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前，横滨海边。
“海边好像有个人。”凌晨三点，负责凌晨巡逻的某□□成员发现了被海浪拍打着的人影，他用对讲机向巡逻队长汇报道。
“死了的话就丢到港口黑手党那帮家伙的地盘，还活着的话就随他去吧。”巡逻队长对沙滩上的人类毫无兴趣。
“是。”巡逻的人对长官的命令言听计从，于是他走近查看对方是否还活着。
少年趴在沙滩上，看不清面容，浅金色的头发混杂着沙子乱糟糟的，黑西装被海水长时间的浸泡后皱皱巴巴。
巡逻人将少年翻过身，将手伸到少年的鼻子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他将少年拖到了稍微远离岸边的地方，以防少年再次被海浪卷走。
就在巡逻人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他的裤腿感受到了拉扯感，少年勉强睁开了眼睛，嘴巴张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些什么，于是巡逻人蹲下来试图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Inception」。”
一分钟后，巡逻人面色惊恐的从梦里惊醒，在自己的胸膛上下摸索了一番，确认了没有伤口后松了一口气。他拿起对讲机，向巡逻队长汇报：“队长，这是一位异能力者，是，异能力好像是幻觉。”
“哈？海边巡逻也能让你捡到一位异能力者？赶紧把人带回来。”长官的声音大到巡逻人不得不把对讲机拿远一些。
巡逻人将少年背到背上带回了组织内。
“在海边捡到了一位异能者？”白发少年放下手里的咖啡，单手支着下颌，他“看”向巡逻队长。虽然面对的是个盲人，但是巡逻队长依旧感到自己似乎被对方一眼看穿了：“是……是……巡逻人说似乎是幻觉系。捡回来后让医生检查过了，昏迷了五小时现在还没醒。”
“诶呀诶呀不要那么紧张，带我去看看吧。”名为条野采菊的白发少年展露出了笑脸，他站了起来示意对方带路。
病房内，少年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横滨湾的沙子还附着在少年的浅金色的头发上。条野采菊静默的“看”着少年，他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嗅觉和听觉都很敏锐。少年在海里泡了很久，条野采菊能嗅到独属于横滨的海的味道，还带着浅浅的血腥味，他也可以听到少年的心跳和呼吸声，很平稳，是昏睡过去的人的表现。
“你回去吧。”条野采菊对巡逻队长说到，他哪怕并没有回头也能听到，巡逻队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于是病房内再次归于宁静。
条野采菊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那里的声音过于杂乱，心跳、呼吸、说话、或是风吹过发间、衣服的摩擦，被常人所忽视的声音却被他轻而易举的全部捕捉到了，然后混杂成大乱奏。
他更喜欢呆在安静的地方，像海边，像森林里。而恰好这个少年身上有他喜欢的海的味道，心跳与呼吸的声音也像是有节奏的钟表发条在律动。如果可以，条野采菊很想把这位少年的心跳音和呼吸音录下来，以便在人多的地方当作白噪音来隔绝别的声音。
就在条野采菊听着少年的呼吸与心跳声，发散思绪的时候，少年的呼吸声急促了起来，接着少年猛地坐起身。
他看到了病床边的白发少年，显然他不认识这位白发少年，也对这里的环境很陌生，于是问道：“你是谁，这是那里？”
“在下条野采菊，这里是□□的医疗室，你在海边被我的人救了回来。”条野采菊一一作答。
“海边？”少年也就是柯布看起来很疑惑。
“你应该没有失去记忆吧，还有一笔医疗费需要你偿还呢。”条野采菊能说完，就听到少年的呼吸顿了一瞬间，于是他又开口道，“没钱的话就给我打工还债吧，正好我们缺少异能力者，这位……你叫什么名字？”
“柯布，麻烦你收留我一段时间吧。”浅金发少年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名字，只是看起来有自己的心事。
“既然如此，先去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我们来谈谈医疗费的事情。”条野采菊听到少年的心跳声一如既往的平稳，对方看起来虽然迷茫，但是没有说谎。
半小时后，柯布梳洗干净，下属为柯布准备简单的食物，两人隔着餐桌相对而坐。
“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借此来判断你对□□来讲是否有利用价值。”条野采菊对柯布说道，“不要对我撒谎。”
“好。”柯布点头回答。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落海？”条野采菊并没有在一开始就问对方的异能力是什么，就像测谎仪需要问一些无关问题来作为“未撒谎”的指标一样，条野采菊也需要一些未撒谎指标。
“我从高楼上跳下来，醒来就在海边了。”
“据我所知，横滨并没有能跳到海里的高楼。”条野采菊微微皱眉，柯布的心跳很平稳，和他睡着时相比稍快了一些，但不是说谎的人该有的惊慌的心跳声。
“我不确定是否有人将我转移到了这里。”柯布补充道。
“是吗，第二个问题：你的异能力是什么？”条野采菊换了一个问题。
“Inception，造梦。”柯布解决完早饭，补充了一些营养后他的面色也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了。
“听起来并没有杀伤力呢。”条野采菊笑了笑，“那么柯布先生，你是否杀死过人？”
“我想是的。”柯布说这话的时候垂下了眼睑，说完后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我杀了一个人。”
条野采菊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心跳与呼吸声，是没有说谎的声音，也是悲伤的声音。
“对方是没有异能者的普通人吗？”条野采菊问道。
柯布摇了摇头。
“最后一个问题，你愿意跟在我身边一段时间，保护我的安全吗？”
“好。”
于是，条野采菊身边多了一个叫做柯布的浅金发少年。
横滨是个过分迷人的城市，特别是在华灯初上的晴朗夜色里，灯光月色相互交织，犹如人间梦境。但横滨的黑夜不只有迷人的夜景，还有明争暗斗的黑手党。
条野采菊的黑手党虽不能与港口黑手党相提并论，但也是黑色拼图里较大的一块，而属于黑手党之间争斗从不会停止。
“明明已经交代过的事情居然还会被搞砸，你们是没有带上脑袋出任务的吗？”条野采菊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港口黑手党换首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居然还敢在港口黑手党的地方挑事，是觉得现任的森首领和先代首领一样是个白痴？还是觉得发下指令的我是白痴？”
被训斥的属下把腰弯的更低了：“首领，去港口黑手党那边贩卖粉末的是新人，并不清楚港口黑手党的规矩，请您想想办法救回那些孩子。”
“不清楚港口黑手党的规矩？”条野采菊听到下属明显因为撒谎与紧张而加快的心跳声，明明在生气脸上却露出了笑意，“你的心跳、呼吸的声音都已经因为谎言而改变，沦为对罪罚的恐惧的声音了。”说完，条野采菊往门口看去，几秒后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条野采菊辨认出了属于柯布的声音。与普通人认识一个人单单只依靠视觉的方式不一样，条野采菊依靠的是听觉、嗅觉甚至触觉，他无法通过视觉观察到的浅金色的头发与绿色的眼睛认出柯布，但是他早已把少年的步调、心跳与呼声声熟记于心。
柯布打开门，他抱着一摞已经整理好的文件，走进房间后轻轻关上了门，径直走向了条野采菊的办公桌前，按照条野采菊的习惯整理文件。
跟在条野采菊身边才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将原本下官的工作全部接手了过来，工作效率之高让条野采菊原来的下官自愧不如，顺理成章地取代了下官的位置，成了条野采菊的新下官。
对条野采菊来说，没有比柯布更让觉得合适的下官了：看一遍就知道他的文书分类习惯、最重要的报告第一时间就能整理摆在他的面前、以往占据大半天的听下属汇报时间他可以缩短到一个小时。
最重要的是，柯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永远那么平稳，让充满了谎言、恐惧、算计的黑手党内都变得清净了些。
唯一可惜的是，柯布并不是武斗派，他的体术可以用极弱来形容，出任务的大部分时间甚至是条野采菊在保护柯布，以至条野采菊曾吐槽说：“明明欧洲的异能者都战斗力报表，为什么我的搭档却是个那么弱的异能者。”
柯布只是微微上扬了嘴角：“并不是每个英国绅士出门都会带着藏着剑的伞，我恰好不喜欢带伞的英国人。”接着他又安慰道，“或许你以后会找到一个完全武斗派的搭档呢。”
“听起来不错呢，如果有一个能遵从我的意见的刀的话那真是太棒了。”条野采菊想象了一下，“大概像养了一只听话的狗吧，还要能听得懂我的指令那一定是警犬吧。”
至于柯布是英国人这件事情，条野采菊也是在他搬到自己家里后才有深刻的意识的。由于柯布并没有身份证件，无法在租房也身无分文，于是条野采菊以“延长保护时间”为租金，让柯布在自己家住下来了。
毕竟这是一个新加入黑手党的人，谁也无法为他的忠心保证，只能暂时安排在测谎仪身边。
与工作上的高效率不同，生活里的柯布简直将懒散刻在了身上，他就像传统的英国人一样，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漠疏离，但是很会关心别人的人。
当然他的厨艺也符合对传统英国人的想象，条野采菊对此的吐槽是：“真不知道英国祖先把抢到的香料都用到了哪里”以及“你是我见过的品味最糟糕的人了”。也因此，在柯布借住在条野采菊家的这段时间里，大多是条野采菊负责食物部分。
条野采菊有时候会在处理一些小问题的时候让柯布提出自己的想法，比如现在。
“这位蠢货为了些许利益让他的手下去港口黑手党那边卖粉末，你觉得改怎么处置他呢？”
柯布整理文件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他略思索了一会回答道：“森首领是行事很有准则的人，在粉末贩卖这种事情上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如果我们把下属交出去，会损失我们黑手党的颜面，下属也因为这种举动觉得产生动摇，这件事情不好处理。”
条野采菊叹了一口，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的麻烦之处，他才会那么生气。仅仅是因为一些小利益就让组织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而犯下错误的人竟然还试图隐瞒，痴心妄想让他把那群小混蛋救回来，简直愚蠢。
“虽然现在尽快处理这件事情要紧，但我觉得他应该也是受人引导的。”柯布整理完了文件，又为条野采菊添满了茶水，才接着说道，“你在组织里三令五申禁止将粉末将粉末贩卖到港口黑手党的地盘，从没有人违反命令。港口黑手党的势力日益扩张，给大家的威慑也更重了，我猜想这事可能还有幕后推手，如果找到幕后黑手交给港口黑手党也许能平息对面的怒火。”
条野采菊听到在柯布分析完后，属下的心跳声与呼吸声比刚才跳的更快了些，似乎是觉得既然找到了解决办法自己错误就此翻篇。
“在下赞同柯布的想法。”属下抬起头来，目光恳切看向浅金发少年，“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引导才让港口黑手党那边抓住了把柄，我一定会抓住那个人，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说罢又弯下腰去。
条野采菊挥了挥手：“出去吧，好好想想你这些天都见了那些人。”
“是、是。”属下连连鞠躬倒退着走出了房间。
在属下退出房间后，条野采菊并没有在追问柯布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想法，转而问起了今天需要处理的文件有没有紧要的。
柯布走到办公桌对面坐下，虽然他知道条野采菊并不能与自己对视，但他还是会认真注视对方：“有流言在传，有一位异能者留下了五千亿的遗产，地下组织为此已经展开了小规模的斗争。”
“‘无论消息的真假，趁乱能吞并一些组织也是好的。’一开始也许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加入的斗争，但是越多人卷入其中这场争斗就会越难收场。也因此我怀疑引导手下去港口黑手党的地盘进行粉末交易，就是有人在让我们也卷入战争中。”
条野采菊喝了一口清茶，赞同地说到：“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死前疯狗一样，应该挥霍了不少资产，森首领估计为了搞钱也要变成疯狗了。”说着叹了一口气：“果然港口黑手党的都是疯子，和他们沾上也会变成疯子。”
柯布浅笑出声：“你也想卷入争斗中吗？”
条野采菊后靠在椅背上，眯眼笑：“钱财动人心。”
“港口黑手党必然会下场，我们能得到的不会很多。”柯布说出了条野采菊心的担忧，“如果□□势力全部下场，政府也不会坐视不管了，那时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是啊，真麻烦呢。”条野采菊在转椅上转来转去，然后他状似无意的提到：“你看起来很关注港口黑手党呢。”每次提到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心跳都乱了。
“总是能听到港口黑手党的消息所以难免多关注了些。”柯布并没有避讳。
“想接触一下吗？这次处理事件的处理我可以交给你来和港口黑手党交涉哦。”条野采菊再次问道。
“你只是想偷懒吧。”柯布委婉的拒绝了，“我并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此乃谎言。”条野采菊拆穿了柯布的谎言。
“至少现在不想。”柯布补充道。
条野采菊判断出了这句话是真的，他知道柯布与港口黑手党有一些交集，但是每当他开口询问时总是被轻而易举的带过去，这让他有些不满，明明对方坦然接受会被自己看穿这一事实，却保留了一些秘密让他难以窥探全部。这算什么啊。
条野采菊有些憋闷，但是这种憋闷又没有办法对着柯布发泄，对方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于是条野采菊站起身来往房间外走去，在柯布下意识的想起身跟上来的时候留下一句：“你就呆在这里”。
条野采菊停顿了一下，像是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终究只是沉默地走出房间。
条野采菊气冲冲的去审讯室，把刚刚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属下抓去审问了。
据说那天经过审讯室的人都听到了有哭嚎声传出来，最后的审讯结果记录了整整十四页，除了粉末事件的起始外，连这位属下的私房钱藏在他女儿的枕头夹层里都被审问了出来。
条野采菊是在两小时之后回到办公室的，柯布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处理本该条野采菊处理的文件。
“我们打个赌吧。”刚刚从审讯室出来，身上混杂着血与酒精的味道，这让条野采菊的鼻子很难受，于是他决定先回办公室找柯布，“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情如何？”
“好。”柯布也闻到的对方身上血液混杂着酒精的味道，他稍微有些担忧，“需要先去梳洗一下吗？这味道对你来说应该很难忍受吧。”
条野采菊忽视了这个提议：“我打赌港口黑手党会先向我们伸出橄榄枝，如果我赢了”他顿了顿，将白色手套摘下，把手放在少年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我还没有想好。”——你就做我只对我忠诚的狗吧。
柯布没有料到他会把赌约的输赢交到别人手上，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那么我打赌，政府会先与港口黑手党招揽我们。”
他顿了顿，看见条野采菊脸侧被下属的血染红的一缕头发，他轻轻的用手撩起那一缕头发：“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可以把头发染成红色的吗？意外的红色很适合你呢。”
条野采菊笑了起来，只有柯布会明明知道他看不见的情况下，从不避讳这些与视觉相关的事情，告诉他头发的颜色也好、眼睛的颜色也好。
条野采菊从没有因为自己看不见而有情绪，但在这一刻，如果能注视着少年的眼睛好像会更开心一些，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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