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猜对了。
不仅仅是天牝海，所有只要是栖息水中的生灵，都不得不对他俯首听命。
并非他有意为难昭昭，只是这威压是他体内从出生时便自带的，凭他现在的实力，实在控制不住。
神且行袖子下的手指微动，昭昭不甘心地想要违抗他的命令，却碍于实在动弹不得，只得沉了下去。
“奇怪，昭昭今天是怎么了？”
鹿亦心抓抓头发，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因为蹲太久腿麻了而摔了个屁股蹲。
“也许她是不喜欢我吧，”神且行扶住她，面上流露出几分转瞬即去的失落，又对鹿亦心笑笑，“没关系，我有你就够了。”
他恰到好处地让鹿亦心捕捉到他的情绪，毫无心理负担地给昭昭扣了口黑锅。
“不会的，”鹿亦心安抚性地顺了顺他的毛，“昭昭不是这样的人，她今天应该是不舒服了，我改天再来看她。”
哪天都无所谓，他对昭昭下了封印，让她不得以任何方式透露出他的身份。
“小鹿仙，你们这里的树木又高又大，真不知道怎么长的。”
神且行手掌覆在粗糙的树干上，忽然饶有兴趣地说了一句。
“那可是，我们弥天泽是灵气聚集之地，花草树木的根系浸在地下深处饱吸灵气，自然生长的更为壮硕。”
鹿亦心立刻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为神且行讲解起来，“你看这个，你手下这棵树叫文垂，算是垂柳的一种，大多生长在水边......”
她还算好忽悠，只是他又要听长篇大论了。神且行叹了口气，俯视着小鹿仙，心道真是不知她哪儿来那么多的活力。
“这个叫沙棠树，”鹿亦心把手搭在眉毛处遮挡阳光，仰着头为神且行指了指，“上面的果子可好吃了。”
总算是听到了关键处，神且行不经意地挑眉，“沙棠树？”
“嗯嗯！”鹿亦心看向他，“你也想吃沙棠果吗？还得再过两个月呢。”
“没有啦，”神且行对她温柔地笑笑，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树干，好奇道：“这个树的手感好像与别的不同。”
“你还挺敏锐的，”鹿亦心有些惊讶，颇有些得意道：“沙棠木与寻常树木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亲水性。”
“别的木材沾水不久后就会发霉腐烂，难以保存，但沙棠木可在深湖中保持数千年不腐，模样如初。”
“是么......”
神且行面上一瞬间暗了下去，那双深海般的眸子泛起蓝光，宛若正在酝酿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
他手上凝聚起蓝色的光，错开身子，对准鹿亦心的后心。
“这沙棠木既然如此神奇，不知它的用途是什么呢。”
他神色凉薄，面上苍白一片，声音却依旧温柔。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鹿亦心跳起来摘了一片新芽，“可能大部分都用来做船吧。”
“不过我好像很少看弥天泽里有船，”她转过身，“我也很少看见被砍伐的沙棠木，所以大概率是什么都不做吧。”
几乎是与她转身的同一时间，神且行打散了手中的凝光。
“这个送给你。”
鹿亦心贴近他，微微踮起脚尖，把手中的新芽插在他耳边。
太近了......
神且行不由自主后撤半步，又欲盖弥彰地往前挺了挺身子。
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像个水蜜桃一样。
少女身上的清香萦绕在他鼻尖，久久不曾消散。
“好吧，还是蓝色比较适合你。”
小鹿仙从他怀里退开，顺势带走了他心中丝丝缕缕的数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神且行，你的眼睛真漂亮。”鹿亦心仔细地盯着他看，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他该说谢谢......吗？
“像湖泊一样，”鹿亦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眼尾，“是星星的颜色。”
神且行只觉得脸上忽然一热，他侧过头避开她的指尖，在内里疯狂地调息。
“你，”他轻咳一声，不敢看她，“你也很漂亮。”
这句话是真的。
由于鹿亦心家里只有一张床，所以神且行连夜赶制了另一张出来。
鹿亦心在白天的时候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回家，他给出的答案是自己从小无父无母，四海为家。
其实只要鹿亦心再多问几句就会发现这个说法漏洞百出，但神且行笃定她不会继续问下去。
因为她好像智商不是很高的样子。
还好他第一个遇到的是这只小鹿，否则可要煞费苦心重新编理由了。
月明星稀，云雾映枝。神且行抱着双臂靠在鹿亦心房间的墙上，静静地细细打量她。
睡姿依然如此狂妄不羁。
她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搭在地上，被子早就不知道被掀去哪儿了。
真是神奇，神且行在她房间内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被子在哪儿，只好回到自己房间把自己的被子抱出来给她盖上。
他把她的胳膊腿都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从窗户翻了出去。
苍古神殿的路线已经被他深深地刻在心里了，在那里他一定能找到一千年前龙族被灭族的记录线索。
这可不是小事情，一个氏族、更何况是龙族的覆灭足以将整个大陆大换血，若真是森族做的，那么森族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又为何森族仍居于凰、灵两族之下，甚至看起来更加衰败了？
若不是森族做的，那节沙棠木该要如何解释。
头顶蓝光一闪，神且行身后赫然出现了一条水蓝色的龙尾，他腾空而起，所行之处拖过一条狭长的荧荧水纹，飞向苍古神殿。
神且行眯了眯眼，那棵苍天古树下竟无一人把守，森王倒真是信得过他的族人们。
他正欲降落于宫殿房顶上，却忽然发现脚下多了一层结界，阻隔他与宫殿之间。
怪不得无人把守，神且行细细摸索过这层结界后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是只有得到过森王授予独特印记的森族人才可以通过的结界，可他怎么知道谁有印记。
强破结界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会使得他元气大伤，得不偿失。此时正值丑时，弥天泽寂静一片，连个蛐蛐儿声都没有，神且行只得先从树上跳下来，去寻找可能携带印记的人。
也许那些住处就在神殿旁边的人会有也说不定，他在瞬息之间便来到了几里外的地方，准备挨家挨户搜索。
直到东方既白，他却仍一无所获。
眼瞅着已经有人晨起，神且行便不敢再在外面待着，踩在伸出来的枝干上，跃了三两下回了家。
看来今日得好好向鹿亦心打听打听究竟谁是携有印记的人。
“诶？你说这个吗？”鹿亦心撩起刘海儿，一个造型奇异的绿叶儿纹样嵌在她眉心中央，飞快地闪过一抹绿光。
“如果说森族最信仰森王的人，那其中一定有我啦，”她自豪地挺起胸脯，“这是森王基于我们的信仰之力而回馈给我们的‘苍古铃兰’，这是一种独属于信徒的特权，只有获得苍古铃兰的人才可以随意畅通无阻地进出苍古神殿，还可以参与森族议政。”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刘海儿扒拉回去，“不过我从来没参与过议政会，因为我资历还不够，只有一千年以上修为的苍古铃兰获得者才可以议会。”
小鹿仙真是太够意思了，神且行简直想给她鼓个掌。
他不过是问了一句“森族中追随森王的人多不多”，这小鹿仙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
谁知道一只傻得天真的小鹿能是森王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若是早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人就在身边，他就不浪费这一夜的时间了。
好在收获颇丰。只是今夜如何才能说服她带自己去苍古神殿呢......
正在神且行认真思索的时候，口中忽然被人喂进了一颗果子，他下意识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便充斥在口腔中。
他怎么变得这么不设防了，连陌生的东西都敢吃。
大概是小鹿仙太单纯的缘故吧。
“好吃吧！”
鹿亦心高高坐在藤蔓上，衣裙被她撩起一层，里面盛满了红色的圆嘟嘟的水果。
“这个叫指桃，是森族独有的水果，”她兜着裙子跳下来，“顾名思义啦，它只有手指那么大，不过好在里面没有核。”
“好吃，”神且行幸福地笑起来，“小鹿仙给的都好吃。”
他有主意了。
又是一轮明月悬枝，神且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静悄悄地走向鹿亦心的房中。
匕首尖端放着寒光，正如神且行此刻的眸子一般冰冷。
他站在鹿亦心的榻前，缓缓举起匕首。只听咔嚓一声，一缕深棕色的发丝晃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入神且行的掌心之中。
他虽带不走鹿亦心这个人，但拿走她身体上的一样东西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也不确定这缕头发能不能起作用，但试试又无妨。
神且行照例是把鹿亦心露在外面的半边身子扶进榻上，替她盖好被子，才将那缕头发放进腰间的香囊里。
她连被子是他的都没发现。
神且行叹了口气，坐在她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若是他查清真是森族将他龙族灭族的话，念在她的份上，他也不会让森族人太过痛苦的死去。
小鹿仙是无辜的，可，谁又不是呢。
他又何尝不想念他的族人。
可他是天地间最后一条神龙了。
他走后，世上再无龙族。
念及此处，神且行便不再犹豫，翻身出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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