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霞一步步地朝着庭院中心走去,柴元思此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显露出他这个年纪的不成熟,藏在家仆身后,躲闪着河霞的目光,再没有之前的一丝威风。
“我一没有偷,二没有抢,敲了门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来,算什么擅闯私宅。还是说我走进来的时候,你没有看见?”
河霞不理会柴元思的吵闹,自然地在他先前坐着的椅子上坐下了。
庭院里造景很有风味,忽略柴元思吐了满地的石榴籽,坐在里面很容易让人心情平静。水里的游鱼看得出花了心思,养得很好,摆着尾巴上下窜着。
河霞就这样坐在庭院里看着游鱼嬉戏,林木站在她的身后。
“大人,有人在盯着我们。”
林木微微侧身,用极低的声音告诉河霞。河霞眼神向上挑,果然感觉对面屋檐上有道目光在看着她们。
“要属下去解决了吗?”
树影婆娑,风吹起交杂重叠的枝叶,泛起沙沙的绿潮。
“不用,让他们盯。等事情结束了再跟上去,看看是谁对我们这么关注。”
河霞在庭院里坐得自在,柴元思却不安得很,但说话依旧很是嚣张,“喂,你坐在我家干什么,赶快滚出去,不然我就让你想走也走不了。”
“长不与幼争,就算你是个没礼数也没家教的孩子,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子不教父之过,论起来,我理应找你的父亲,但你倨傲的资本似乎并不是你的父亲。既然这样,你依仗得是什么,我自然等得是什么。”
“你要找表叔?”提到柴卦,柴元思才算是真正的慌了。他的表叔总是板着一张脸,和他说话也从不放宽语气,说柴卦是柴元思最害怕的人也不为过。
柴元思靠近椅子,想拖起椅子上的河霞,但还没走几步就被林木拦住,他根本靠近不了一点。
“你快滚,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相见我表叔就能见到?我告诉你,我表叔是不会来的。”
他怒斥着河霞,却看见河霞弯起了嘴角,“是么?”
河霞慢慢起身,望向门外。柴元思也看过去,朝着门内走来的不是他那位居高位的表叔又是谁?
“下官见过柴大人。”
柴卦风尘仆仆,看这样子是一收到河霞的消息就立马赶来。河霞躬身,他也回礼。
和河霞打过照面,他走到已经愣住的柴元思面前,猛地给了他一巴掌,下掌之狠,让柴元思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你在学堂里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的官位是让你拿出来耀武扬威的武器吗?若是被你这般为虎作伥,我倒不如早些辞官归乡,还能叫你少造些罪孽。今日被你欺辱的若不是大理寺少卿的妹妹,你是不是就能把人直接折磨死?”
柴元思低着头,不敢回一言。
“把他带回去禁闭思过。”
河霞站在一旁,静静地端详着柴卦,他的一言一行都如高池所说,是完全的君子品性。
柴卦这个人,河霞基本上把他相关的履历都翻遍了,完全没有找到任何犯罪行为,纵观他的入仕之路,可以说是所有文人理想中的样子。没有任何可以被指摘的地方,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可要非论起污点,那便只有三年前让他一举从户部侍郎翻身为尚书的阳春群迁事件。
阳春临江,水运发达。自从昌平帝下旨允许塔卡密族入境后,有相当一部分的塔卡密族涌入阳春。过多的人口导致阳春的资源从各个方面都陷入了被争抢的局面,阳春一时民怨四起。
柴卦被惊动就是因为一艘载着塔卡密族的船只在即将登岸阳春的时候,被阳春当地的百姓拦截了。带着被鸠占鹊巢的怒火,阳春的百姓们自发开始抵抗塔卡密族的进入。
当日争端爆发得很大,朝廷派柴卦去和解两方人马。然而柴卦去了也只是点墨入海,作用微乎其微。让两个从根源里就互相不认同的族群互相谦让理解,就好比让狼和狮子同时放开嘴里的肉,简直是异想天开。
勺子总会碰锅沿,想要止戈谈何容易。人们纠缠扭打在一起,用最原始野性的方式撕咬踢打着对方。终归是手无寸铁的民,柴卦还是心软了,没有第一时间派兵拉开他们,导致的后果就是最大化的牺牲的出现。
江里开始浮起血色和尸体,柴卦意识到必须用武力来镇压这一场暴动时,已经为时已晚。
看着被亲人抱在怀里的尸体,悲戚的哭声和对朝廷的怒吼交织在岸口,君不为民,民何以为生?柴卦一身官服早在纷争中被撕了个破烂,官帽也不知道被砸向何处,踩在谁的脚下。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千人百态,数种情绪汇聚在一起,似乎要把他淹没。
他狼狈地回到了家,干坐了一晚,那日岸口的画面不断重复在他面前,只要一闭眼,就又好像陷入了那片混乱之中。他铺开笔墨砚纸,洋洋洒洒书写了几页的撰文,第二日马不蹄停地就上书昌平帝。
撰文里字字彰显阳春当日情形的凄厉惨淡,末了还有一句“入境之计实非良策,万请陛下三思再三思。”
只可惜柴卦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期盼的回应,他的折子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天子不回,便意味着,再怎么心痛也只是他的想法,而不是天子的。
后来上朝,再提起这件事,天子却言不及义,闭口不谈撰文所写,只盛赞柴卦镇压暴动有功,封他为户部尚书。昌平帝就这样用封赏堵住了柴卦的嘴,阳春一事也就此被他强硬地翻过。
宋金蟾的胞弟就是死在那一场暴动里,而他的眼睛也正是在官兵武力镇压时被砍伤的。
不止宋金蟾,整个阳春经历过那场事故的人,都对朝廷抱着极高的恶意。他们瞧不起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宦大臣,仇视每一个和朝廷粘上关系的人。
“河少卿,我定会好好惩戒这个纨绔,等他该有的惩罚都受完,一定叫他登门给令妹道歉。”柴卦说道。
“柴大人的话,我自然信得过。”河霞笑了笑,随后又开口,“不过,对柴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柴大人可愿帮我个忙?”
“但说无妨。”
*
地穴,六儿正传着河霞让她带的话。
“她说你再敢胡乱地杀人,她就上书朝廷,派兵剿了咱们。”
宋金蟾抛着手里的银钱上下颠着,闻言,一把抓住还在半空中的银钱,眼神也恶狠狠地,“这倒要看她识不识趣了。”
“那边的消息怎么说,河霞动手了吗?”
“今早刚递来的,说是昨日河霞带着人围了柴卦的府邸,朝堂上下也没有什么异动,全都安静的很,估摸着不寻常。后来我们的人去看了几眼,那柴卦当真被压在大理寺的堂前审问。”
宋金蟾坐直了身体,“消息属实?”
“当然属实,他们亲眼看见的。老大,咱们自己兄弟还信不过吗?”
“好,这河霞还算是有几分诚信。”宋金蟾残缺的脸上扬起笑容,独着的眼睛里透着仇恨和快意。
“咕咕”窗外白鸽振着翅飞到宋金蟾的手上。
六儿探过头看宋金蟾解下的纸条,“柴卦已倒,卯时行刑,携人来见。”
天刚破晓,一辆押解着罪犯的囚车驶过小道,慢慢地向刑场行进。
木笼随着车轮的滚动而震动,柴卦被拘住双手,不知经历了什么,好像散去浑身的气力,瘫倒在笼边。他的嘴巴被粗布塞满,道路有些颠簸,他也跟着摇摇晃晃,目光空洞无神。
押送的士兵举长枪护送在两端,面目严肃。河霞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马鸣嘶吼,一支短刀破风而来,扎进了马股之中。剧烈扭动下,马车夫被甩落在地,困在木笼里的柴卦也被撞得来回碰撞。
这袭击来得突然,谁都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也会有人敢劫牢犯囚车。士兵们握紧手中长枪,警惕地环顾四周。
但是河霞却很快就反应出来这是谁的手笔,她当即做出指令,“所有人保护囚犯。”
空气又变得寂寥,在那只短刃阻拦住河霞一行的脚步后,对方又没有了动静。
“宋金蟾出来,我知道是你!”河霞不断地望着四周,希望能通过细微的动静找到宋金蟾的位置。
“你要的报仇我帮你做到了,但是这是朝廷的犯人,岂容你徇私动手?若是你今日真的劫了囚车,明日朝廷就能让你整个地穴消失。”
周遭静悄悄地,依旧没有人回话,甚至连丝毫的动静都无。
鲜血顺着马腿流下,挣扎的动作让血溢出的更多。最终,马车还是倒下,木笼也被侧翻,柴卦结实地承受了撞击。
河霞神色一凛,各处方向都冒出人影,全都奔着柴卦而去。
柴卦被撞得浑身痛,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边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兵刃相交的声音。柴卦被木笼困住,起不了身,也看不清是什么人来劫囚车。
他弓起身子,用力耸动着木笼,想趁着混乱逃走。但是下一秒,一张溅着鲜血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
宋金蟾嘴角勾起,带着扭曲的笑容砍断了木笼,把柴卦从里面一把拽了出来。
柴卦瞠着目,惊恐地看向宋金蟾。
“好久不见啊,柴大人。”宋金蟾钳住柴卦的下颚,用力之大让柴卦恍惚有种骨头要碎了的感觉。
“你或许已经不认识我了,但是这些年我可是死死地记着你呢。你这尚书之位当得可还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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