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林微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天然的从容。她没有看向宿望,脸上甚至没有半分愠怒或指责的神情,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只是要发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观后感。
她的助理下意识地要上前,被她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止住。她就那么站着,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戏服,在略显杂乱的片场里,像一株遗世独立的白玉兰。
“这场戏的氛围确实很难拿捏,”林薇声音平和,语速适中,带着科班演员特有的清晰吐字,每一个字都稳稳地落在片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姑妈的情绪是外放的尖刻,男主则是内敛的火山,一放一收,平衡点特别考验演员的功力。”
她目光透过镜头看向监视器后的郑导,眼神里带着一种对导演艺术追求的“理解”和“探讨”:
“刚才宿望的几条处理,我个人觉得各有亮点。”
她顿了顿,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场中紧抿着唇的宿望,“尤其是第三条,那种被言语逼到极限、身体几乎要本能反击,却又被理智和处境死死摁住,强行压抑时从指尖到肩膀那种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味,“挺戳人的,很真实地传递了角色那一刻濒临崩溃的屈辱感。”
她话锋极其圆滑地一转,没有直接说郑导的要求不对:
“郑导您对人物内核的把握是最精准的。要不……我们趁热打铁,看看刚才几条的回放?综合一下感觉,看看能不能在保留那种‘濒临爆发’的张力基础上,把动作和表情再‘收’得更‘克制’一点,达到您想要的那种‘内敛的爆发’效果?毕竟,您的标准才是最终的艺术呈现。”
这番话,滴水不漏。
郑导脸上的不耐和刻薄瞬间僵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林薇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而且是当着全剧组的面,用如此……体面又难以反驳的方式替宿望说话。他握着喇叭的手指紧了紧,眼神锐利地在林薇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扫过。
执行导演张着嘴,刚想习惯性地帮腔附和郑导,此刻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眼神闪烁地低下了头。
整个片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郑导和场中的宿望林薇身上。
郑导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盯着监视器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眼神阴沉地闪烁了几秒。
他在权衡。和林薇硬顶?为了一个他看不上的“竖屏咖”,值不值得?林薇的话给足了他台阶,姿态也足够恭敬……
半晌,郑导才像是极其勉强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喇叭。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但那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依旧挥之不去:
“……嗯。”他先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不置可否的音节,目光扫过林薇,带着点审视,“林老师……观察得倒是细致。”
他顿了一下,视线转向场中,刻意避开了宿望的眼睛,落在虚空处,语气缓和了一些,像是在恩赐:
“行吧。林老师说得……也有点道理。”他刻意模糊了“有道理”的具体指向,“宿望刚才第三条……”他像是很费力地在回忆,然后才勉强承认,“……嗯,那条眼神的处理,还行。”
仿佛这已经是天大的褒奖。
“这样,就按第三条那个‘濒临爆发’的情绪基础,”他特意用了林薇刚才提到的词,仿佛这是他的原创,“动作——再给我收一点!收!要那种‘绷到极致’的感觉,懂吗?表情——再克制一点!把那股‘内敛’的劲儿给我压瓷实了!我们——再保一条试试看!”
他终究没再说出“不行”或者任何直接贬低宿望的字眼,算是勉强顺着林薇给的台阶下来了,但言语间依旧充满了对宿望能否做到的怀疑和一种“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的施舍感。
“谢谢导演,谢谢林老师。”宿望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几乎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飞快地垂下眼,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双腿,重新站回了自己那个充满压迫感的位置。
当姑妈那刻薄冰冷的台词再次过来时,宿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幅度极小,却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放在桌沿的手指猛地抠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骇人。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镜头捕捉到他眼底的那一刻——那里没有怒火,没有委屈,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屈辱。
所有的光,所有的生气,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抽干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沉重。
没有夸张的肌肉牵动,没有外放的嘶吼呜咽,甚至连呼吸都轻得仿佛不存在。他就那么看着咄咄逼人的姑妈,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更像那个被命运碾入尘埃,连愤怒都失去了力气的角色。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只有老演员念台词的声音在回荡。所有人都被宿望这一刻震撼人心的“死寂”所慑。
监视器后,郑导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旁边的林薇,依旧安静地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很久。
“……卡。”
郑导的声音终于响起,他盯着屏幕又看了几秒,才极其勉强地补充了两个字:
“……过了。”
紧绷的空气骤然一松。宿望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被小陈眼疾手快地扶住。
林薇坐回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次小小的风波,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并未掀起滔天巨浪,却悄然改变了某些微妙的平衡。
郑导依旧挑剔,执行导演依旧阴阳怪气,但那种**裸的往死里踩的恶意,收敛了许多。他们似乎意识到,宿望并非完全的孤立无援,至少林薇这位女主,会在某些触及底线的时刻,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宿望一瘸一拐地挪回酒店房间,膝盖肿得像个发面馒头,每一次弯曲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
昨晚林薇在片场那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四两拨千斤的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挡开了郑导和执行导演最恶毒的那部分攻击。
但“打磨”并未停止,只是换成了更隐蔽、更消耗心神的方式。
他把自己像一袋沉重的沙包一样摔进硬邦邦的沙发里,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刺眼。指尖划过,直接点开置顶的对话框。
不过两天没回,袁百川的头像下就已经被信息塞得满满当当。往上翻是几张截图——热播榜单上《陪嫁》的名字后面挂着鲜红的“爆”字,屠榜般占据了好几条;朋友圈里清一色刷屏的安利文案;
还有一张照片——袁百川穿着身明显是新买的、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虽然眼下还带着熬夜的青黑,但身板挺得笔直,站在《陪嫁》庆功宴流光溢彩的背景板前,对着镜头,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沉稳的笑,可眼底那点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初尝成功的锐气,几乎要冲破屏幕射出来。
最新的一串是袁百川臭屁的关心:【看老子帅不帅!你那边怎么样了?注意休息...】
宿望的目光在那张意气风发的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他几乎能想象袁百川在庆功宴上被众人簇拥着接受祝贺时,强装镇定却压不住眉梢眼角飞扬的样子。
真好。他低头,视线落在自己裹着纱布依旧隐隐传来闷痛和刺痒的膝盖上。纱布边缘透出的皮肤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是反复结痂又裂开的痕迹。
脑海里又闪过今天片场,郑导那如同精密探针般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和执行导演那张皮笑肉不笑,时不时吐出几句“点拨”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负面情绪都压回心底深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飞快地敲击起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快:
【剧组这边也超顺,导演今天还夸我状态好呢!林老师人特好,经常跟我聊戏。】
他顿了顿,指尖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一瞬,又加了一句:
【袁大制片现在可是炙手可热了,回去得请我吃大餐!低于米其林三星我可不干啊!】
点击发送。
信息带着他粉饰过的顺利飞向几千公里外的横店。宿望把手机扔到旁边的沙发上,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重重地靠在沙发坚硬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身体深处传来的疲惫和膝盖持续的钝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袁百川的捷报是他在这冰冷戈壁里唯一的暖意,他不能让袁百川分心,更不能让他知道这里的糟心事。
袁百川的办公室气氛和之前截然不同。之前的兴奋和狂热被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取代。
电脑屏幕上,关于《陪嫁》男主周泽的爆料帖正以恐怖的速度发酵。
#周泽睡粉#
#周泽选妃#
#周泽偷税漏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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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粉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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