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1日这天，渭城下了近两年最大的一场雨。
降雨不到凌晨四点开始，逐渐变大，最后如银河倒泻般气势恢宏，直到季婕出门前，才有变小的趋势。
正常时间，快递之家8点整开门，季婕下楼的时间是6:50。
圣城花园这个小区不大，快递之家的位置在小区的东南角，如果脚底不打滑，这段路只需要五分钟。
到了店里开始干活。
货架昨晚已擦干净、整理好，季婕又重新检查一遍，大大小小、包装各异的快递，不但没有放错架子的，连顺序也按取件码排列好。
电脑、打印机、巴枪……所有设备正常运行。
季婕穿上雨衣出门检查电线，雷雨天最怕出现线路故障。
电线都用油纸皮包裹严实，她想着，等过几天必须把里里外的电线全换成新的。
干起活来根本停不下，她很快找来废弃的纸盒拆好铺到门口地上，边沿粘胶带固定住。
取快递的人看见纸盒会在上面把鞋上的水抖落，一来利于他们的安全，二来方便店里的卫生。
骤然起了风，对面的大杨树随风摇曳，滂沱大雨拍打着玻璃门，快递之家门前的砂石路凹凸不平，豆大的雨滴砸入小水洼，迅速激起数不清的水泡，又瞬间炸裂开。
季婕的快递之家开业第一天，她并没有因为坏天气而影响心情。
还有10分钟8:00。
外面站个人。
季婕专心整理服务台来着，没注意人什么时候到门口的。
这间快递之家只有四十平米，分给两扇玻璃门的位置不大，玻璃门高190，来人目测185 。
身穿连体雨衣，不知是雨衣不合身，还是身材魁梧，他（她）像一片乌云，快把外面的光亮遮尽。
没关系，屋里开着灯。
开门进屋。
来者不但戴了雨衣上的帽子，另外还有鸭舌帽，用口罩遮住大半边脸，分不清美丑，瞧眼部周围应该是位年轻男子。
季婕不由得多看几眼。
能冒这么大的雨来取快递的，应该是着急用。
面对开业的第一位顾客，她笑容满面，“请问手机号后四位多少？我给您拿。”
季婕净身高168CM，脚上踩双PHILIPP PLEIN12cm的骷髅头细高跟，需要仰下头才能够和他对视。
不对，是单视，因为他并没有朝她的方向撩眼皮。
比起她的热情，对方显得很冷淡。他举起手机看，又朝架子上张望。
“我有取件码。”
说他不礼貌吧，他应了你的话。说他礼貌吧，他十五秒之后才应。
嗓音略微低沉，附带沙哑。
果然是年轻男子，听着像帅哥。
季婕把身体侧到旁边，让出路，继续热情服务，“货架边上有编码，每层上都贴着数字标，对着找就行。”
男子点点头，径直朝里面走。
雨水顺着帽顶滴到他宽阔的肩头，又延长长的衣摆滑落，地砖上瞬间湿了大片。
季婕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确定一件事情，他雨衣买大了。
季婕没再管他，因为顺风的快递小哥来了。
圣城花园的顺风快递不多，一天不超过六十件，分好几派，若不是赶上恶劣天气，首派会在早上七点钟。
外面的风又大了些许，季婕艰难地打开玻璃门，同时把雨伞支开。
“别着急，慢着来。”
雨衣帽子摘下，露出快递小哥的真颜。眼睛挺大，但外冒，嘴唇太厚，皮肤黝黑，挺胖，个子还没她高，是个陌生的面孔，看样子二十出头。
“姐姐，雨太大了，我进来打电话行吗？”小顺风湿漉漉地问。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季婕连连点头，搬过来个把小凳子，星眸眯成缝，“坐下打”。
忽然想到里面的男人。
“帅哥，快递别忘记出库”
季婕温柔地喊了嗓子，之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小顺风打完一个电话，她入库一个，打完一对电话，她入库一双。
等小顺风打到第8个电话，出库仪还没传来声音。
室内一共10个快递架，中间的两排正好挡住雨衣男子的身体。
季婕扭头。
透过缝隙，她看到他挺拔如松柏的背影。
“没找到吗？”
季婕起身，朝里走，吆喝。
“3-2-1011，架子上没有。”
嗓音性感成熟，完全长在她的心趴上。
肯定声如其人。
季婕收回视线，认真投入到工作中。
她在三号架子上忙活半天，不仅把3-2翻个遍，还翻了3-3，因为这两层快递的外包装是大小差不多的盒子。
两层都没有1011这个取件码。
额！开门……红吗？
“你手机号多少，我后台查一下。”
机会从来都是自己创造的。
“3-2-1011”
显然不给她机会。
季婕心里骂了声混账，脸上不动声色，抬眸凝视他，比谁更固执吗？“手机号多少？”
“3-2-1011”
“手机号”
“3-2-1011”
“好，我给你查查。”
季婕眉眼弯弯，顾客就是上帝，冲撞上帝就是罪过。
她在巴枪上搜索：3-2-1011。
杨晓屁 150★★★★3910
点一下，显示全号。
小样儿，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这个包裹的面单上显示是个宠物用品，你确定没拿吗？”
杨小屁把手插进雨衣的口袋，语气颇为不耐烦，“待取包裹”。
装什么B，插一兜子水。
季婕用专业人士的口吻耐心解释，“你如果取了，但是没在出库仪出库，也是会显示待取包裹的。”
“我没取”，杨小屁坚持。
季婕抿抿唇，考虑要不要问一句：你确定没取吗？就听见杨小屁冷言道：“这里不是有监控吗？你可以看看我取没取。”
嗯，不是花瓶。
监控是随便能看的吗？
快递之家的监控，好像，是。
……
“姐姐，你查查这个人的快递有放驿站的吗？我电话打不通。”
这时，门口的小顺风打破两个人的僵局。
季婕微笑的眼睛没离开杨小屁，她磨牙道：“电话后四位。”
小顺风嗓音稚嫩，和他的形象不符，“3341，马什么梅，中间的字隐藏了。”
季婕虽然刚入这行，但各大快递的规矩摸透了，“别管顾客之前的快递放哪里，电话一定要打，客户同意了再放，要不然投诉你，三天白干了。”
把枪上查出马什么梅另外的电话号码，告诉小顺风，电话马上接通，对方让送货上门。
天气不好，不愿意来拿。
“谢谢姐姐，这次多亏你。”
一派总共就8个件，3个需要上门。
小顺风披上雨衣开门走，“姐姐，再见。”
小顺风真乖，不像某些人。
姐姐摆摆手，“再见，路上慢点。”
旧事重提，季婕准备以专业服人。
“杨小屁先生，您这快递要是出库了还好查，不出库的话有点麻烦，如果你确定没取，大概率被人拿错。如果真是这样，调监控的话要从这个快递的入库时间，也就是昨天上午08：43：09开始……”
提到时间，季婕下意识瞧了眼手腕上的Omega，表盘上的钻石被灯光映衬得blingbling的，蓝宝石水晶玻璃笼罩下，秒钟一点点移动。
她Cao！8：05：55……
8:06可是黄道吉时。
季婕一边心里默数，一边噔噔噔朝门口的方向跑。
路过服务台时，她随手抓起把红红绿绿的东西，在秒针针尖刚好停到E的瞬间，扔到半湿半干的纸壳子上。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季婕的快递之家，正式营业啦！！！！”
季婕的声音高亢而洪亮，她笑得花枝乱颤，好像做了几十亿的大买卖。
转过头看见杨小屁身体僵直，清澈的眼底，错愕、惊恐、狐疑、无助、无语……
各种情绪交织不清。
时间太赶，没来得及和他知会一声，是她的疏忽。
“别怕，别怕，这是假鞭炮……”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季婕把地上花里胡哨的玩意提拎到杨小屁面前，杨小屁下意识后退两步。
季婕呵呵笑了笑，双手展示给他看，“塑料的，带开关的，按一下响，按两下停，不具危害性。”
杨小屁长舒口气，状态逐渐恢复如常，但心里肯定骂骂咧咧了，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精神病。
季婕无所谓，什么情况她没见过。
那年在直播间，有个人在弹幕上骂她，各种难听的话，从开始骂到结束，一个小时的时间她面不改色，最后创造出几千万的销售额。
真正的强者，从不受制于环境。
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真被人拿错，还没出库，查监控是个大工程，你先回去，等我……”
“好”
没等她说完，杨小屁打断，干净利落，“找到记得通知我。”
外面的大雨势力未减，杨小屁却没带丝毫犹豫，头也不回地打开玻璃门，背影极具潇洒。
季婕刚拖干净地上的水渍，她的母亲何赛花女士风尘仆仆地来了。
“你说你来那么早干嘛？这个破天谁来拿快递？”
刚开门，母亲喊了这么句话，带气。
时间观念，是职场第一准则。
季婕当员工时宁可请假绝不迟到，做老板之后，提前半小时上岗是她给自己定的规矩。
不过，她没给何赛花女士讲这些道理，因为她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
“老季呢？这种重要的日子，他不来给女儿捧捧场。”
何赛花不屑一顾，“别说女儿，就是亲爹从坟里爬出来叫他，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季婕眉眼弯弯，没再提老季，吩咐老妈一会儿怎么干活。
“3号和4号架子边放大盒子，5、6、7架子放小盒子。”
“等会儿快递员来了你要及时清理地上的水，千万别叫快递湿了。”
“如果有取快递你叫他看看面单，电话、名字对上才能叫他拿走。”
“京西的快递放9号架子上。”
……
老妈被女儿指使的像个小工，不太愿意，嘟嘟囔囔的，“快脚上都说了，疫情搞得现在各行各业都不好干，老百姓挣不到钱，购买力大幅度下降，这快递之家根本就不挣钱，你还花二十万盘下来，你的心眼都缺到喜马拉雅山去了！”
小学文化水平，知道喜马拉雅山在哪么？
季婕当听鹦鹉唱歌了，没搭腔。
母亲不依不饶，又开始批评她的穿着。
“你看你那鞋多丑，竟然要两千多，还有那手表，比几十块的更准吗？再说你穿成这样，哪像干活的人？”
这身都是几年前的旧东西，不过四五万块，为隐藏身份，她已足够低调。
再说钱她自己挣得，爱怎么花怎么花。
涮完拖把，季婕脱掉细高跟，换上VERSACE拖鞋，故意叫醒沉迷于刷小视频的何赛花女士。
“老花，我这拖鞋760，好看吗？”
老花:“……”
8:30之后，几大快递陆续送达，老花负责分拣，季婕则开启疯狂入库模式，过程中遇到几个小问题，都被她解决掉。
午饭时间，老花喊累要回家休息一下，季婕给三个人都叫了外卖，刚开业很多事情处理，等她想起吃饭都凉透了，就泡了碗面。
下午2:30之后，母女俩又是好一顿忙活。
雨一阵大一阵小，始终没有停。
天气不好，又赶上星期六，取快递的人比平时少很多，且多为老人和孩子，零星几个适龄男青年要么歪瓜，要么裂枣，没一个能入季婕的眼。
谁也没注意雨到底是几点雨停的，掌柜数据显示，今日入库1118件，90%的活是季婕干的，却把老花累哭了，她养尊处优大半辈子，可没受过这样的罪。
季婕耳朵嗡嗡地响，入库成功、请核对手机号、**号可发短信……似乎有个人在她耳朵边一遍遍念这些咒语。
快关门时，季婕才想给杨小屁查快递的事。
有点意外，因为物流信息上是有快递之家的电话号码的，看他早上那副不好惹的模样，以为他会主动找她的。
监控录像没看几分钟，季婕心烦意乱，就又去3号架子上找，意外发现取件码为3-2-1010的盒子上写着杨小屁的名字。
这种情况只能是昨天入库后贴错码了。
季婕赶紧检查还有没有贴错的，最终发现只有1010和1011贴错，而1010的主人可能有看面单的习惯，把属于错的快递拿走。
“喂，杨先生是吧，您的快递还在驿站，不好意思，工作人员贴错了取件码，您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过来取。”
及时承认错误，如果对方不依不饶，就是他素质有问题。
“哦，你那里可以退货吗？”
没有追责，说明他素质还可以，好感度 5。
“可以，请问你是在什么平台上买的？”
“掏宝”
“请问有运费险吗？有的话给你退货，没有的话给你做拒收。”
“不知道”
“你看看商品的页面上会显示的，如果有退货包运费字样就是有的。”
对方沉默5秒钟，淡淡道：“有”。
“那你申请售后，选择退货退款，退货原因选择七天无理由，退货方式选择寄件点自寄，站点选择圣城花园快递之家站，点击最下面的提交申请，然后……”
季婕的话没说完，驿站掌柜后台多了一个待寄件。
小子，手速挺快呀！
“杨先生，后台显示你是第一次在圣城花园快递之家线上寄件，需要实名认证，方便说下你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吗？”
对方犹豫几秒后如实相告。
季婕在心里记下。
猎物之一:杨臻，25岁，身高185 ，
做快递之家老板的第一天，季婕累到忘记自己怎么睡着的。
一夜无梦。
2号。
4:45分，床头上的闹钟响起，她从疲惫中缓缓醒来，大脑下达好几次指令，酸疼的手臂才成功接收到，去把闹钟关掉。
8月份的渭城，这个时间天快亮透了，朝霞把玻璃窗映得五彩缤纷。
空气清新，微风不燥，天气预报说今天响晴。
老季患病以来，一直和老花分开睡。
季婕来敲次卧的门时，他正坐床上，面向窗户发呆，对外界的声响丝毫不为所动。
门没锁，季婕敲两下后推开。
“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老季不聋，不回应老花大多情况下是不想回，但对于女儿，他或多或少给点面子。
老季摇摇头。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去上厕所的老花看到，“我扒他门上听好几次，那呼噜声和打雷似的，他就说没睡着，华佗再世也没办法。”
季婕给老花使眼色，示意她该尿尿该拉拉去。
“外面空气可好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这么早？”
“不早了，以前你去采蘑菇，不到三点就起床了。”
渭城最北边有片松树林，每年8月中下旬到9月初，受充足的雨量和日照影响，加上得天独厚的土壤条件，松树林里会长出肉乎乎的小蘑菇，因为它外表呈红色，手感滑溜溜的，所以渭城人称它为红油蘑。
红肉蘑很厚实，味道鲜美，可油炸可清炒可腌制，季婕爱吃，老季爱采。
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等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松树林采蘑菇好不好？”
季婕把老季的短袖递到他面前，可能被往事触动，老季浑浊的眼球缓慢地转了转，默默接过衣服。
距离圣城花园3.2公里的位置有个绿洲湿地公园，半开发中。
可能被大雨憋坏了，去公园的路上人格外多。
长期服用处方类药物叫老季变得越来越懒，他不愿意跑步，季婕就陪他慢慢走。
一路上，季婕天南海北地同他聊天，老季偶尔会回应两个字，大多数时候，是季婕自己的独角戏。
老季累了，要坐路边的长椅上休息。
在这附近有条国道，所以马路上行驶许多外地牌子的私家车，再有就是大货车晚上限行，时间一到，便撒欢似的赶路，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使得原本宽敞的马路一时间拥挤不堪。
季婕口渴，从老季背上取下水壶喝水。
仰起头时看见杨臻。
马路对面，他在等红灯。
昨天晚上她加他微信来着，结果人家到现在没同意。
杨臻依然戴口罩鸭舌帽，身着运动短袖短裤，胳膊长腿长，随着风吹动短袖，下面的胸肌若有若现。
不过季婕是外貌协会的，身材好长得丑也不行。
季婕硬挎上老季的胳膊，“快点，赶不上2路汽车了。”
老季一脸茫然，被女儿拖着走。
“喂，杨臻……”
杨臻听见有人叫，回过头来。
显然，他也认出她。
“有事吗？”
他的声音很低沉，有点小性感，但透着几分疏离。
季婕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杨臻的快递能送到圣城花园，他肯定住附近，住附近就会出门，出门就会遇到，她竟然没化妆？
而且，还没带口罩。
虽然她天生丽质皮肤底子好，但这几天欠休息，有黑眼圈不说，精神状态也拉胯。
她下意识拿手掌遮脸，半遮，要多扭捏有多扭捏。
“昨天快递的事，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杨臻端起双臂，做出奔跑的姿势，明显不想多聊。
“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疏忽。”
季婕也端起双臂，跟随他慢慢地跑，“你新搬来圣城花园的吗？以前没见过你呢。”
“我不住在圣城花园，不知道怎么快递送到那儿去了。”
“那是快递员错分了，那你是住在对面的江樾府吗？一般附近的才会错分。”
“嗯”
“我看你买的是宠物用品，你是家里有养小动物吗？”
“没有”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看你的样子像健身教练。”
杨臻本来一直目视前方的，这时突然转过头看她，脚下的速度也放慢不少。
季婕眸光闪烁，朝他抛了个媚眼。
杨臻肯定害羞了，因为他的脸红到了脖子。
他挠挠头，指了指身后，“你和那个叔叔，是一起的吗？”
季婕这才发现，她只顾着发·情，把老季扔红绿灯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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