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个接一个触目惊心的词条后面跟着血红的“爆”字。爆料者贴出了大量看似实锤的聊天记录、转账截图,甚至有几段模糊不清但指向性极强的录音。
袁百川双眼赤红,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烟灰缸早就堆满了,地上也散落着不少烟头。
他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对着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压!给我砸钱压!不管用什么渠道!……律师函?律师函顶个屁用!现在要的是转移视线!找他的对家黑料!找更大的瓜!……什么?没有?那他妈就给我编!……操!”
他狠狠把手机砸在铺满打印资料的会议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屏幕瞬间碎裂。
王姐推门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底带着熬夜的血丝。“小袁,平台那边施压了,要求立刻切割。几个视频平台刚才同时发函,要求暂停合作并保留追责权利。”
袁百川猛地转过身,胸口剧烈起伏:“切割?现在切割就是坐实!剧刚爆,男主就塌房,我们前期投入全他妈打水漂!王姐,再给我点时间……”
“没有时间了!”王姐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舆情已经失控!现在不是保他的问题,是保后面的项目!保我们所有人!立刻发声明,暂停《陪嫁》一切宣传,这是唯一止损的办法!”
袁百川像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桌子边上。
他看着王姐,看着屏幕上那些还在疯狂跳动的刺眼的词条,一股冰冷的绝望感从脚底板蔓延至全身。
他熬了多少夜,喝了多少酒,才把这部剧推到这个高度?眼看着宿望那边需要他站得更稳,他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泥石流砸得粉身碎骨。
他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干涩:“……发。按您说的发。”
声明发出,如同在滚油里浇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更大的舆论海啸。
谩骂、嘲讽、质疑如同冰雹般砸向《陪嫁》官微。他们成了众矢之的,被骂用人失察,被骂资本无良。
宿望刚拍完一场情绪爆发的重头戏,整个人虚脱般坐在折叠椅上,小陈递过来水。他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
最近几天袁百川的回复都变得异常简短和滞后。
【嗯,顺利。】
【在忙。】
【好,你也注意休息。】
这种反常的沉默让宿望心里隐隐不安。他点开微博,想看看《陪嫁》的最新动态。
热搜第一赫然是:#周泽睡粉实锤#
宿望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点进去,铺天盖地的爆料、声讨、品牌解约声明……以及《陪嫁》剧组的暂停合作声明。
评论区一片狼藉,骂声不堪入目。
宿望的手指瞬间冰凉,他明白了袁百川的沉默。这哪里是顺利?这是天塌了!
他立刻拨打袁百川的电话。忙音。再打,还是忙音。
小陈看着宿望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哥,怎么了?”
宿望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泛白,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没事。袁百川那边……项目出了点小状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添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担忧和怒火,重新看向小陈,语气尽量平稳:“帮我拿一下剧本,下场戏我再看看。”
他低下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给袁百川发了一条信息:
【川哥,看到热搜了。别硬扛,需要我就说话。我快杀青了。】
袁百川没有回复。
宿望的日子依旧不好过。膝盖的伤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几乎成了他身体里一个顽固的痛点。
精神上的高压和身体的疲惫如影随形。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把所有屈辱都闷在心里。
他更加专注地研究剧本,揣摩角色,用更扎实的表演去堵郑导的嘴——虽然对方总能找到新的角度挑剔,但至少,宿望知道自己尽力了。
偶尔收工早,林薇会主动邀请宿望和小陈坐她的车回酒店。
车上,两人很少聊剧组的事,更多的是林薇分享一些她早年跑龙套时遇到的趣事和挫折,或者聊聊最近看的书和电影。
林薇身上有种科班演员特有的沉静和对表演的敬畏感,但并不清高,反而有种阅尽千帆后的通透。
宿望话不多,大多时候是听,但紧绷的神经会在这种平和的氛围里得到片刻的喘息。
有一次,聊起竖屏短剧,林薇很认真地说:“其实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有没有人物。我看过你爆火的那部剧,虽然节奏快,但你把那个底层小人物挣扎求生的狠劲和那点卑微的温情,演得很抓人。这也是本事。”
宿望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正剧演员,不带偏见地肯定他过去的东西。他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心里那点因出身而被反复踩踏的芥蒂,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就连小陈私下也对宿望说:“哥,我觉得林老师人挺好的,是真看表演,不是看那些虚头巴脑的出身。”
宿望“嗯”了一声。他知道林薇的善意并非毫无保留,对宿望来说这更像是出于一种同行的基本尊重和对弱者的适度援手。但这已经足够了,在这冰冷现实的戈壁剧组里,这一点点带着距离感的暖意,弥足珍贵。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煎熬和偶尔的喘息中缓慢流逝。戈壁滩的风沙从凛冽变得干燥,昼夜温差依旧巨大。宿望膝盖上的伤疤结了痂,又因为反复的摩擦和动作裂开,再结痂,留下深色的印记。
终于熬到了杀青前最后一场戏。
那是一场宿望的独角戏。男主在经历了一系列背叛、失去和挣扎后,独自一人站在戈壁的悬崖边,面对着无垠的荒凉和落日,完成了内心的最后抉择。
没有台词,只有眼神和肢体。
夕阳如血,将广袤的戈壁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宿望穿着破旧的风衣,独自站在悬崖边。风卷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镜头推近,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郑导坐在监视器后,罕见地没有立刻喊卡。
他盯着屏幕里那张被风沙磨砺过、带着伤痕却异常平静坚毅的脸庞。宿望的眼神,不再是初入组时被挑剔时的茫然或压抑的愤怒,而是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一种背负沉重却依旧选择前行的决绝,最后归于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荒凉的天地融为一体,本身就是一道孤绝的风景。
没有浮夸的表情,没有刻意的肢体语言。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在那双深邃的眼眸和挺直的脊梁里。
监视器前一片安静。连一直抱着保温杯的执行导演都放下了杯子,眼神有些复杂。
过了许久,郑导才拿起对讲机,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震动:
“……卡。”
他顿了顿,才补充道:“……过了。”
没有评价,没有挑剔。只有简单的“过了”两个字。
宿望依旧站在那里,望着天边沉落的巨大落日,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小陈红着眼圈跑上来,把厚外套披在他身上。
“哥,杀青了……”小陈的声音带着哽咽。
宿望这才缓缓转过头,看着小陈,又看了看远处开始收拾器材的剧组,最后目光扫过监视器棚的方向。郑导已经起身离开,现场制片正指挥着场务搬东西,没人再看他。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如释重负的弧度在唇边一闪而逝。
“嗯,杀青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戈壁风沙的粗粝感。
熬过来了。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停在不远处的演员车走去。膝盖依旧疼,但脚步从未如此踏实。
回酒店的路上,林薇发来一条信息:
【杀青快乐,宿望。演得很好。回去有机会一起吃饭。】
后面附了一个轻松的笑脸表情。
宿望看着手机屏幕,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戈壁夜色。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敲下几个字:
【谢谢。一定。】
他和林微之间,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这份在困境中滋生出的基于专业尊重和人性底线的善意,足够成为日后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基础。
而前方,是回横店的路,那里有袁百川,有他必须追上去并肩而立的未来。
手机终于震动,是袁百川的回复,只有两句话:
【杀青快乐。等你回家。】
宿望推开家门,带着一身戈壁的风尘和疲惫,以及膝盖深处隐隐的钝痛。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袁百川穿着那件熟悉的灰色旧连帽衫,头发乱得像鸟窝,胡子拉碴,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
他面前的茶几上,堆满了烟头、空啤酒罐、吃了一半的冷掉的外卖,还有几份散落的印着“解约协议”和“律师函”字样的文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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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杀青快乐,我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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