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君认得,那中年男子是负责在高地上站岗的,若他这么大声喊叫,说明敌人又要来村子了!
她转头看向方青山,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立即拉着她的手跑向离地道最近的入口,一边回头对幺儿说道:“幺儿,通知其他村民,说敌人来了,让他们立即下地道!”
此时的田小君十分担心幺儿,她不明白为什么方青山只牵着自己,却不管身后的幺儿,直到她回头看见幺儿的反应才明白他的用意:只见幺儿骑着身旁的脚踏车,双腿蹬得飞快,那架势宛如哪吒踩在风火轮上。他回了一声“好叻!”就头也不回地往村庄飞驰而去,那背影活脱脱一头英勇的小狼崽。
翻过了离他们最近的茅屋的井盖,两人利索地爬下地道,在多日来的练习中,方青山曾不留余力地和田小君一起跑地道,为的就是一遇到危机,就能立即寻找安身之所。不管是哪家的床底,或者哪户的坑底,又或是哪里的炉灶口,两人早已和其他村民一样,将地道的路线熟记于心,可谓是蒙着眼睛也能走得像自己家一样。
然而此时此刻,两人已经没有心思数自己绕过几个弯,拐过几个道,只知道一直向地道的大本营去跑。一是为了能拿上自己的武器,二是能和其他村民集合,打响第一次反击战。
就在两人穿梭在幽暗狭窄的地道里,他们果然听见头顶的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粗鲁喊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从他们发出的声响听来,方青山推算他们大约有五十来人。而且耳尖的田小君留意到,他们的谈话中除了有日文还有熟悉的中文,由此可见,对方的队伍中混入了指路的内鬼,才会让他们进村进得这么快。
才过去五分钟,两人就成功来到地道的总指挥部,与方叔和其他长辈成功汇合,而其他村民也井然有序地拿好自己的长枪、炸药在提前部署好的位置就绪,等待方叔发号施令,他们就能在暗地里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由于方青山担心田小君不熟练武器的用法和实战中的走位,并没有让她参与其中,而是让她驻守在地道的医疗室,负责给有可能送进来的伤员疗伤,自己则能够心无旁骛地投入反击战中。
田小君也心知自己能力不足,为了不拖大家的后腿以及耽误别人的时间,她立即跑往医疗室就位。当她一个人坐在医疗室里,和冰冷的纱布与消毒药水为伴时,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看着地道里不断闪过的村民的身影,她情不自禁回想起方才和方青山的告别:
他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只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和一个点头后,便马不停蹄地往武器库的方向跑去,而自己也并没有像往常般停在原地眺望他的背影,只因地道空间有限,若她一直停在原地只会妨碍他人行动,也只好往反方向的医疗室跑来。
“没办法,打仗就是这样,有时候连个告别都是奢想,只能期盼在每一次分别后都能再看到彼此。”田小君平静地想着,右手手指却一直挠着左手的手心。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无数的枪声,炮弹声和呼喊声涌入田小君的耳朵里,她双手合十,不断祈祷自己的医疗室不会有任何伤员被送进来。然而,就在她不断闭眼冥想时,医疗室外突然传来一把急促的声音:“小君,小君!”
话音刚落,田小君便看见满身灰土的阿贵背着一个女孩跑了进来,而那个女孩的头上,还戴着今日她放在小红床头的红花发夹。
“怎么会这样?”田小君看着躺在自己身前,下半身全是血的方英红,一时慌了神,她看见她的左腿处像是被子弹中伤,伤口源源不断涌出鲜红的血,看着就叫人生疼,再看小红的脸,虽然还有些许意识,但是唇色煞白,满头冒着冷汗,疼得一句清晰的话都说不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阿贵将人小心地放在木板上后,手忙脚乱地将周边的棉布和酒精塞在田小君手里,请求她立即治疗:“快呀,小红她中了敌人的流弹,得赶紧将子弹取出来,不然肯定没命了!”
虽然阿贵情绪非常激动,整个人着急得头发炸毛,但田小君明显比他镇定许多,还没听他把话说完,就已经戴好了提前用高温蒸汽消毒过的棉手套,虽然没有父亲医院里那些专业的手术手套那么好用和方便,但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她首先让阿贵帮忙按住小红的双手,避免她受疼挣扎时影响她待会的手术进程,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中弹位置,发现虽然中弹的伤口不大但却鲜血直流,脉搏也偏弱,瞳孔有放大的迹象,当务之急是立即将子弹取出,立即止血,若能成功止血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她不敢想象。
没有时间思考,她将一块木片放在方英红嘴里让她咬紧,由于没有麻醉药,她只能选择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手术刀挖开伤肉,取出子弹并缝合伤口。但不管怎么说,这种高难度的缝合手术田小君从未亲自完成过,每一次都是在一旁看见父亲用一块猪肉模拟实践,因此在真正动刀前,她有点犹豫不决,真希望此时站在手术台前的是父亲而不是自己。
一开始,田小君进行地非常顺利,准确地找出子弹位置并快速用钳子取出,然而正当子弹离开方英红身体时,一股血流立即从伤口喷射出来,吓得阿贵连忙用毛巾捂紧伤口,慌忙问道:“怎么会这样,子弹不是取出来了吗,怎么流这么多血!”
此时的田小君也六神无主,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如此重伤的病人,只好放下手术刀,用更多的毛巾先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否则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缝合。庆幸的是,在田小君冒着大汗的努力之下,五分钟后,小红的血算是止住了。
然而虚弱的方英红以为自己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她像一滩软绵绵的棉花,气若游丝地争取她能说话的时间,缓缓道来:
“小君,阿贵,谢谢你们,我最后还能看见你们陪在我的身边,已经很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给我爸我妈尽孝,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以后得靠你们多多帮我看着。”
田小君依旧专心为她缝针,用尽全力呼喊着她的意志:“小红,你别说这些瞎话,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你肯定会没事的。”
一旁的阿贵听到方英红这番话也红了眼,他颤抖着嗓音,抓着她的双手安慰道:“是啊,小红,你一定没事的,要撑住,我回去给你炖鸡血汤喝,我天天炖,你天天喝,给你补好多好多的血,你一定没事的!”
方英红听了阿贵的话,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只觉得他真诚可爱,现在隆冬十二月,家家户户都啃着馒头喝着稀粥当一餐,哪里有什么鸡,又怎能炖得了鸡血汤,但听着这番话,感觉伤口也没那么疼了,欣慰道:“好,我等着你的鸡血汤,一定很好喝。”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要活下去好吗,小君,阿贵,以后一定是个好日子,只要活下去,就能看得到······”
方英红气息渐弱,由于没有麻药,左腿处的伤痛让她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彻底晕了过去。
“小红!——”阿贵跪在地上,悲痛地捧着方英红再也说不了话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戴着红发夹的额头上,除了痛哭之外再也说不了别的话。
而被方英红染得满身是血的田小君,第一时间去探她的气息和听她心脏跳动的声音。确定她还活着后,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眼见身前的阿贵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她开口安慰道:“阿贵,她没死,她还活着”。
“真的吗!”阿贵从哭声中惊醒,满脸期待地望着田小君。
“是的,她还有气息,现在只是疼晕过去了。”田小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能亲手救回自己的好朋友,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事,只是,她的腿······
她低头看了看被鲜血沾染过的左腿,如果她刚才没检查错的话,左腿的静脉被子弹所伤,即使现在没了生命危险,但今后,恐怕小红无法像以前那样正常走路了。想到这样一位青春貌美的好朋友以后只能一拐一拐地走路,田小君看着她昏迷的脸庞,始终无法自抑地红了眼圈。
又过了很久,地道外的世界传来村民的欢呼声和喝彩声,听来应该是将敌人全部击退,眼看外面再度恢复了平静,田小君细心地帮方英红好好包扎一番,又将她身上地污血清洁完毕,却完全没留意自己,思绪低落的她不小心用染过血的手替自己擦眼泪,连自己满脸是血印都浑然不知,只知失魂落魄地走出地道要去找小红的父母。
然而她刚走出地道没几步,猛烈的太阳便刺得她刚哭过的双眼生疼,让她不得不合拢眼睛,几秒过后,她睁开双眼,没看见方叔叔和方阿姨,却看见了她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
看到他的那一刻,田小君脑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小红断腿这个噩耗,只知道傻愣愣地站在地道口,却再也无法继续迈出她的脚步。
刚与敌人拼搏完,灰头土脸的方青山看见这样的田小君,以为她哪里受了重伤,顾不得满身的疲惫,扔下手中的土枪,连忙向她跑去,抓着她的手臂问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你不是一直呆在地道里,怎么会受伤呢?”
可是此时的她听见自己安慰的这一刻起,像是吃了哑药一般,除了低着头看着黄土外,什么话也不肯说。片刻后,她突然整个人跪在地上,喘着大气,勉勉强强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小,小红,她受伤了,她的腿······”
方青山顿觉五雷轰顶,他万万没想到从田小君口里居然会听到这个消息,小红可是他们曲水村里最高大漂亮的姑娘啊,他紧接着也一同跪在地上,紧张问道:“小红她怎么了?”
“小红她左腿中枪了,虽然我把她的子弹取了出来,但是可能以后都无法用左腿走路了。”田小君看向失了魂的方青山,自责说道,“对不起,我尽力了,帮不到她。”
就在这时,地道里传来方阿姨呜呜的哭声,那声音像是断翅的雌鹰所发出,坐在地上的田小君听到这样委屈的哭喊,仿佛受了刺激般,突然推开了身前的方青山,跌跌撞撞地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他望着小君的背影,想着敌人的队伍才刚刚离开曲水村,此时去后山可能不安全,于是着急忙慌地喊道:“小君,危险,别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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