐……”斯威塔尔听了这话,才尴尬地停下动作。他佝偻着挠挠头:“唉呀、唉呀,人一旦上了年纪,听力视力都有点……你们请坐、请坐!”

以袅斜睨了这小老头一眼:看来刚刚贴在车上也不是这人自己想的,而是实在看不清——不过,就算这么解释,也实在太怪异了。

到了室内,沙尘终于平息了一些,然而屋子里的摆设上还是蒙了一层轻薄的尘土。知闻看着房间内多多少少都有点那啥的凳子,一脸难以下屁股的表情。

以袅瞥了知闻一眼,随手用袖子给他滚了滚椅子面,肉眼把椅子面滚得油光发亮:“坐吧。”

知闻看看以袅,有点欲哭无泪地摇摇头。

以袅面无表情,径直掐了知闻一把。

知闻疼得嗷嗷叫,总算是老老实实屁股挨到了椅子上。

矫情,就是作的。以袅翻了个白眼,往旁边瞥了一眼瞅见了看热闹正开心的塞莱。

粉色小卷毛见状摇摇头,躲开了视线。

另一边,斯威塔尔医生已经开始检查起了已经笑到昏厥的塔莉娅。

“医生,她这是什么情况?”以袅凑过去,蹲在斯威塔尔身边。

“体征正常……”斯威塔尔已经查看到了眼白,他收回手,正色看向以袅。

此时,眼前这个原本躬着身体的小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直起了身体。他双眼一扫刚刚的呆滞与空洞,变得炯炯有神起来,眼神中充满某种深邃的光,从瞳孔深处投射出来。

“应该只是劳累过度。”斯威塔尔继续道,他垂下眼睛,注视着塔莉娅紧闭双目的面孔,那面孔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精神突然放松后的供血不足后反应,看来,她好像做了个好梦。”

以袅沿着斯威塔尔的目光看向塔莉娅,轻声道:“是的,对于她来说,似乎想通了很多东西。”

“没什么大事,好好休息就行,先送她回家吧。”斯威塔尔医生收回手,站起身下了最后的诊断。

以袅眨眨眼睛,看向斯威塔尔医生:“我当然愿意送这位女士回家,医生。问题是,她的家在哪儿?”

医生抬眼疑惑地看了以袅一眼:“你们不认识吗?”

以袅道:“今天刚刚见面。”

话音一落,以袅转了转话口,继续问道:“医生,你也不知道吗?”

斯威塔尔想了想,此刻,他重新回到了那个佝偻着身躯的小矮人:“啊……啊……我记得,我应该记得……她应该是,应该是叫……”

医生闭着眼睛,仔细回想,突然,他睁大双眼:“哦,对!塔莉娅!”

这位边缘区唯一的医生一瘸一拐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拉开抽屉,找到一本厚厚的通讯录。他翻开通讯录的封面,里面已经积攒了不少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飞扬。

斯威塔尔掏出一面柄手锈迹斑斑的放大镜——甚至镜面还碎了一小块,他一边翻找一边念念有词:“塔莉娅……塔莉娅……塔莉娅……有了!”

“在这儿!”斯威塔尔医生高兴地冲以袅指到。

*

出乎意料的是,塔莉娅的家和王苟的家相距并不算太远,甚至可以说就在斜了有点远的对街。然而和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同,以袅远远地望了一眼那个破败的房屋,眼神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哦对。”知闻好像刚想起来一般,蓦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医生的?”

以袅挑眉,看傻子一样看了知闻一眼:“不然呢?你没听见他叫我们哨兵吗?”

“那又……”知闻刚想说那又怎么了,结果话说出口一半便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确实,那只能是医生。

能够准确说出“哨兵”的名称,说明一定和基地有些关系。而能说出面前的人是“哨兵”,则又证明要么他本人也是哨兵,有雷达;要么他手里有探测仪,能识别出来哨兵。

本人是哨兵?不可能。且不说基地会不会任由一名哨兵脱离战斗组织游离在外,至少车里坐着的知闻和塞莱完全没有感应到任何对面的哨兵身份的象征。

而什么人会有探测仪?

很简单,需要为主城搜集哨兵的人。

谁又会是为主城搜集哨兵的人?

如果记性还好,那么便会想起来主城最爱在哪里抓哨兵:医院。而斯威塔尔便是边缘区唯一一个诊室的唯一一名医生。

“就是这里!”塞莱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稀碎的台阶,石屑随着他的跃动滚落下来。

以袅瞅着这几乎快被塞莱踩成两半的台阶,眼睛微眯:“轻点造,一会儿给蹦塌了。”

“嗯……”塞莱抿抿嘴,乖乖回头站到了以袅身边。而目睹一切的知闻则莫名其妙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仿佛自己好像夺取了什么胜利似的,让以袅有点摸不着头脑。

以袅叹了口气,默认是自己这老古董不了解当代年轻人的脑回路。于是他转移回注意力,重新将目光投到了眼前这栋破败的房屋上。

这小屋一看就是久经风霜的老将,虽然比王苟那片烂尾楼好了一点,但实在是也没好到哪儿去,难兄难弟一个德行,四堵剩的半半拉拉的墙堆着摇摇欲坠的破烂屋顶,看起来实在是很难称其为“一座房子”。

还没等这边有什么反应,隔不住音的墙对面便蓦地传来几声细细簌簌的声响——既然里头挡不住外边,想必外边杂七杂八的响动也是惊到了内里的住户:门外有人,所以他们才会来到门旁边悄无声息地偷偷打量;而对面这打量又迅速归为一片沉寂,静悄悄的,主打一个“敌不动我不动”。

尽管这门跟厕所隔间似的,上下同时不规则漏风,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防御效果,顶天是个心理安慰,聊胜于无。

以袅收回眼神,他迈上前两步,抬起手,往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很轻的两下,然而这块几乎快掉下来的板子还是禁不住晃动得厉害。

对面没有回应,但是以袅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想了想,重新抬手敲门:“你好?”

“……”这次,对面终于有了回应,“谁?什么事?”

这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隔着门,似乎握在了门把手上,声音还在不停颤抖,好想要守好这条防线——尽管它一脚就能被踹开。

“我们送人回家。”以袅回答道。

“送人回家?哪个人?我们家没缺人”小女孩下意识说道。

然而,以袅注意到了对面说完话之后一个微妙的气口停顿,于是他没有立刻继续回答,而是静静等待着。

空气停滞,良久,门的那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是男的女的?”

这声音颤抖,不知为何,竟然还带着点期待的语调。

“是女性。”以袅不明所以,但还是先回答了对面的问题。

“女的——”房间内,呼吸声很快停滞了两秒,随后很快回答道,“那没有,你们走吧。”

“可是,斯威塔尔医生指的路说是在这里。”

“斯威塔尔医生?”

边缘区唯一一名医生的威严让门里的少女沉默两秒,她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开始反复权衡。

下个瞬间,门开了一条小缝。

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从乱蓬蓬的发丝中露出一只眼睛,她透过门缝扫视着站在门口的以袅——这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小女孩,以袅清楚地看到那只小小的手中还用力握紧了一把豁口卷刃沾满铁锈的笨拙菜刀。

以袅皱皱眉头,那菜刀块头太大,他真担心小孩一个拿不稳刀就直接——

“当——”

菜刀猝然落在地上,发出陈旧的声响。

少女盯着躺在地上的塔莉娅,嘴唇带着膝盖在不停打哆嗦,声音甚至隐隐带上了哭腔:

“是……是你吗?塔莉娅……塔莉娅阿姨?”

谢谢大家!(来自一个每天24小时睡了14小时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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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斯威塔尔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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