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时,解沉秋已经端坐于院门之侧。
他在擦剑。
一寸一寸擦拭得仔细,也十分缓慢而用力。稳住剑身的左臂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泛起些微疼痛。
这几近于无的痛楚本不应引起解沉秋的注意,但再加上这柄剑本身,便教他不得不想起几日前拂袖而去的须艽。
——也就是这座院子的主人,和这柄短剑的主人。
自他彻底出言划清二人界限的那日起,须艽再也没有回到这座被称作东宫的院落。而本就身份敏感的解沉秋,在南王将心思投注到他身上的如今,更是不愿引起任何注意。
于是莫要说交谈,他们甚至已经数日未见了。
过去的四年,哪怕是关系最为微妙的前段时日,他和小世子也总会在东宫的各个角落擦肩而过,偶有几句闲言。如今这般行至决裂,哪怕本是解沉秋心头所愿,所料未及的是他竟会感到……
寂寞。
解沉秋手中动作未停,心头却不禁回忆起前几日的场景。
彼时听闻解沉秋冷言冷语的须艽,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立刻发作,只是低头心不在焉地摆弄起自己的短剑,没过多久便不慎用食指抹过了剑锋。
吹毛断发的利刃顿时割破皮肉,鲜红缓缓沁开。须艽闷哼一声,赌气般地将划伤自己的短剑拂落在地,余光扫过还不满意,又进一步往旁边拨去。
方才还漠然以待的人无意识向前迈出半步又停止。解沉秋控制自己作出他认为合该如此的反应后,还是不禁被颇为异曲同工的情景引起了二人初见时的回忆。
全然陌生的最初,他们尚且能在相互试探后一步一步主动靠近;如今诸般情谊心照不宣,却反而不得不退开距离。
何其无常的天命。
想到此,解沉秋低头微笑。待再次抬眼看向须艽时,须艽面前的人已成了世人眼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沉秋。他不动声色地忽视须艽隐含期待的目光,始终只是站在原地。
须艽等待许久都没有等到解沉秋上前,竟也少见地未觉出不满来,只还是难免有些失望。这样的情绪在四年里并不鲜见,他自是积攒了满腹怨言可以对解沉秋倾诉。
但此时此刻,看在解沉秋失态带给他的愉悦的份上,便罢了。
他不发一语地径直离开,解沉秋却眼尖地瞧见在转身的那一刻,须艽脸上挂上了异样的微笑。
当时解沉秋保持了沉默。
小世子并非爱笑之人,这几日每当解沉秋重新想起那抹笑容,便时常对须艽的境况与行动有所担忧;再考虑到南王迟早会再来逼迫他做下决定,解佗也不知何时会再也不顾太宰的阻拦……
思及这一切,解沉秋心中更是忧虑重重。他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偶有浅眠也总是伴随着残梦,而梦的内容无非是可以预见的糟糕未来。
这才一大早便坐在院中擦剑。
须艽的护身短剑并非南国新铸之物,而是一柄铜剑,剑身的金色已经不那么晃眼,观形制应是传世的古器。剑上并没有任何锈迹,残留的血痕也早被解沉秋在须艽离开当日拭净,他却仍旧一日一日地重复擦拭,无非只是求个心静。
如今他可以承认了,在这偌大的南国,除去他自己的命运,须艽的言行也足以扰乱他的心绪。尽管与南王的矛盾看似难以调和,但他丝毫不想与小世子走到反目的地步。
若他不主动去寻求解决之法,那无论考虑什么都无济于事。
收剑入鞘,解沉秋站起身,终于主动踏出了这座困住他的院子。他决心去见南王一面,若能顺利再去找须艽的所在,南后想必不会为难于他。
只是如今他身无长物,确实难有与南王交易的筹码。
解沉秋心如明镜,四年前南王收留他图谋的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西国前世子这个身份罢了。于南王而言,不能手握权力之人,没有与他平等对话的资格。
权力……
既已下了决心,解沉秋不再多思,步履坚定地朝南王的宫殿走去。当然,他依旧小心地掩盖了自己的行迹,没有选择大道,而是向宫城内的湖边小径走去。
这条路本是居住在宫城中的贵人们观景享乐之处,南国冬日虽称不上是草木凋零,却也不见暖时盛景,自然无人经过。湖边发黄的残荷令解沉秋一时发怔,微凉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不禁短暂地驻足于此。
还未待他收拾好心绪、再次将自己武装到无懈可击,解沉秋便察觉到一丝危险。
“谁!”解沉秋喝道,偏头躲过向他颅后疾射而来的“暗器”。
熟悉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我。”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暗色的物件自半空中投出,目标十分精确,力道也足够,足可见动手之人技艺精湛,几年时间绝非虚度。
解沉秋再次躲过袭击后不由苦笑:“世子殿下这是真的想要在下性命啊。”
他倒不是真心这样认为,然而须艽用来丢他的东西……是松塔,还是冬天已经干瘪发硬的松塔。如果真的被掷中,这样的高度和力度,解沉秋确信他一定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没来得及再抱怨一句,解沉秋方才重新站定昂起头,便见黑影自高耸的松树顶一跃而下。他面色剧变,不假思索地扑了上去。
这一刻,解沉秋没能运用他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和沉着冷静,心中唯有的念头只剩下一个:
须艽可能会死。
从这个高度跳下,一定会死。
他想不起须艽没有寻死的理由,也想不起以须艽的性格绝不会做寻死之事,更想不起他可能救不了须艽反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呆子。”须艽啐了一口,却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安全落地、毫发无损的少年人松开手中的绳子,又低身将扑了个空,此时正双手撑地、半伏在地上的青年扶起,这才终于垂头开始解腰上缚紧的绳结。眼见着绳结越发纠缠,须艽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减了些,添上不耐的神色。
解沉秋见状,从怀中取出短剑意欲物归原主,却不料须艽后退一步避开他的动作,接着仰起酷似南后、已经显出几分明艳的面庞,理直气壮地看他:“你来。”
【关于铜剑】
参考鄂博的越王勾践剑,这玩意儿原版是金色剑身银色剑纹。青铜原版应该都是金色的,铜本来也发黄,时间久了才会变成“青”铜。虽然按背景设定,作为一个时间大概等同于汉朝,实际是春秋战国到汉朝一起捏的朝代,铁剑肯定已经有了。但是这柄剑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而且确实好看且锋利,所以文中还是用铜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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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准备相爱的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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