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我也曾爱过。但作为世子,你得万人供养,便不能为一人辜负一国人。当今之世,天子无能软弱,东国苟延残喘,北国陷于内乱,而南国之主的野心昭然若揭。我没有下一个十年去培养新的继承人,你却想要舍弃你的责任吗?”
“北国之乱亦有舅父的手笔,您又是以何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
“……”
“那确是我的过错。”
*
作为西国正在流亡的前任世子,解沉秋本以为南王要么会在一场款待的宴会后客气地送他离开,要么会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地留他在这南国王都乾溪城内,用作日后的政治筹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南王居然为他安排了一份正经差事——教导南王的独生子武艺。作为交换,南王会替他处理掉追来南国的细作,让他得到短暂的安宁。
这让解沉秋安心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安心于有所交换他并不亏欠南王太多,忧心于有朝一日他背后的麻烦突破了南王能够忍受的范围,到时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的那位堂兄可不是轻易善罢甘休之人。
百般思索的同时,解沉秋脚步未停,随着引路者一路向东行去。南国世子所居之处并不是十分恢弘的宫殿,而是坐落于一处清静院落中的小楼,就装饰看来并不起眼。唯独院外散乱地长着鲜花香草,别有几分野趣。
院门被轻轻扣响,随即应声缓缓而开。
箭矢携着劲风迎面射来时,解沉秋仍怀着满腹无人可诉的心思。所幸他反应及时,警惕心也够足,这才避开那要命的一箭。
解沉秋眉宇微蹙,见引路者面无异色,而是在敲过门后便自觉躲到了一边,顷刻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接受南王的庇佑。
这南国小世子如此骄横顽劣,视人命若无物,也难怪南王竟愿意以此条件与他交易。须知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得的好处,他有求于南王,南王自然也要人尽其用。
开启的院门并没有任何人走出,引路者行了一礼,示意解沉秋随他继续入内。而解沉秋唇角抿了抿,反身向外走去。
引路者静静地看着解沉秋的反应,像在观察什么,直到看他弯身捡起了那支袭击他的箭矢、又重新回到院门前,才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但随即便收敛了表情,领解沉秋继续向内走去。
穿过视野狭小的院门,便是一番新天地。院子广阔而平坦,却不像院外那般花团锦簇,反倒是更像一座演武场,院墙边也确实摆放有诸般兵器。
但解沉秋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小楼前单手握弓的少年——或者更准确地说,那甚至还称得上是一个孩童。他恍惚地回忆起自己昔年还在西国时的听闻,迅速在心中计算过南国世子的年龄。
如果没记错,对方如今应当是……九岁?
他猛地一顿,若是才九岁便能射出如此有力的一箭,一来意味着对方的臂力怕是不俗;二来,南国的弓大抵有所不同,若他没有猜错,应当经过了改造。
南国……
解沉秋暗叹,南国的野心愈发不加掩饰了。但这已经不是他应该担忧的事情。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见解沉秋欲走上前,小小的少年从身后再次抽出一支羽箭,一边询问,一边却将箭矢搭上弓再用力拉满,径直指向解沉秋。
“止步!”出乎意料地,来客不顾警告仍大步向他走来,不过片刻,二人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一丈。持弓的孩童——南国世子皱着眉松开了手上的弓矢,一脸不悦地将这危险的杀器向墙角丢去,丝毫不见爱惜之意。
提前对他动作有所预判的解沉秋及时冲上去接住那张弓,过快的速度使他不得不顺势在半空中侧翻了半圈才止住冲势。就在他下仰的身体试图挺起站直时,他的双眼对上了另一双平静而丝毫不带恶意的眼睛。
南国世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身侧,且又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了一支,单手持着。箭尖正朝向解沉秋的咽喉,即将狠狠刺下去。
*
须艽不喜欢生人。
他的母亲虽贵为南国王后,却身世不明,以至于南国宗室看到他这个血统不正的世子总是唉声叹气。族兄弟们则更难以隐藏那些从长辈处学来的、下意识的排斥。
而他父王为他安排的教导者,往往也都是大贵族出身。这些好面子的大人们自然不会当面对他表示出任何不满,却总是在他做得不够好时,将这一切归咎于他的母亲不识大体、妇人之仁、太过宠溺于他。
所以他要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他会全力学会他们要教给他的本事,然后教他们全都滚出他的视线。
不过他的母亲近日似乎发现了什么,特意叫停了他的课程。须艽因此陷入不明的烦躁中。就在此时,他听闻了他父王又给他安排了一位武技师傅的消息。
而其人,并非国中贵族,而是周游之客。
因为这个身份,须艽对此人并没有太深的反感,但也称不上欢迎。他决心试试对方,无论是武艺、还是心胸。
替那人引路的是与他一同长大的随从,他的双亲也都默认了他的做法。
开门时的一箭试的是武艺和警惕心,若是得意忘形,自是无法躲避。因为对方没有丝毫忌惮地上前而未能放出的第二箭,试的是胆识和尊卑之心,假使对方因怒而离去,就缺了为臣本分;能阻止他,便需要足够的胆识。
至于手中握着的这一支……
是须艽的临时起意。
他还是个孩子,任性一点又如何?这人看上去也没比他年长多少,怎么就能做他的师傅。
还远未长成的纤细手腕被紧紧握住,解沉秋站直的同时抓着须艽右手,向上折去阻止了他的动作,又动作迅捷地从须艽手中将那支箭抽出,瞧了一眼便摇摇头。
年长须艽六岁、自认已经长大成人,完全不顾自己还有五年才能及冠的解沉秋一本正经地道:“蜡做的箭头是伤不了人的,更何况你的箭势也不够。”他反手将箭矢投向不远处墙边的靶子,“你瞧。”
箭头在靶心留下了不明显的痕迹,随即碎裂落地。
小世子用的甚至是木箭,木箭很轻,更难与蜡制箭头达成平衡。这箭矢也是特制的。
他很受宠。解沉秋心想。早就听闻南王不爱江山爱美人,对南后情有独钟,后宫再无第二人,南后也别无所出。两人只这一个独子,自是爱之如珠似宝。
不过就目前所见,南王恐怕也没放下过逐鹿的野望。只是不知,若独子意外身亡,他要如何自处?南国的未来又会走向何方?
解沉秋的思绪下意识延伸到这里,随即他用力摇摇头把不合时宜的念头忘记,重新看向须艽的眼睛。之前平静到不像个孩童的眼神此时终于生出几分好奇,那么现在,他们应当有机会达成合作了。
“在下解氏沉秋,见过世子殿下。”
右腕仍在对方的桎梏之中,须艽甩开那只早就卸了力的手,转过身就向小楼里快步走去,对解沉秋的话语丝毫不打算有所理会。
然而此时从小楼里走出一名美妇拦住了他的去路。那女子低声对须艽说了什么,又转向解沉秋微微点头:“早便听闻西国公子沉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解沉秋苦笑:“王后过誉了,在下如今不过丧家之犬,全赖南王成全,许在下一处安身之所。”
南后见他如此谦逊,也客气道:“万望公子沉秋能对阿九悉心教导,便不负我与他父王的一片苦心了。”
她说完便半搂着须艽往解沉秋的方向走了两步,全然不似解沉秋印象中的贵女们。即使是解沉秋自己的母亲,也往往与他保持着距离,因为那不可逾越的距离正是高贵的象征。
“你们二人便一道住在这里吧,阿九自小不喜欢热闹,他父王特意拆除原本的东宫和周围的一片宫殿,才重建了这座院子让我们母子居住。”南后所言仿佛丝毫不知其中龃龉,“不过自七岁以后他就不愿与我同住了。”
南后的语气充满可惜:“明明幼时还玉雪可爱,不过才这么几年便到了讨嫌的年纪。若早些知晓就不该……”
说到最后的声音已经听不大清了,但须艽不知听过多少次母亲这似真似假的抱怨,无非是玩笑一句,说些什么后悔因不愿再受生子之苦而只有他一个孩子。
他示意南后弯下身,然后果断地用手掌按住母亲的嘴唇,又在南后的脸颊上响亮的亲了一声——据他母亲说这是亲近的表现,然后便伸手开始将南后向外推去。
“对老师不要那么任性。”南后边顺着他的力气往外走边叮嘱道。
“知道了、我知道了,会与他和睦相处的。”须艽敷衍地说道,伴随着用力点头的动作。
而当院门被合上的声音响起,须艽回过头,脸上天真单纯的神情顿时消失不见。他看向解沉秋的表情平静一如他拿着箭准备刺向对方时,即使那箭并不能要了解沉秋的命。
“阿九?”两人僵持片刻,解沉秋突然学着南后,试探性地唤道。
【关于人名】
受:基础设定是少数民族,年少时爱恨都炽烈如火。想选个少见的姓,于是挑了这个。名字希望比较体现野性,刚好字典翻到了“艽”(音同求),是远荒的意思;读半边又是九,小名就决定是阿九了。
攻:本文的国家设定是先秦诸侯杂糅,西国原型里自然有秦国。秦国出土过三块诅楚文石刻,其中一块祈祷的对象是水神“大沈厥湫”,沈即沉,秋湫同音。姓是选了个和名字搭配起来比较好听又适合古代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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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准备相爱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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