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宿舍楼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邱书扬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拖着行李箱陆续离开的学生,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栏杆,节奏是他最近练的一首德彪西。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考完了吗?什么时候回家?
邱书扬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回复:
后天。
母亲的回复很快:
林意呢?他今年回来吗?
邱书扬的手指顿了一下。林意……自从上次游泳馆偶遇后,他们就像在彼此的世界消失了一样。他低头打字:
不知道。
发完这条,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转身去收拾行李。衣柜里的衣服不多,大多是黑色或深灰的T恤,叠得整整齐齐。他抽出一件看了看,又塞回去,最后只带了几件换洗的,剩下的全部收进防尘袋里。
书桌上的乐谱和笔记也整理好,锁进抽屉。收拾到一半,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吴想。
老邱!你啥时候走?
明天。
靠,我今晚的火车!之遥非要送我,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邱书扬看着这条消息,能想象出吴想一边抱怨一边傻笑的表情。他回了个“嗯”,吴想立刻又发来一条:
暑假有空来我这儿玩啊!之遥说请你吃饭!
邱书扬没回。他和吴想虽然是同省,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坐高铁也得两个多小时。以他的性格,大概率整个暑假都不会出门。
邱书扬拖着行李箱找到自己的座位时,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意。
对方正靠在窗边,戴着耳机低头刷着手机,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他似乎还没注意到邱书扬,直到行李箱轮子卡进过道的缝隙,发出“咔”的一声响。
林意抬头,眼睛倏地睁大:“……邱书扬?”
邱书扬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行李箱拉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意,更没想到两人的座位居然是邻座——车票上明明显示的是两个随机分配的号码。
“这么巧?”林意摘下耳机,嘴角已经扬了起来,右眼下的泪痣随着笑意微微一动,“你也是这趟车?”
邱书扬抿了抿唇,低声“嗯”了一句,把行李塞进头顶的置物架,然后坐下来。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他的手臂不小心蹭到林意的,触感温热,又迅速缩了回来。
林意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僵硬,自顾自地笑着:“本来准备过几天再回去,但听说火车票难买,纠结了一下之后,就决定今天回去,结果居然碰上你了。”
邱书扬没说话,只是低头调了调座椅靠背。
林意突然觉得邱书扬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半刻他也不知道。于是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吃不吃?我带了苹果,洗过了。”
塑料袋里是几个红彤彤的苹果,表皮上还挂着水珠。邱书扬看了一眼,摇头:“不用。”
林意“啧”了一声,柔声说道:“是要削皮还是切块?”
听他这么说邱书扬只好接过,他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事精”。
苹果冰凉光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车厢微微晃动,火车开始缓缓启动。林意重新戴上耳机,但没过几分钟又摘下来,转头问:“你要不要听?”
邱书扬瞥了一眼他递过来的耳机:“……什么?”
“我新发现的歌,特适合睡觉听。”
邱书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一只耳机塞进耳朵。轻柔的钢琴前奏流淌进来,像夏末傍晚的风,带着一点慵懒的暖意。
林意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笑。邱书扬用余光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耳机里的音乐渐渐进入**,林意突然开口:“邱书扬。”
“嗯?”
“假期找一天,我们一起去游泳吧。”
邱书扬怔了怔,还没回答,林意已经歪着头靠了过来,肩膀轻轻贴上他的。
“困了,借我靠会儿。”他含糊地说,呼吸渐渐平稳。
邱书扬僵着身子没动,手里的苹果还握在掌心,冰凉的温度早已被焐热。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阳光透过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车厢的地板上,靠得很近。
林意很快睡着了,留下邱书扬心事重重地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敢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这件事,他对谁都没有提过,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但即使是他自己,内心里也懦弱到不敢承认,所以他只能硬扛,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在天人交战之际,邱书扬也随着车厢的规律晃动渐渐迷糊了。迷离间,他似乎又梦到了以前。
十岁那年的夏天,暴雨来得毫无预兆。邱书扬蜷缩在小床上,紧紧攥着被角。窗外雷声轰鸣,每一次闪电劈落,都像要把天空撕裂。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抖——爸爸说过,男孩子不能胆小。可当又一道惨白的电光闪过时,他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书扬?”
门口传来窸窣的响动。林意抱着枕头站在那里,睡衣领口歪歪斜斜的,显然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我、我没怕!”邱书扬慌忙用被子擦脸。
林意没说话,光着脚跑进来,凉飕飕的脚丫子直接塞进邱书扬的被窝。“好冷啊。”他夸张地哆嗦着,把枕头往邱书扬旁边一扔,“我那边窗户漏风,借你半张床?”
邱书扬知道这是谎话。林家就在对门,装修得比自家好多了。但他还是往墙边缩了缩,给林意腾出位置。
轰隆——!
雷声炸响的瞬间,邱书扬猛地一颤。林意突然翻身,温热的掌心捂住他的耳朵。
“这样会不会好点?”林意的呼吸拂在他额头上,带着儿童牙膏的薄荷味,“我打雷都这样捂妹妹耳朵。”
邱书扬僵住了。林意的手心不像大人那样粗糙,软软的,还有点湿,大概是跑过来时出的汗。但真的很暖和,暖得他眼眶发烫。
“你妹妹......”
“去年跟妈妈走了。”林意语气轻松,手却捂得更紧了些,“不过她比你还胆小,每次——”
咔嚓!
庭院里的老槐树被雷劈中,发出可怕的断裂声。邱书扬本能地往林意怀里钻,额头撞到对方锁骨,疼得“嘶”了一声。
“没事没事。”林意索性把他搂住,像妈妈哄妹妹那样轻轻拍他的背,“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不等回答,荒腔走板的儿歌已经响起来。林意唱歌总是跑调,把“小星星”唱得像摔坏的八音盒。邱书扬想笑,却被下一道雷声吓得一哆嗦。
“……然后宇航员小邱就说!”林意突然提高音量,手舞足蹈地比划,“‘我才不怕黑,我有星星徽章!’”
这是他们自创的太空冒险故事。邱书扬抽了抽鼻子:“徽章明明是你偷走的......”
“借!是借!”林意戳他酒窝,“后来不是用彩虹糖还你了?”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渐渐小了。邱书扬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住了林意的衣角,连忙松开手,布料上已经皱起一团湿漉漉的痕迹。
“书扬。”林意突然凑近,鼻尖对鼻尖地说,“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其实我——”
轰!最后的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邱书扬只看到林意的嘴巴在动,温热的吐息像羽毛扫过脸颊。等雷声过去,对方已经躺平,打着夸张的呼噜假装睡着了。
广播突然响起,列车即将到站。邱书扬睁开眼睛,感觉这一路过了好久好久,他转头看向林意,发现他还未醒,他内心挣扎着伸出手去,摘掉林意左耳的耳机,轻声说:“林意哥,到站了。”
声音不大,但林意醒了,他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但他的耳朵确实听见了一句“林意哥”。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已经从“小林哥”变成“林意哥”了吗。
两人下了车,拖着行李箱沉默的走着。火车站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三三两两,吵吵嚷嚷,但都不似他们这样宁愿各自怀揣着同一个心事,都不敢试探着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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