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水跌到他怀中，慌忙地起身把剑拔出。
可拔出的剑并不是自己的桃木剑，而是一把泛着仙气、锋利无比的剑，剑上染血，血珠顺着剑身滚落。
陆吾猛地睁开眼睛。
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死白的眼白。
李乐水懵了三秒，丢开剑大叫着跑开。
背后却伸出一只手，扣住她后颈，一把拉回，冰冷的手指抚上她的脖颈，长指甲往皮肤一刺。
李乐水疼得呜了一声，血滴落在陆吾指尖，顺着手指纹路渗入。
陆吾握起拳，抬手，朝下方岩浆用力一击。
翻滚的岩浆平静下来，然后，李乐水看到，岩浆之下有一丝淡蓝朝上浮现，再一定睛，是冰从底往上冻住了岩浆。
底部岩壁长出霜，很快向上，与原本有的冰霜连为一体的瞬间，一股极强的力量爆发，炸断铁链，直向上冲破山洞顶。
“轰隆”一声巨响，洞顶垮塌，无数沙石倾泻而下。
李乐水挣开后颈的手，一抬头，一块巨石直朝她砸来。她躲避不及，只能蹲下身去捂住脑袋。
一想到师父他们可能永远无法找到这里，自己可能永远要被埋在这蛮荒之地，心里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可等半天，也没有等到巨石。
李乐水抬头，只见白发妖已起身，眼睛还是白的，双手下垂，像没有意识死尸似的。
但在他头顶有一圈法盾，泛着洁白无瑕的光，把所有沙石全都挡开。
李乐水缓缓站起身，看向陆吾。
洞顶坍塌发出的咆哮、沙石砸在法盾上的巨响似乎听不到了，只有那双无神的眼印在李乐水瞳孔中。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他的脸。触感冰冷，像死了千年。
雷声突响，李乐水吓得收回手，抬起头，却见洞顶已经坍塌完。
洞外，原本春和日丽的昆仑山，不知何时乌云滚滚，正洋洋洒洒地下起大雪来。
与此同时，陆吾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双银灰色的瞳仁出现。他沉睡百年，第一眼见到的，是个正抬手接雪的小道士。
陆吾注视了她半晌，然后视线下移，看向地上的斩仙剑上，手指一动，剑飞入陆吾手里。
李乐水听到声音朝他看去，见他已恢复神志，小心问道：“你还好吗？”
陆吾不答，而是横过剑，修长的手指抚过剑身，剑面反射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松开手，剑直插入底下的冰中，又卷起数寸冰，把剑封住。
做完这一切，才再次把视线移回面前的小道士身上。
李乐水抓住包裹的带子，问道：“你……你是狐妖的朋友吗？”
陆吾歪了下脑袋，灰色眸子淡淡看着她。
李乐水比划道：“就是，一只那么大、红色的狐狸，应是它让我来找你的。”
陆吾抱起手，朝李乐水走去。
李乐水连连往后退，“我我我，我可能搞错了，不好意思。”
陆吾停在李乐水一步外，凑近打量了她，抬起眼，道：“人族。”
他的声音低沉，像钟声一样，悠扬地回荡在洞内。
李乐水点了点头。
陆吾叹了口气，似是可怜、又是可惜。接着脚尖点地，轻巧地朝洞顶飞去。手上也拈了法力，准备一出去就把整个洞炸了。
这时，李乐水大声对陆吾道：“如果你真有个狐妖朋友，那别忘了它还在外面等你，下次别被人族抓了。”
陆吾在洞口处顿住，转过身，挑起眉，看向她。接着抬手打了个响指，李乐水应声倒下。
*
李乐水听到鸟叫声，醒了过来，头顶天光明亮、万里无云。
她揉了揉脑袋，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昆仑荒原边缘，一旁是密不透风、黑气沉沉的松树林，而陆吾，正抱着手，站在松树的阴影之下。
李乐水问道：“找到狐妖朋友了吗？”
陆吾放下手，走出阴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谁？”
“我叫李乐水，是个道士，”李乐水慢悠悠地捡起包裹站起，还好，桃木剑还在，“不过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和你朋友乖乖听我的话回你该回的地方就好。”
陆吾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想懂，问道：“你怎么去那的？”
“哪儿？”李乐水回过神来，“噢，是那只小狐妖带我去的，它抢了我的剑，我一路追它，见到你时才想通，恐怕是它故意让我来救你的。”
陆吾皱眉，“狐妖？”
李乐水点头，“对啊，它是你朋友吧？”
陆吾不答，只打量了几下她，道：“你救了本君，本君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李乐水挠了挠脑袋，问道：“你也是妖吧？你是什么妖？”
陆吾微微昂起头，“本君乃陆吾。”
“鹿？你是鹿妖？”
陆吾皱眉，才要说话，被李乐水打断。
“狐妖和鹿妖也可以做朋友吗？我一直以为你们关系很差……不管了。”
李乐水叹了口气，看向陆吾，道，“你和狐妖，一起乖乖随我回青丘和鹿族，好好生活，别在人族地界游荡，哪怕你们没有伤人的心，人族也会因为害怕伤你们的。好吗？”
“这是你的愿望？”陆吾问道。
李乐水道：“这不是我的愿望，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李乐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想不出来。”
陆吾揉了揉太阳穴，从怀里丢出一片乌黑的羽毛，说道：“等你想好，烧这片羽毛。”
说完，一个响指，消失不见。
“诶你……”
李乐水只看到一团白雾散开，鹿妖已经不见，只能捡起羽毛，放到阳光底下看了看。
只见太阳落在羽毛上，羽毛反起金色，如流光一般波动，精美无比，一看就并非凡物。
她心想，这小鹿妖还挺大方，这东西拿回去，可以作为师兄文允清的礼物。
一想到文允清，李乐水痴痴笑起来。
文师兄是李乐水见过最好的人，他是无极宗首席道君之一，也是大庸国三皇子、凤华军少将军，更是李乐水唯一的师兄。
师父教李乐水法术、武功，文允清则教她生活。
从无极宗琐事到凡间万事，他手把手教，李乐水小时候笨，连打水都打不会，师父甩手不干，他却从不生气，温柔的一遍又一遍地教导。
等李乐水大了些，他又经常带李乐水下山偷吃烤鸡、喝烧酒，月上三竿回宗时李乐水走不动，文允清便背她上七七四十九层台阶，带她回家。
文师兄每次下山驱妖，都会给李乐水带当地特产。这次，她终于有可以报答的他的礼物了。
文师兄会喜欢吗？要不给它绑个金链，不，给它放在带钩上，文师兄那么英俊，配上这金乌羽，一定很好看！
李乐水喜滋滋地收好，突然意识到狐妖还没抓到，自己回去的路费也还没赚到。
李乐水穿过密林，回了西兰城，打算先去高家问问狐妖回来过没。
没想到高家大门紧闭，门口还挂了素布，有人死了。
她走到后门，扣了扣，家仆打开，一看到李乐水，嘴张得比鸡蛋还大，活像见了鬼似的。
“你……你居然还活着？”家仆惊道。
李乐水点了头，又问道：“我看你家挂起素布，是有人不在了吗？”
家仆提起这事就恼火，责怪道：“你不是道士，不是驱妖吗？怎么追着狐妖出去，你消失了，狐妖倒回来了。昨夜，那狐妖潜入我府，咬死了我家主母！！”说着，流下泪来。
李乐水内疚，忙道：“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是我的问题，这样，我现在进去，一定把狐妖抓走可以吗？”
家仆摸了把泪，恶狠狠道：“人都死了，还需要你做甚！”说完，就要关门。
李乐水赶紧挡住门，道：“可狐妖还在府里，别人也有危险。”
家仆推了她一把，“你这破道士，下次先把法术练好再出来骗钱吧！”
然后，不等李乐水回答，一把关上门。
李乐水看着青木色的大门，一个轻功，悄落到高家院子里。
院内安静异常，连风声或是鸟叫声都没有，只有前院传来的阵阵哭泣。
李乐水顺着上次的路线往主母院中摸去，一路上一个仆人都没遇到。
主母屋门半掩，透出血腥气。李乐水推开一看，床上、地上、椅子上全是血迹，已经干涸，黑乎乎地粘在上面。
除此外，倒是并无妖气。
不对啊，李乐水捏着鼻子往外走时想到，高家那么多奴仆，怎么不收拾一下？还有，他们人呢？
屋外晴朗的天似乎也在为主母之死惋惜，云层渐厚，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潮湿**的味道。
李乐水顺着长廊往外走，仍旧一个人没遇见，只有池塘里的几条小金鱼还在欢快游着。
长廊尽头是个无名的偏殿，有匾额却无题，李乐水觉得奇怪，但也只当是高家习俗，穿过偏殿往前院院子走去，耳边哭泣声也更大了。
她推开偏殿门一个缝往外看，院内竟空无一人。
李乐水一惊，关上门，又打开，还是空无一人，可哭泣声明明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她喘了口气，壮了壮胆拔出桃木剑，跨出偏殿，看见院内有个小婴儿躺在地上，哭泣似乎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李乐水走近一看，那婴儿只有头，没有五官，手臂细长，直垂到脚踝，像橡皮泥似的耷拉着。
再听哭泣声，也不像个婴儿能发出来的，倒像个女人，回荡在整个院内，寻不清方向。
什么情况，李乐水咽下恐惧，紧紧握住桃木剑，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把那个奇怪的婴儿抱起来。
忽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劈下，直劈到婴儿身上，婴儿瞬间消失不见，只在地上留下一团黑影。
李乐水再笨也知道不对劲，跌跌撞撞地朝大门跑去。
她拉开大门，却发现外眼前又是高家大院，再回头，身后也是高家大院。
而且，两边正堂的房梁上，不知何时挂了一具红衣女尸，长发垂在一边，皮肤惨白，脑袋低垂。
两边女尸发出哭泣之声，正是李乐水进高家后一直听到的那种声音，只不过这次更凄惨、更悲凉。
紧接着，两具女尸猛地抬起头，一股蓝火也随之从两边正堂出现，像一条火蛇似的迅速蔓延，朝中间的李乐水而来。
李乐水站到门槛上，对两边蓝火甩出符纸，手中拈诀，双眼紧闭，念道：“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吾身。现！”
符纸金光乍现，形成左右两道高墙把李乐水护在里面。蓝火碰到金光后向上飞起，把整个天空都染成深蓝。
不料，蓝火里出现两个红衣身影，正是两具女尸。她们隔着金光，已经蒙了层薄膜的瞳孔定定看着李乐水，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光芒。
李乐水双手合十，用力抵抗着冲击。
这时，哭泣声小了，她耳边出现了些奇怪的声音 ：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也是高家人…………我不想嫁……”
这些声音交织，全是一个少女的音色，有的凄凉、有的悲痛、也有的怨恨……
李乐水分心了。
就这一瞬间，两边女尸冲破金光符。蓝火烧到李乐水脚下的门槛边，女尸踏着火，朝她飘来。
李乐水赶紧去翻包裹，可里面空空如也，符纸用完了，她因为没钱一直没添置。
完蛋了完蛋了。她只好拿起桃木剑，颤巍巍地指着她们，“别，别过来啊，你们是鬼是妖，这，这桃木剑是我师父的，专门……”
两具女尸一同抬起左手一挥，桃木剑脱手，插入门廊之上。
“救命啊！！”
两具女尸逼近，李乐水甚至闻到了她们身上辛腐的味道。
一道白光闪过，把女尸震出十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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