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哆哆嗦嗦的从袖中掏出一块通体乌黑的罗盘。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念道:“上……上请斗姆元君,开吾慧目,天池所向,真灵启路——”
随着玉衡话音落下,罗盘正中的指针竟是逐渐泛起金光,微微震动起来,忽的猛然一转,定格在丑位上。
玉衡顺着其指向看去,入目便是那巨大的赵平将军的白幅。
她眉头一跳,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
片刻,玉衡看着眼前熟悉的朱漆大门,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不是哥们儿……
朱红大门上方紫檀木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赵府’二字。
玉衡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叩响这扇她前不久才逃离的大门。
吱呀——
门居然只是虚虚掩着。
玉衡愣了愣,深吸一口气迈入其中。
她依旧顺着罗盘的方向前进,越走越热闹,最后居然又来到了赵府的祠堂。
然后罗盘失效了。
玉衡眼睁睁看着罗盘正中那抹金光慢悠悠消散在祠堂清气的裹挟中。
她真的要骂了。
只是还不等玉衡细想原因,就听祠堂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咣当声。
玉衡看着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打开的祠堂门,抽了抽嘴角。
见她半晌不动,不知道从哪刮来一阵风,抵着她后背往前托了托。
玉衡额角青筋直跳,还是顺着风的力道,蹑手蹑脚进了祠堂。
“大娘子,你快想想办法啊!”
砰——
“你问她有何用!二哥还在这好好坐着,我看你是被北原吓得找不着北了吧!”
玉衡躲在帷幕后面悄悄看去,只见祠堂的后殿中,数十道人影正依次围着白棺落座。
这还是玉衡第一次在城中看到穿戴如此华丽的正值壮年的男子。
在仔细看去,只见那几名中年男子坐在首位,面色沉郁,而他们下方则依次坐着一群啜泣连连的妇女,其中唯有一名女子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玉衡的目光落在那女人手中转动的紫檀佛珠上,心想这可值不少钱,而后一抬眼,就直直对上一双神色莫辨的凤眸。
居然是赵宝姒。
四目相对间,赵宝姒唇角挑起一道莫名的弧度。
玉衡被她吓得心头狂跳,环顾一圈却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自己。
玉衡僵直着身子转身,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那晚赵宝姒对她说的话,心头缓缓浮现出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这个时代的念头。
屋内传来一阵喧哗,玉衡趁乱探出头去,只见坐在主位的男人抬手扇了一个妇人一巴掌。
“若不是你当年得罪了大哥,他也不会执意将虎符传给赵平!现在赵平死了,虎符没了,你要我怎么守这霜北城!”
“二哥这话就过了,从前天塌下来都有大哥一房撑着,若不是大哥是沈老将军的副将,哪轮到的我们享这富贵。”厅堂中坐在左边首位的男人讥诮道。
“三哥要这么说,那我们赵氏沦落至此也全是大哥的错。若不是他誓死效忠沈家,我们也不至于被沈氏拖累,白白搭进去赵平侄子!若不是二公子获得公主芳心嫁入皇家,我们早跟着沈氏被灭满门了!你可别忘了你的儿子能进京城当锦衣卫靠的是谁!”坐在右首的男人反唇相讥,直说的先前男子苍白的脸上泛起红色。
“你——”
“都别吵了!”坐在主位的男人怒吼,旋即沉声看向赵宝姒,“宝姐儿,你真不知那虎符的下落?”
赵宝姒收回落在玉衡身上的视线,垂下眸子,轻声道:“不知。”
这还是玉衡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小姐如此低眉顺目的样子,与那日在祠堂给她带来的压迫感大相径庭。
她突然对这位赵家大小姐产生了好奇。
不过也就一丝,她可不想卷入这种古代大家族的是非中。
主位的男人看着赵宝姒顺从的模样拧起眉,半晌冷哼一声,“想想也是,大哥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传给你一个女人。”
玉衡翻了个白眼。
突然一个妇人哭喊道:“赵家都要给霜北城陪葬了!为什么连赵家军的影子都没见过一个!你们到底是不是赵家人!”
“是啊!都要被屠城了还不出来!难道只有大哥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是啊!”主位的男人突然捶胸顿足的大哭起来,“父亲,难道只有大哥的命是命,我们其余赵家人就不配得到赵家军的保护吗!”
只听他嘶吼道:“赵家军!我以赵氏二爷的身份命令你们现在就出来保护我和宝姐儿!你们就算不保护我,难道连你们前主子唯一的血脉都不要了吗!”
一室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玉衡听到他哽咽着说散了吧。
于是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哭声,一干人从屋内鱼贯而出。
“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们嘴里不住的咒骂那神秘的赵家军,以掩饰自己的脆弱与无能。
玉衡在阴影处站了片刻,等众人皆离去,便听赵宝姒在里面喊她。
“玉衡道长,进来吧。”
玉衡认命地叹了口气,刚欲抬脚,就听见赵宝姒接着说:
“还有你那位师弟。”
玉衡闻言一惊,就见一白衣少年自自己身后的暗影中缓缓走出。
卧槽。
玉衡被吓了一大跳,她完全没发现这个少年,他是从什么时候来的?!
玉衡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下意识跟着少年的脚步进入屋内。
赵宝姒被眼前这个小道士一脸见鬼的表情逗地笑出了声。
“无意冒犯。”少年率先出声,有些抱歉的对赵宝姒拱了拱手,“在下霁安。”
赵宝姒起身,目光锐利如鹰绕着少年转了几圈,全然看不出方才温顺妇人的模样。
只听她似笑非笑道:“这位霁安道长可一点也不像修道之人,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她目光一转看向玉衡,“玉衡道长长得倒也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只是……”
赵宝姒的视线在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轻轻打了个转又落回玉衡身上,明知故问道:
“玉衡道长怎么又不出城了?”
玉衡看着面前女子眼底明晃晃的嘲弄,抽了抽嘴角还是回答道:“守卫说今日是赵平将军的葬礼,城主封了城门。”
赵宝姒闻言轻笑:“卑鄙小人,总算死了。”
玉衡不敢接话。
赵宝姒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又问:“道长方才都听见了吧?”
玉衡唯唯诺诺的点点头。
“你打算做什么?”
玉衡本想说当然是逃命要紧,不过转瞬她又想到城主那颗被铁蹄踩得稀巴烂的脑袋,一个激灵,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呸呸,她有祖师爷庇佑,怎么会落得那种下场。
赵宝姒被玉衡支支吾吾的模样逗笑了,又重新问道:“赵家世代扎根在霜北城,庇护城中百姓,而现下城里正值壮年的男子已尽数死在了北疆战场,如果你是我,你会做什么?”
玉衡一点也不想回答,她怎么知道该做什么,又不关她的事!但在赵宝姒的凝视下,玉衡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说:“你们赵家不是还有几个壮年男丁吗,让他们去跟北原人谈判,你带着府里妇孺赶紧逃命。”
“为什么不让我去谈判?”
玉衡默了默,还是没忍住呛她道:“那你想送死也可以……”
赵宝姒噗嗤笑出了声,嘲讽道:“你昨日不还说道家之中男女不分贵贱吗?怎么男人去就是谈判,我去就是送死呢?”
玉衡抽了抽嘴角,争辩道:“就方才那几个男的,去了也是送死啊。这不是可以给你们争取逃命的时间吗。”
谁料赵宝姒根本没管她说什么,自顾自装模作样的摇摇头:“没想到道长也是一个心口不一的懦夫啊。”
玉衡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道:“都说了你行你上啊……”
赵宝姒忽然盯了她一眼,眼神奇异,让玉衡一下想到了昨夜她看她的眼神,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一直沉默的少年突然开口道:“我有一计,或许可以拖延时间,让百姓撤离。”
赵宝姒猛地抬眼看向他,浑身骤然凌厉起来的气势逼得玉衡退了一小步。
少年却仿佛完全没有被影响,他冲赵宝姒拱了拱手,肃目道:“兵法言: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北原人刚打完北疆战场,正是兵马疲乏的时候,这也是他们兵临城下却没有立刻攻城的原因。如果此时赵府假意出城逃命,他们必然会追,届时再于侧巷设伏,引火攻之,只留一人回去传信。”
“只要北原人摸不清城中的兵力,就不敢轻举妄动,贸然攻城,百姓也可有时间撤离。说不定还能等到援兵。”
“援兵?你是说朝廷的兵马?”赵宝姒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双凤眸被她瞪得圆溜溜的。
少年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赵宝姒被他疑惑的眼神看得一愣,忽然一拍大腿,仰头大笑起来。她笑得太狠了,几乎直不起腰来,连眼角的泪珠都笑了出来。
“我原以为你是哪个世族的公子,倒不曾想现如今还能有人天真至此。” 她拭了拭眼角,抚掌大笑,“你以为北原人哪来的胆子敢打北疆?你可知道出征北疆的将军是谁?”
少年被赵宝姒突如其来的情绪震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略带歉意的说:“抱歉,在下不知道。”
赵宝姒挑眉看他,又偏头望向玉衡,新奇的笑道:“你这位师弟比你还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难得一见的室外高人啊。”
赵宝姒看着面前两双同样疑惑的眸子,突然觉得有些荒唐地笑了起来:“这世上人人都在乎的东西,到了你们这儿,仿佛一文不值一般……这还真是让人有些不是滋味啊……”
她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那你可听说过沈将军府?”
少年面露难色,摇头道:“不曾。”
“那沈自清沈老将军你总该听过吧?”
“抱歉…….”少年真心实意的道歉,“其实我什么都不……”
还不等他说完,赵宝姒便转头看向玉衡,问:“你总听过吧?”
玉衡点点头:“开国将军,两朝元老,不能没听过吧。”
赵宝姒这才觉得有些安慰,接着道:“总之,此次率兵的是沈老将军的幺子,沈溪白。”
她语速渐缓,眼神像是在回忆:“世人都说这沈家小儿只会琴棋书画,不懂兵法。但我亲眼见过,他完全不逊色于他的父兄。正因如此,我才会让赵平追随于他。”
“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两年前他父兄皆战死沙场,他被迫披甲上阵,至今未有败绩,这是他父兄也做不到的。你说,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败给在冬天连口饱饭都吃不了的北原人?怎么可能会连同我的弟弟一起,就这么死在这小小的北疆?!”
赵宝姒涨红了脸,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若不是朝廷偷偷援助北原,克扣军粮,他们怎么会输?北疆又怎么会全军覆没?!”
少年看着笑着笑着突然哭了的赵宝姒,无措地看向一旁的玉衡。
玉衡被少年突然起来求救的眼神看得一愣,不知怎的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浮现出前世养的小狗湿漉漉的眼睛。
但她不打算帮少年解围。少年先前的一番话让玉衡打定主意这次待霜北事毕,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立刻马上甩掉这个人。
这哪是什么寻常公子哥,说不定就是这沈将军在外的私生子呢!
霁安,霁安……在这个只有达官贵族才有钱读书的朝代,他这个名字真是让人想不觉得他是权贵之子都难。
一想到少年的名字,玉衡就来气,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这货叫什么啊!
烦死了!
想到这,玉衡一转头,留给少年一个背影。
少年不明就里,愈发无措,他几次想开口,但赵宝姒的哭声不止,让他完全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但赵宝姒显然不这么觉得。
她自顾自哭了一会,突然又开口道:“你的计谋我很佩服。只是城中再无壮年男子,谁来打这场仗呢?”
少年有些不解:“屋里屋外不都是你的人吗?”
少年话音刚落,屋中气氛骤然冰冷。
玉衡只觉得无数道凌冽寒锋自四面八方袭来,她下意识念起驱邪的圣号,环顾四周,却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说时迟那时快,赵宝姒突然出手,手起如电,只见寒光一闪,一柄短刃已抵在少年喉间。
少年喉结微动,那柄刀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墙,竟再无法向前推进半分。
玉衡目瞪口呆,这才发现少年正用一指抵住赵宝姒的握刀的手。
赵宝姒的指节因用力泛白,手背青筋突起,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而少年的背后还抵了一柄长剑。
玉衡又才发现在这刀光剑影的瞬间,屋内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另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手中长剑直指少年心口。
玉衡惊呆了。
赵宝姒再一次被玉衡的表情逗笑,她这一笑骤然缓和了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退下。”赵宝姒收了刀,随意的摆了摆手。
黑衣人一顿,随即收剑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少年收回手,面带歉意地冲赵宝姒抱了抱拳。
赵宝姒没理他,突然开口道:“方才霁安道长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
屋内骤然多了十几道半跪着的黑影,整齐划一的应是。
“那就照他说的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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