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揽住李乐水的肩，把她圈在怀里。
李乐水抬头，对上那双灰色眸子，“小鹿妖？”
陆吾没答，两指朝空中一画，一把银剑落到他手中。
他手腕一转，从上往下狠狠一劈，阴暗的院子像一副破碎的画，从中间裂开，女尸、正堂、大院化作一道烟，消失不见。
耳边响起鸟叫声，李乐水抬头，自己正站在高家大门口，院内阳光普照，跪着许多身披缟素的人，正一脸懵地看着她。
没等李乐水反应过来，陆吾收起剑，拉住她手腕，带她穿过院内众人，走到堂内棺材前。
李乐水回头看了看正朝自己跑来的家仆，问陆吾道：“刚才是幻境？”
家仆跨进堂内，指着李乐水和陆吾正要开口。
陆吾打了个响指，家仆瞬间像木头人似地定住，外面侍卫也定在原地，空气好像凝固了。
陆吾扫了她一眼，答道：“那么反常，你都看不出来。”
“等等，”李乐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吾抬起手，手里拿着一片烧糊了的金乌羽，说道：“不是你求本君救你的吗？”
“我什么时候……”她想起来了，翻找包裹的时候，乌金羽怕是不小心掉到蓝火中了。
她有些难过，给师兄的礼物没了。不过还是抬起头道：“谢谢你啊，鹿妖。”
陆吾神情不松，说道：“出去再谢吧。”
“什么意思？我们还在幻境中吗？”
陆吾道：“这是第二重，要找到不合理处的幻眼，才能劈开幻境。”
“像刚才高家外还是高家、婴儿畸形、尸体会动这样？”
陆吾嗯了一声，目光落到堂内棺材上，说道：“棺材里有妖气。”
他手指一动，就要开棺。
“等等等等，”李乐水拦在棺材前，“人族有句话叫入土为安，如果开了棺就会惊扰到逝者，在阴间也不会安宁。何况，高家主母是被狐妖咬死的，棺内有妖气再正常不过了。”
陆吾皱起眉，问：“那你要如何找幻眼？”
“你先告诉我，”李乐水道，“这幻境是谁编织的？狐妖吗？”
“当然是人族，”陆吾不屑道，“幻境是由于人族贪欲无法实现，编造出来自欺欺人的。”
陆吾话音刚落，却见凝固的空气缓慢动了起来，道：“本君法力在幻境中不能维持很久，让开。”
李乐水不动，她心中已有想法，上一个幻境中那个少女的声音，不是高家主母，是她女儿。
这时，法力消失，家仆重新动了起来，指着李乐水就问：“你怎么活了？”
李乐水灵光一闪，“这里不对劲！”
陆吾手腕一转，银剑出现在手里，他问道：“你确定？”
“确定，”李乐水道，“这句话他在幻境外已经问过我了。”
陆吾没再问，抬手朝家仆一劈。
家仆像个漏气的气球坍塌下去，整个幻境也随他慢慢倒塌，头顶的大梁朝李乐水砸下。
李乐水抬手挡住脑袋，再睁眼，眼前家仆、棺材都不见了，他们站在一个没见过的屋内，看陈设，应还是高府中。
“第三重。”陆吾手放开，银剑消失。
李乐水有些失望地问道：“一共有几重，怎么才能出去？”
陆吾抱起手，说道：“五重。出去有两个办法，第一，破除营造幻境之人的执念；第二，找到幻门。”
“幻门？”
“就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此人幻境中的东西。”
“会是什么？”
陆吾道：“这又不是本君的幻境，本君怎么知道。”
李乐水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掉进幻境里了呢？”
陆吾道：“你连囚禁本君的波若洞都可以掉进去，一个幻境有什么不可能？”
李乐水撇撇嘴，又想起自己还拉了陆吾下水，决定先不怪他的阴阳怪气。
陆吾没那么多心思，四处观察了一番，听到院内有声音，推开屋门。不料一只长枪直向他刺来，陆吾弯腰一避，踢开长枪。
李乐水往院内看去，是高家主母的女儿——高眉。
她身着武服、满头大汗，还保持着掷枪的姿势。
“你们是谁？”高眉警惕地问道。
李乐水不答，小声问陆吾道：“她刚才掷枪的准头，要练多少年？”
陆吾答道：“本君只消半年可成，人族的话，至少三年。”
李乐水又问：“练枪三年，手上会有茧子吗？”
陆吾扫了她一眼，“废话。”
“问你们话呢！”高眉内功一动，竖在门边的一只银枪飞到她手里，她扫起枪尾，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刺向二人。
陆吾不动不避，抬了下眉，高眉便摔倒在地。
“幻眼……是她，”李乐水指着高眉道，“我在现实里扶过她的手，手心细腻无茧，怎会有那么高的功夫。”
陆吾直接挥剑，劈开幻境。
这第四重，二人落到了一个秀美的院子里，亭台楼阁、桃花点缀、清溪穿屋。
只是天色已暗，院内奴婢们端着盆，急匆匆地穿梭在长廊中，没人发现院里桃树下站了两个人。
屋内传来痛苦的呼喊声。屋外有个雍容华贵的老爷听见声音，来回踱步，恐怕正是高家之主。
长廊下仆人端着的盆里全是血，又听屋内传来的喊声，“快，再端热水来，能看见头了！”
是有人在分娩。
李乐水探头探脑地看着屋内，随口道：“小鹿妖若我指错了人，你劈错了幻眼，那会如何？”
“死。”陆吾淡淡答道。
李乐水一震，转过头看向他，“死？那你还每次说劈就劈。”
陆吾垂眼看她，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李乐水道：“你还真是心大，当然，”她喜滋滋地绞起发尾，“主要还是我比较聪明啦。”
陆吾无语地移开目光。
屋内穿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稳婆面带喜色地跑出来，对高家主作揖道：“恭喜老爷，夫人生了，是个男丁！”
高家主整个人松了口气，脸上带起笑意，遣下人给了她一把铜钱，喜气洋洋地走进屋内。
高眉也出现在长廊里，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同样推门进屋。
李乐水看了一眼陆吾，紧随其后，进门前，李乐水又听见陆吾打响指，他说道：“快找，他们现在看不见我们，但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李乐水点头。
屋内很热，虽是夏日，却窗棂封闭，门口还有厚厚的门帘，一丝风都进不来。
陆吾讨厌热，一进门，眉毛皱得比天高。
高家主母满头大汗，歪靠在高家主怀里。二人手拉手，说着卿卿语。
李乐水自从看过女鬼版本的她后，总是有些害怕，缩得很远。
高眉恭敬站在一边，朝母亲拱手道：“高眉恭喜母亲喜得贵子。”
主母对她虚弱一笑，拍了拍床铺，让高眉坐过去。
高家主从仆人手里接过婴儿，笑得合不拢嘴，“阿眉，你看看你弟弟，可爱吗？”
高眉用手轻碰了碰弟弟的脸，点点头，笑道：“可爱，真可爱。”
主母拉过她的手，和蔼道：“你也可爱，阿眉。”
“可爱，都可爱，”高家主怀里抱着儿子，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女儿，问道，“阿眉，今天爹高兴，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高眉低下头，有些犹豫，见母亲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便下定决心，说道：“爹，我想去凤华军中锻炼。”
凤华军，李乐水心中一动，不正是文师兄的军队嘛。
主母一愣，坐起些身来，说道：“你要去军中，可你是个女子，娘担心你的安危啊！”
高家主则沉吟片刻，道：“我高家先祖也是将军，传说与妖主划赤水而治，才有了今天和平的西兰城。你去参军，倒也符合我家风。”
陆吾冷哼了一声。
高眉喜出望外，忙跪在地上朝高家主一拜，“多谢父亲！”
主母拉住高家主的手，说道：“可与谢家的婚约……”
高家主把另一只手盖到主母手上，“夫人不必担心，我去退婚就是了。”
高眉惊喜道：“当真吗父亲？”
高家主把婴儿交给主母，俯身扶起高眉，说道：“当然是真的，你可是我女儿！”
陆吾拐了拐看入迷的李乐水，“找到没？”
李乐水小声道：“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陆吾提醒道：“有无说前后逻辑不通的话，有无做不符合本人性格的事。”
“这些人我都是一眼而过，甚至都没见过高家主，”李乐水仔细观察，“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可能是高家主太好了。”
陆吾道：“那就劈他。”
“别别别，”李乐水按住他的手臂，“我不太确定。感觉主母也有嫌疑，她刚生了孩子怎么能说那么多话……”
“本君认为高眉最奇怪。”陆吾看着高眉，说道，“她既手中无茧，则不会武功，又怎可能当战士。”
李乐水却摇头，说道：“凤华军是大庸国的青年储备军，选拔有恒心有天赋的青年参军，不会武功可以入军后再学。”
陆吾哼笑道：“怪不得人族战斗力那么差。”
又开始搞歧视了，李乐水撇撇嘴，不答。
陆吾从手中甩出剑来，说道：“时间要到了，选一个劈吧。”
李乐水拦住他，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看着一家四口的温馨画面，说道：“等我再想想。”
来不及了。陆吾和李乐水就像鬼魂一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高家四人面前。
高家主正要喊侍卫，却被陆吾架了把银剑在脖颈上，焉了气。主母害怕地搂紧怀中孩子，缩在床头。
高眉则把母亲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他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乐水灵机一动，说道：“我们是凤华军的牙人，专为他们寻找有天赋的孩子送入军中培养。我观察你好多天了，觉得你是个不错的苗子。想问问你可否愿意入军中锻炼。”
说完，给了陆吾一个眼神。
陆吾配合地拿开银剑。高家主瞪了陆吾一眼，倒也没再试图喊人。
高眉上下打量着二人，问：“如何证明身份？”
李乐水乘她说话，手背在身后鼓弄了一番，化出一个木牌递给她，道：“你看看这个。”
高眉接过，翻看一会儿后，惊道：“这是文将军的将令！你怎么会有这个？”
李乐水道：“自然是他亲手给我的，目的就是让我为凤华军选取人才。你可愿意？”
高眉虽有疑惑，但也还是高兴，站起身，“容我和父母说几句。”
李乐水点头，拉着陆吾往外走，低声道：“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大破绽，我们把她引出来，跟着她看看别处……”
忽然，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高眉，问道：“高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高眉正兴奋地和父母说话，被李乐水一问，反应了一瞬，道：“我说，我要去樊东京城了，怎么了？”
李乐水皱眉，疑惑道：“可凤华军驻军在玄山沧海，不在樊东。”
高眉不在意地说道：“抱歉，我记错了。”
“这还不是大破绽吗？”陆吾问道，握紧手中银剑，看向高眉。
“我……我不确定……”
陆吾举起剑，说道：“贪生怕死，畏畏缩缩。”然后，朝高就是眉一劈。
白光闪过，高眉的身体燃起蓝火，从中间分裂开，掉到地上，蓝火烧了起来，高家主和主母像木头一样一声不吭，只有婴儿在不断啼哭。
蓝火吞没整个屋子，李乐水再睁眼，居然回到了高家后门前，包括天光，一切都和她敲门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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